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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空間,很快淹沒於黑暗之中。
宣瀟算是個稱職的老公,如果他不出差,至少會陪她在家吃一頓早餐,不過,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他有二百天是出差在外的。家裡的經濟大權全部交給她作主,但她作主的機會並不多。買房、購車,添置大件家具、電器,宣瀟總是早早就做好了,他穿的衣服固定在幾家品牌店購買,不需要她費心,他對衣服的眼光比她好。她只要把自己打理好就夠了。
打理自己太簡單了,她自己的工資都花不完,哪需要動用他的。
逢年過節,宣瀟再忙,都會放下手中的事,陪她回家和母親住上兩天。
她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父親,所有的家人就是一個母親,住在濱江市附近的一個小縣城內,今年剛辦了退休。
父親是她上大一那年的冬天,用一根細細的繩子吊死在車庫裡。
繩子那麼細,竟能系得住一百六十斤的父親,生命有多輕薄!
教書育人、儒弱斯文一輩子,居然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認識父親的人都嘆息搖頭,說太可憐了。
母親出生於一個大家庭,姐妹五個,外婆在四十多歲時,才生下小舅。小舅比池小影只大了八歲,被外婆和幾個姐姐寵上了天。池小影從小就知道,事事要讓著小舅。
小舅不愛讀書,好不容易混到高職畢業,和幾個朋友合夥做生意。沒想到,他到是個做生意的好手,幾年下來,錢賺得不少。
他漸漸不滿足於呆在一個小小的鋪子裡,嚷嚷著要開一間濱江市最大的浴城。不知從哪裡刮來的一股洗浴之風,濱江城裡如雨後春筍般,開了許多家浴城。小舅瞅上了這條財路,搭上幾年賺的錢,還不夠,四處貸款,總算把浴城給開了。
一上來,生意真的挺紅火,把那條路上的幾家浴城的客人都搶過來了。別的浴城老闆不服氣,花錢請了幾個混混去小舅那裡挑釁、鬧事,不知怎麼動起了刀子,小舅被幾個混混壓在地下,眼看著刀子就逼上了,父親剛好去看望小舅,一見,慌地撲上去拉扯,混亂中,刀子插進了一個小混混的胸口,當場就因流血過多死了。
當晚,父親和小舅就被抓進了看守所,浴城也封了。
一審下來,父親判了十年,小舅判了無期,那刀子是小舅的。
媽媽像瘋了似的四處托人,準備上訴。父親是一介教書匠,母親是一個工廠工人,哪裡認識什麼人。
池小影那時才十九歲,天天哭得像個淚人似的,每晚都坐車回去陪母親,生怕母親有個意外。
同寢室的燕南南,與池小影最要好,活潑外向,高挑俏麗,一進大學門,就被大四的柏遠瞄上了。兩人很快就進入你儂我儂的熱戀狀態。
柏遠聽燕南南說起池小影家的事,突然想起路橋系碩士班裡的宣瀟,他父親就是濱江市高等法院的院長,柏遠常和他一塊打球,兩人玩得不錯。
於是,柏遠就把哭得兩隻眼像兔子似的池小影帶到了宣瀟的寢室。
從小在嚴謹、疏離的機關大院裡長大,宣瀟比同齡的男生多了份內斂、成熟,講話極少。宣家的家規,是公私分明,因父親工作的特殊性,家人一律不准參預父親的工作。
池小影把事情原尾講了一遍,中間多次因哭泣而中斷。
換作平時,宣瀟會說:對不起,這件事我無能為力,或者在你沒開口前,就把你的話堵回腹中。
那天很奇怪,池小影說完,宣瀟一句話也沒說。但當晚,他把池小影帶回了家中。
池小影坐在宣家的客廳里,聽到宣院長對著宣瀟大發雷霆,嚴厲的語氣羞得她很想奪門逃跑。
宣瀟一直堅持在為池父申辯著,音量不高不低。
書房的門終於開了,宣院長走出來對池小影說:我知道你父親是個德高望重的老教師,一生都沒有與人爭執過。這次雖說是意外,但後果太嚴重,刑期無法更改,我會極力讓他以保外就醫的名義假釋回家,免得去農場受苦。小姑娘,這已是底限了。
池小影痛哭流涕地道謝,不和那些真正的罪犯呆在一起,至少能讓父親少受點屈辱,她不敢奢求,這是最好的結果。
宣瀟送池小影回學院,一路上,兩人都沉默著。
女生宿舍樓前,池小影過意不去地看著他,說因為自己害他被父親罵了。
宣瀟笑笑,“我被父親罵是常事,沒什麼的。我畢竟是他兒子,他不會把我怎麼樣。”
月光很朦朧,像銀光般灑在宣瀟的臉上,池小影仰起頭,發現宣瀟原來是那麼的英俊。
就這樣,兩人算是認識了。
第四章 以身相許(下)
偶爾,柏遠來寢室找燕南南,宣瀟也會一同過來,四人一起看看電影、吃吃大排檔。
大一,課業還是很重的,再加上父親的事,池小影笑起來時,嘴角總帶有一絲愁郁。宣瀟話很少,不過有柏遠與燕南南活躍氣氛,從不會出現冷場。
二審下來,維持原判。在宣院長的幫助下,父親在家中坐家監。
一切看似平靜了,誰曾想到,心氣高潔的父親解不開心結,實在無法面對這樣的事實。在冬天的一個夜晚,他對母親說下去散會步,母親讓他等她洗下碗,陪他一同下樓,他說我在樓下等你。
就是一個洗碗的辰光,父親意無反顧地踏上了黃泉之路,一了百了,再無煩惱。
那是一段灰暗的日子,天氣冷,心也冷。母親痛哭到近似瘋顛,她自責那天如果她不讓父親去看望小舅,父親現在依然活得好好的,受人尊重,兩人恩恩愛愛,而不是冰冷的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母親哭得恍恍惚惚,生活都無法自理,全靠幾個阿姨照應。
池小影像是在一夜之間長大了,父親的喪事,前前後後全是她一人打理,直到火化、下葬。
柏遠、燕南南、宣瀟都來了。
晚上徹夜守靈時,宣瀟陪著她,兩個人合披一件棉大衣,他握著她的手,一直替她搓著,她的手冷得像塊冰。
池家上報說父親是因心臟病突發而亡,而非自殺,宣院長還是因這事受了點牽連,雖然並沒有影響到職位,但有一個什麼警告處分。
池小影聽說後,覺得真的欠宣瀟家太多了,多得用金錢無法歸還,多得用語言不能表達。
再見宣瀟時,她愧疚得在他面前都無法抬頭。
宣瀟說這事並沒有真正幫到什麼忙,她不需要這樣。她拼命地搖頭,說幫了,幫了,至少父親是有體面的從家裡走的。
宣瀟深深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
不久,宣瀟和柏遠都畢業了。柏遠考上城建局的公務員,做了一個小辦事員。宣瀟則是主動要求到建築公司去。他花了三年的時間,一邊工作,一邊把建築上各種證書都考了個全,接著,和一個朋友一起開了現在這家宣瀟工作室,那是後話。
城建局離工程學院不遠,柏遠一到周末,就往這邊跑。燕南南看見他,就像久別重逢的新婚夫妻,親昵得令人臉紅。池小影和寢室里其他幾位同學只得臉紅紅地避出去。
柏遠非常溫柔、體貼,很少見到那麼情感細膩的男子,他甚至連燕南南的生理期都記得清清楚楚,在那幾天,總會窩心地送點補血的食物過來。
建築公司的工程通常在外地,宣瀟難得回來一趟。只要回來,他都會來看池小影,臉曬得黑黑的,身子好像比以前結實了些。
兩個人就是在外面吃吃飯,在校園裡走走,碰到有好看的片子,兩人就去看場電影。每次,池小影總搶著去付錢,她想這樣做,似乎心理好受點。
她不敢再欠宣瀟任何了。
宣瀟見她這樣,真是哭笑不得。
周日的晚上,燕南南過了午夜才回到寢室,一個人坐在床上傻傻地笑,池小影聽得毛骨聳然,問她怎麼了。
她擠上池小影的床,貼在耳邊,低聲問:“小影,你和宣瀟做了嗎?”
“做什麼?”池小影不解。
燕南南吃吃地笑,“做愛唄。”
池小影鬧了個大紅臉,推搡著她,“胡說什麼,我和宣瀟又不是男女朋友,你和柏遠……做了?”她的心顫慄著。
燕南南點點頭,眼神晶亮,“嗯,一開始很疼,但後來很美妙。”
“老天,你……不怕懷孕嗎?”池小影抖愫著。
“我們有做措施的,柏遠……他很疼我的。”燕南南閉上眼,聲音慵懶。
黑暗裡,池小影一點聲響都沒有。
她轉過身,一伸手,摸到池小影一臉的淚。
“我……”池小影結結巴巴地不知說什麼好。
“我知道你想宣瀟了。”燕南南很理解地抱住她,“你呀,笨笨的,柏遠說過,你可是宣瀟第一個約會的女生,不是男女朋友,難道是兄妹?”
她怎麼可能配得上宣瀟呢?
宣瀟是憐憫她,同情她,是她的恩人。
大三下學期一開始,柏遠就開始四處托人,為把燕南南留在濱江市而努力了。
池小影和一幫同學,還沒想那麼遠,每天只知K書,渾渾噩噩地過著。
十一長假,燕南南去柏遠公寓享受二人世界,其他同學回家了。母親被鄉下一個阿姨接過去散心,池小影就留在了學校。
宣瀟來了,在圖書館裡找到她,兩人就在學院食堂吃的午飯。吃完飯,天突然變了,傾盆大雨嘩嘩地下個不停。
哪裡都去不了,宣瀟和她回到寢室,聽聽音樂,聊聊天。
兩個人都不擅言辭,說了幾句,就沒話說了,大眼瞪小眼,宣瀟清清冷冷的眸子慢慢變得熾熱起來。
窄小的空間裡,兩個人近在咫尺,一探頭,可以聞到彼此身上的氣息。
外面電閃雷鳴,暴雨如柱,天地間一片昏暗,隔壁寢室的女生和男生在打牌,笑聲很大。
“哪張是你的床,我坐了幾小時的車,有點困。”宣瀟突然說道。
池小影忙不迭地把床上的書和衣服整理出來,搬弄中,幾件女孩子的文胸掉在地上,她羞窘得呼吸都停止了。
宣瀟微笑地替她撿起來,脫了鞋,躺到床上。
“來,這邊,和我說說話。”宣瀟向緊張不安的她笑道。
她有一刻的猶豫,她懂,如果走過去,有可能會發生什麼。她不是頑固不化的封建分子,死搬什麼教條。只是有些事,燕南南和柏遠能做,她和宣瀟不可以。
他們不是戀人,沒有做的理由和權利。
可是她卻不敢出聲拒絕,似乎那樣,特別特別的對不起宣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