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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枳媽媽不好意思地笑,又絮絮地說了一會兒,才靜下來,只是拉著她的手,不知道在笑什麼。
“洛洛,你和你的那個男朋友……他是我想的那個人嗎?”
洛枳驚訝地往後一退,看到她媽媽臉上複雜的笑容,竟摻雜著不少寬容和愧疚。
“你知道?你怎麼知道的?”
她媽媽嘆氣:“你別怪我,洛洛,你高中喜歡這個男生,我就都知道。”
洛枳恍然。
她媽媽看過她的日記,不僅僅是夾在練習冊中單獨的那一張。她並沒有上鎖和藏日記的習慣,但是一直以為對方不會窺探。她高中是個絕佳的學生,沒有過任何不良舉動,她以為忙於生計的母親一定懶得去看這些,畢竟她成績和舉止無可指摘。
“我一直覺得,我對不起你。”
“你還覺得你對不起我爸,對不起我外婆,對不起所有人。老天爺才對不起你。”洛枳搖頭。
“不是。洛洛等你上大學了,我才開始反省。你原諒媽媽,我也得慢慢學著怎麼去帶孩子,怎麼去教育你,關心你。你一直就不愛說話,什麼事兒都藏在心裡,我三天兩頭地鬧情緒,一會兒哭,一會兒發火——是,我心裡苦,可是我連累了你。”
洛枳必須承認,客觀來講,她媽媽的確不算是個非常好的母親,她從小時候戰戰兢兢到長大了對一切漠不關心,究竟有多少和這個相關,她很難講清,可是從來沒有回頭想過什麼如果。
誰也不是生來就會當母親,她和她是一路成長的,到今天,兩個人都朝著好的方向改變了,這就是好事情。
好事情就夠了。她想。
“你當時都快氣死了吧?那也算是殺父仇人的兒子了。”她苦笑。
“我沒生氣。”
“不可能。”
“我說真的!”她握著洛枳的手緊了緊,嘆氣道,“我當時就覺得,這都是命。小時候我因為你和他家孩子玩就打你,後來又……可是這都是命啊。我想找你聊聊,可你什麼都瞞在心裏面,我怕說不好,又讓你難過,你好不容易開朗了不少,我就想,喜歡就喜歡吧,女孩子到這個年紀都會喜歡個誰,時間長了,淡了,也就好了。”
“那要是好不了呢?”洛枳忽然覺得鼻子很酸,她偏過頭,不想讓坐在右邊的媽媽看見。
“好不了了,那就這樣了唄?”
“哪樣?你不覺得這樣對不起我爸爸?”
“那是大人之間的事兒。只要你健康開心,我就對得起他。”
媽媽。洛枳閉上眼睛,眼淚在臉頰上像兩道滾燙的河。
她的飛機比較晚,所以看著她媽媽一步一回頭地和陳叔叔離開,招手招得胳膊都酸了。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然有些想要給她媽媽唱“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這個離經叛道的突發奇想也只能埋在心裡了。
她媽媽如果知道她在大樓裡面費半天勁撬開骨灰盒幫別人偷自己父親的骨灰,恐怕不會這麼安心地上飛機。
那是一個她不希望她媽媽知道的故事。青梅竹馬,兩相情願,只因為男方的媽媽想要攀附另一家,為家裡幾個孩子安排工作和落戶口,才被硬生生拆散。女方打胎,孝順的兒子乖乖地和介紹的對象結婚,在被趕出家門的老婆和勢利的媽媽為孩子的姓氏而吵得天翻地覆的時候,跑去給初戀的苦命女人換煤氣罐。
骨灰是死的東西,靈位只是一塊賣得格外貴的塑料。
因為活人的思念,這一切才有了意義。
“不要再來了。你帶走吧。”
她看著那個女人離開,也看著她媽媽離開。這個故事將隨著她對父親模糊的記憶一起遠離。當初她沒能守住自己的日記,讓它將自己的秘密透露了個遍,卻一定要守住她媽媽的堅持。
如果不是愛,怎麼能讓一個女人為了他的死討公道,包里揣著剪刀和滿街的混混對峙。
所以,不可以不是愛。
過去的就是過去了,未來,她會給媽媽和自己幸福。
第四十二章 北京,北京
整個校園丁香搖曳的時候,初夏就來了。
江百麗常常會更新些她在青海和氂牛的合影。據說那個她看上的男生剛到當地沒幾個星期就為了一份大公司的工作回到了北京,從此杳無音信,然而洛枳並沒看到江百麗太過沮喪,她說有心事就可以哭給氂牛聽。
“我才發現我大一時候多悲劇,”江百麗在簡訊中寫道,“你永遠連個P都不放,人家氂牛偶爾還能叫兩聲回應我呢。”
洛枳偶爾會收到丁水婧的簡訊,照例是和信件一樣沒頭沒腦的感慨和抱怨,不同的是,現在她基本都會回復。也曾經和許日清、張明瑞一起去798玩,當然,是分別去。
她換到了一家世界500強公司的法務部做實習,由於尚未畢業不能考註冊會計師,她不得不報名到安徽蚌埠一類對報名資格要求不嚴的地方去考試,因此閒暇時間基本都用來念書,倒也安心自在。
有時候也會和朱顏互通郵件,和兩個小孩子視頻聊聊天。
卻從不提盛淮南。
直到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洛枳正要結束加班,手機忽然丁零零地響起來。她以為是機票代理公司的回電,看都沒看就接起來。
“喂,你好!”
“洛枳。”
白色冷光,收件箱旁邊的43封未讀郵件的標記,高跟鞋深陷進地板的觸感,旁邊印表機吐紙的聲音,會議室玻璃幕牆外來來往往健步如飛的同事側影……
這些麻痹和保護她的屏障,隨著電話邊的呼喚,瞬間土崩瓦解。
洛枳還沒有走到出口,就望見了盛淮南。
白淨的少年站在出口處刷卡機的旁邊,身影隱沒在來往人群中,有些消瘦的臉龐上冒出青青的胡茬,看見她,就彎起嘴角,笑得像暮春的風。
她快步走過去,卻不得不沿著護欄繞一個彎路,他就在人群後面,跟著她的路線走,中間隔著護欄和攢動的人頭,他們像在河的兩岸亦步亦趨,從縫隙中瞥見彼此的身影一晃而過。
洛枳終於站在了他面前。
一個小時前,在電話里,盛淮南問她:“你知道,什麼地方可以看看北京嗎?”
洛枳竟覺得那聲音來自另一個世界。
她抬眼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溫柔地說:“是,我知道一個地方,可以看到北京。”
時隔那麼久,他們沒有談起近況,也沒有問候彼此。
竟在聊北京。
下午五點半,景山。
他們像一對普通的前來觀光的遊客情侶,只不過沒有手牽手。不怎麼講話,卻並不生疏,仿佛這中間的種種都被暫且擱置,毫不影響他們直接拾起此時此刻。
洛枳並不是第一次過來,所以她走得比較快,帶領他穿梭在人煙稀少的園子裡。這個公園實在不大,沒什麼特別好看的景致,開門即見山,山也矮得出奇,沿著石階走上去,只要十五分鐘就能登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