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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是第一次,何蔓自己停了下來,告訴自己,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她拼命地想拉住五年前海邊的月光,不願意像其他人一樣跟著時間離開。

    時間拉不走她,就徹底拋棄了她。

    十天前,何蔓從一片黑暗中醒來。

    等到眼睛慢慢適應了周圍的光線,她才察覺到自己是在醫院裡。這時,一張熟悉的臉孔映入何蔓的眼中。

    姐姐何琪驚喜地大喊:“感謝老天!你終於醒了!醫生醫生……”

    何琪一邊大喊著醫生,一邊沖向病房門口,跑到一半才想起來病床前就有呼叫鈴可以按,於是又折返回來用力按了好幾遍。

    何蔓覺得自己的頭昏沉沉的,還什麼都沒反應過來,就被醫生護士們給圍了起來。

    醫生一邊用手電筒檢查何蔓的瞳孔,一邊問她問題。

    醫生:“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何蔓不想理任何人,她的腦子很混沌,後腦勺兒有一個地方隱隱地疼,太陽穴也突突地跳。是因為昨晚喝了太多紅酒嗎?可是為什麼姐姐會在這裡?對了,是車禍!謝宇呢?謝宇還好嗎?  

    她聲音嘶啞地張口就問:“謝宇呢?”

    沒人回答。只有姐姐何琪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詫異。

    何蔓想看一下旁邊的床位,但又有點兒看不清楚。這時醫生用更大的音量再次問她:“你好,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何蔓回過神兒來,輕聲答道:“何蔓。”

    醫生緊接著問道:“你記不記得自己為什麼在醫院?”

    何蔓遲疑了一下,接著一堆混亂的畫面湧入腦中:泳池邊的烤肉晚會、水上氣球行、滿天的星星、長長的海岸線……最後的畫面是飛速閃過的海岸線和熄滅的月亮。

    何蔓的淚水奪眶而出。

    “姐,謝宇,謝宇他沒事吧?!姐,謝宇呢?”

    何琪愣了一下,一時沒說話。何蔓都快急死了,卻真的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她想大聲喊一聲,可叫出來的聲音始終很微弱:

    “謝宇!姐,謝宇怎麼了?你別瞞我,他在哪兒?”  

    何蔓的淚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心臟在胸腔跳得厲害,不好的預感讓她嘴唇顫抖。

    既然姐姐都來了,車禍一定很嚴重吧?謝宇不會出什麼事吧?

    何蔓睜大了眼睛,卻只能倒在何琪的懷裡不住地流淚。

    “出事時,你跟你老公在一起?”

    醫生輕輕地拋出這個疑問,何蔓腦子裡“轟”的一聲。

    怎麼?難道謝宇失蹤了?

    她掙脫何琪,虛弱地拉著醫生的手說:“是啊!我們騎摩托車夜遊,不小心撞到了一棵樹……他人呢?你們沒看到他?不會吧!我們只是撞了一棵樹而已!”

    何蔓哭著哭著,只覺得自己腦子裡的一根弦“砰”地一下斷了,黑暗再次降臨。

    何蔓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被推進了什麼大儀器里,醫生們似乎又在給自己做什麼檢查。她還想繼續問謝宇的狀況,眼皮卻那樣沉重,只能勉強睜開一道fèng,隨即再次沉入一片黑暗。

    黑暗,像那一夜的海,不再有月光。  

    何蔓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只有姐姐在身邊。

    她覺得可能真的大事不妙,告誡自己,不能再暈過去了,要鎮定,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推了推睡著了的姐姐。

    “你醒啦?”何琪很高興,又要去按呼叫鈴,卻被何蔓拉住。

    何蔓哀求的眼神讓何琪有些手足無措。

    “何蔓,你別急,你聽我說……”

    “你就直接和我說,謝宇到底怎麼了!”何蔓覺得自己的視線又模糊了,全是淚。

    “我之前就想問你,你說的……該不會是蜜月旅行的車禍吧?”

    何琪的語氣怪怪的,像是在提起一件很久之前發生的事情。然而何蔓沒有精力去探究她這樣說的理由,只是狠命點頭,晃得有些眼冒金星。

    “你……你不會以為自己的車禍是……”

    “你別吞吞吐吐的,快說啊!”  

    何琪也深吸了一口氣,這深吸的一口氣把何蔓的心都快要吸出來了。

    “如果你說的是蜜月車禍的話,那麼,謝宇沒事。”

    何蔓的臉上慢慢綻放出笑容,像一朵終於盛開的花。

    “可是,”何琪小心地看著何蔓,“我奇怪的是,你到底怎麼了?”

    “我怎麼了?我現在不是醒了嗎?”

    “我的意思是說……”何琪表情為難地糾結了半天,“你,你跟他,半年前就已經離婚了呀!你怎麼好像全不記得了?”

    何蔓的笑容凝結在嘴角。

    “離婚?!”

    她太驚訝了,反而笑出聲來。

    出車禍的是自己,怎麼把姐姐的腦子撞壞了?

    何蔓笑著糾正道:“姐,你沒事吧,我跟謝宇半年前還沒結婚呢,怎麼就離了?我倆剛度蜜月好不好?!”  

    何蔓說著,習慣性地用右手手指去轉左手無名指上的結婚戒指,卻摸了個空。

    她定定地看著自己的手。

    手指乾乾淨淨的,像是誰在夜裡偷偷溜進來,殘忍又無聊地把她為了蜜月新做的指甲全都洗掉了。

    何蔓面無表情地坐在診療室里。何琪拉著她的手,一臉關切地看著牆上發亮的燈箱,上面掛著何蔓的幾張腦部X光片。X光片的主人卻魂不守舍,整個場景看起來,倒像是何琪生病了一樣。

    在何蔓發愣的時間裡,醫生指著那幾張X光片,對她們兩個做著說明。在毫不留情的白色燈光照映下,一串串專業術語向著何蔓襲來,這場景太過清晰和冷靜,絲毫不像是夢。

    她多麼希望這是夢。

    “這幾天,我們對何小姐的腦部做了些檢查。何小姐的CT和MRI檢查結果都很正常,我們暫時未發現何小姐的大腦有任何異樣。但由於人腦的構造非常複雜,再加上何小姐在車禍時曾經撞傷了頭部導致昏迷了一個月,目前我們只能猜測,她是因腦震盪引起了短暫失憶……”

    “失憶?我怎麼可能失憶,這也太像小說了,”何蔓失笑,“我還記得我姐啊!我也記得……記得很多事!這怎麼會是失憶?”  

    她直面另外兩個人有些惋惜又有些無奈的目光,硬著頭皮,拒絕接受。

    來診療室之前,何蔓躺在病床上,忽然靈光一閃。她懷疑這一切都是謝宇策劃的,就像泳池邊燒烤晚會上那個主持人送來的祝福和漫天煙火一樣。他只是想和劫後餘生的自己開個小玩笑,測試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他吧?

    “如果你一覺醒來,已經是五年後,我們已經分開了,你還會義無反顧來找我嗎?”

    他總是喜歡這麼做,問她奇怪的問題,還會用DV把這些問題都錄下來,防止她耍賴反悔。

    他說,這樣人生才不無聊。

    他一定藏在某個地方,用DV悄悄記錄著她慌張又迷茫的樣子。

    儘管姐姐看護她時一直在玩兒的那個叫iPad的古里古怪的平板電腦、寫著2012年的報紙和雜誌,還有她自己的理性邏輯和智商,都在清楚地告訴她,這個謊言太龐大和真實了,謝宇策划不來。

    只有時間。只有時間能做到。

    恍惚中,何蔓聽到醫生一直在耳邊說:“何小姐,失憶的情況分很多種,根據你所說,你最後記得的就是你的蜜月旅行。所以,你是屬於暫時喪失部分記憶的患者。”  

    他的語氣太有說服力,太像一個有責任感的醫生了。何蔓徹底絕望了。

    何琪始終緊緊拉著何蔓的手,直到微微汗濕。

    “那麼,那麼……我妹妹,她什麼時候才能重新記起來啊?”

    何蔓這時才將注意力轉向醫生。

    這是目前她除了謝宇之外最關心的問題。她的腦海中有太多為什麼,五年的時間碎成粉末,埋葬了那麼多秘密,也埋葬了她的感情。除非她自己想起來,否則誰也不能幫她重新拼完整。

    “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有人在幾個星期後便回憶起來,有人則用了一年多時間,也有些人到最後還是什麼都不記得,所以我們也不能告訴你一個確實的時間。不過在這段時間,我建議你妹妹儘量跟家人、朋友,或者所有熟悉她過去的人多相處,這樣會有助於她找回從2007年起失去的五年記憶。”

    “好啊!”何蔓忽然站起身。她起身太急,差點兒又眼前一黑,連忙扶住燈箱。

    “我現在就去找能幫我恢復記憶的人,我要去找謝宇。”  

    不知怎麼的,自打醒來後就積蓄在胸腔的情緒洶湧起來,何蔓再也無法抑制住。

    她醒過來已經整整一天了,他沒有打電話給她,沒有發簡訊,沒有問候。

    他們離婚了。

    憑什麼。

    這些人隨隨便便就說她失憶了,像穿越時間一樣把她扔在未來世界,面對一大堆聞所未聞、用也不會用的科技產品,聽著人們談論她完全不知來龍去脈的娛樂圈八卦和社會動態,費勁兒猜測著含義不明的網絡詞語……時間丟給她cháo水一般洶湧的信息和新聞,卻帶走了她最重要的人。

    就像睡了一覺,醒來後,前一天對著煙火說永遠愛你的人,現在卻杳無音信。

    她憑什麼要接受。

    何琪抱住她:“蔓蔓,你冷靜一點兒,你現在不能出院。”

    何蔓像瘋了一樣掙脫何琪,跌跌撞撞地往門口衝去。她雖然平時是個活潑的人,卻最厭惡在公共場合撒潑打滾兒不知分寸的人,但是現在她顧不了,心中的委屈如洪水開閘,她攔不住。

    她想他。

    離婚。其實這兩個字就像有人給她劇透了一部她壓根兒沒看過的電影,原本不會給她多大衝擊。  

    她真正難過的,是思念,是醒過來後就在侵蝕她的想念。

    她想抱抱他、親親他,告訴他自己很害怕,想回到那個永遠都是夏天的海邊小城,坐在他身後,沿著海岸線走一段沒有盡頭的路。

    謝宇,我很想念你。

    何蔓沒能走到門口,就再次眩暈在一片迷濛的霧中。

    第三章 往事並不如煙

    何蔓在內心裡已經對這五年中的自己開始有種憤恨的情緒了。因為不記得,所以連自己也成了陌生的敵人——這個敵人蒼老了她的容顏,離散了她的愛人。

    然後扔給她一個爛攤子,強迫她接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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