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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時不抽菸的,可現在,他特別想抽一支,心裏面堵得難受。為那個根本不知性別,已經被醫療器具攪碎的胚胎,為那個想方設法要離開他的女人,為突然湧出來的傾慕者,為即將要開始的大業務……太多的事,商量好了,蜂擁而來,他應接不暇。

    車裡,口袋裡,找不到一根煙,他越發煩躁、難受,想嘔吐,卻吐不出來,想哭,卻沒有液體。只是覺得前所未有的脆弱,卻不知道脆弱來自何處。

    窗口在寧靜里的晨曦里,寧靜安祥。

    那個女人解決了一切,現在應該睡得很香吧!他仰躺在椅背上,呼吸急促。

    該死的,她能那麼雲淡風輕,他失魂落魄的幹嗎?突然,一股無名火從心底泛上。

    地球是個圓,少了誰,都一樣轉得悠哉。

    這世上從來沒有一件事超出他宣瀟的掌控,也沒有一個人可以左右他的人生。他憤怒地說道,甩甩頭,收回目光,果斷地發動引擎。

    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他先去吃了早餐,然後回到工作室換了衣服,梳洗了下,打開跨江大橋的卷宗時,才聽到樓下職員開門上班的聲音。

    工作正常進行,核價的核價,編標書的編標書,他接了兩個客戶的電話,調出大橋的影像資料和設計圖紙又看了一遍。  

    大橋是跨經超千米的懸索性橋樑,雙向六車道,設中央分隔帶和緊急停車帶,兩側有一點五米的人行道。橋下通航高六十米,橋塔高約二百米,引橋為預應力混凝土梁橋。這座大橋建成後,一定可以擠身全世界排名前十的橋樑之一。

    工程量大,設計要求高,外觀很壯美。

    宣瀟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渾身的血都沸騰了,工作上的挑戰抹去了池小影帶給他的挫敗。他超出所有人的意料,談笑風生,工作嚴謹,一如往昔。

    他還特地開了車去江邊又看了看橋址,在憩園附近的一個小餐館吃的午飯,躺在車上小睡了會,才回到工作室。

    工作室里鴉雀無聲,某個職員不經意地瞟過來的一眼,隱含著“好好保重”的意味。

    宣瀟闊步上樓,辦公室的門虛掩著,他愣著,緩緩推開門,笑了,“媽,你今天怎麼會過來?”

    宣瀟的媽媽田華也是今年夏天辦退休的,動不動就打電話催著他和池小影回去吃飯,不過,她那個廚藝,吃過的人都想逃。

    宣瀟有時真佩服他的父親,能夠堅持這麼多年忍受著摧殘。

    田華沒有笑,臉上罩著一層厚厚的嚴霜。“你這是打哪回來?”  

    “我去看了下工地,媽,你坐啊!”宣瀟給自己倒了杯水,拉著媽媽坐到沙發上。

    田華冷冷地打開他的手,“我今天在菜場遇到你丈母娘了。”

    宣瀟一僵,收起笑意,“她說什麼了?”

    “她什麼都沒說,看到我像看到鬼,一個勁地躲。”田華的音量提高了八度。

    宣瀟疲累地躺坐到沙發上,哦了一聲。

    “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嗎?”田華火氣沖天地逼視著宣瀟。

    他聳聳肩,“媽,你回去做飯吧,我過幾天和你說這事,我現在忙呢!”

    “嗯嗯,我相信你忙,你是宣總,你不是誰的兒子,也不是誰的丈夫,你是為工作而生的機器人。如果可以,我真的想一口把你吃回肚子裡,當從來沒生過你這樣冷漠無情的兒子。”

    宣瀟緊繃著面容,一言不發。

    田華氣呼呼地咬了咬唇,“好,你的時間如金,我耽誤不起。我走,我去醫院看我的媳婦去。”  

    “她還在醫院?”宣瀟有點吃驚。

    “不然你以為她在哪裡?在逛街?上班?宣瀟,做人做到你這份上,即使再有成就,也是好悲慘的。因為你是我生的,我不能說太重的話,我只能說我教子無方。”田華失望地搖了搖頭,“你爸爸還不知這件事,我真怕他知道了會打死你。”

    “媽,你到底在說什麼?”宣瀟蹙起了眉頭。

    “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小影懷孕了?”

    宣瀟沒有說話。

    “你原來是知道的,是真知道的,小影媽媽說的都是真的。”田華氣得直抖,忍無可忍,抬手“啪”地摑了宣瀟一記響亮的耳光。

    宣瀟愕然地抬起眼,印像中,他媽媽從來沒有打過他。

    “小影把手術通知單給你簽,你沒肯,是不是?”

    他繼續沉默著。

    田華揪著他的衣衫,憤怒地推搡著,“什麼時候,你的心這麼狠了,你不知道你差點害她死在街頭,如果再晚半個小時,她就與你陰陽相隔了。”  

    “媽,你在胡說什麼?懷孕能有那麼嚴重嗎?”

    田華黯傷地耷拉著肩,“對,對,我在胡說,真希望我是在胡說。懷孕也要看是懷的什麼孕,小影她……是宮外孕,你不知道這個很容易死人的嗎?”

    轟,朗朗晴日下,突地響起一聲炸雷,把宣瀟炸成了片片。

    田華嘴巴里的說的一個個詞就像一隻只正扇動翅膀的蜜蜂,嗡嗡地在他眼前亂飛,飛過來飛過去,讓他心煩意亂。

    太突然了,宮外孕,這是一個多麼遙遠而又陌生的名詞。

    他記得她把手術單遞過來,他憤怒地推開,沒注意看一眼,還大聲對她吼著,說再也不要見面了。他間接地差點害死她,不是嗎?

    就在那一晚,他還抱了另一個女人。

    老天,他都做了些什麼?

    這就是報應,這就是懲罰。宣瀟自責地閉上了眼,心抽痛得不能呼吸,腦子像進了水,手腳冰冷。

    “聽說你們要離婚,好的,就是沒這事,我也會勸小影離開你的,你現在還有哪點好?宣瀟……你去哪?”  

    宣瀟突然像離弦的箭,拉開門,拼命地跑了出去。

    衝到門口,跨上車。一路上,車以一百碼的時速瘋狂地向前開去,他看不見紅燈,看不見行人,看不見景物,心裏面只有一個聲音,小影,小影,小影你在哪?

    他趕到醫院,直奔婦產科病房,在值班室打聽到了池小影的病房。走到門邊,他突然膝蓋發軟,一步都挪不動了。

    媽媽說,再晚半小時,她就和他陰陽相隔。半小時,三十分鐘,一千八百秒,不長,不長,短如瞬間,他後怕得渾身顫抖,冷汗浸濕了衣衫。

    “你進還是不進?”寧貝貝捧著束花對著擋住門的宣瀟翻了翻眼。

    宣瀟深呼吸,再深呼吸,拭去額頭的汗,“我進。”

    第二十六章 城門失守(五)

    宣瀟回過頭。

    “宣瀟?”寧貝貝認出他來了,故意大聲高呼,“你走錯病房了,這裡有你認識的人嗎?”

    一病房的人都被她叫得抬起頭了。

    正是黃昏時分,淺淡的霞光折she在池小影的床上,她大睜著眼,卻看不清外面的人,聽到“宣瀟”兩個字,她條件反she地一顫,臉白了。  

    “貝貝,別這樣。”她咽了咽口水,儘量語氣正常。

    “不是啊,我只是問個清楚,宣總可不是普通的人,浪費他的時間如同犯罪。”寧貝貝嘲諷地看著宣瀟。

    宣瀟鐵青著臉,不理睬寧貝貝,他看到了池小影。憔悴、消瘦,躺在被子裡像個發育不太良好的孩子,眸光淡淡。

    他艱難地抬起腳,一步一步,如同萬里長征般,千山萬水地來到了池小影的床邊。

    “你來啦!”池小影不意外,媽媽說見過婆婆後,依她那位急性子、愛打抱不平的婆婆很快就會把火燒到宣瀟的。

    宣瀟是孝子,聽媽媽的話。

    “你幹嗎這樣客氣?他是你什麼人?別好了傷疤忘了痛。”寧貝貝搶上前,把宣瀟推得遠遠的,放下花,然後轉臉對著好奇地看向這邊的其他人說道,“哦,忘了給大家介紹,這位就是小影的老公,長得不錯吧,也挺神氣的,可是你們知道嗎,他不僅在外面泡女人,還拒絕在池小影宮外孕的手術單上簽字。池小影是怎麼來醫院的?她是昏倒在街上,路人給打的120。這種老公有什麼好認的,連路人都不如,哼。”  

    病房裡突地沉寂下來,但是其他人好奇的目光立刻換成了一道道譴責的利劍,刺得他滿身是孔,狼狽不堪。

    “貝貝,你少說幾句。哦,你先去和秦醫生打個招呼,他在專家樓。”池小影真怕寧貝貝後面不知還會說出什麼來。不管是什麼事,她不喜歡當眾羞辱別人,何況宣瀟目前還是她法律上的丈夫。看著他被奚落,她開心不起來。

    “你真沒用,難怪被人欺負成這樣。”寧貝貝沒好氣地嘀咕著,跺跺腳,斜了斜宣瀟,不甘心地走了。

    宣瀟一直都是被人恭維著,簇擁著,哪裡受過這樣的罪。可是他沒有埋怨,哪怕再重點,甚至打他,他都接受,只有這樣,心裏面的愧疚才能減輕一點。

    曾經說過的那些狠話,發過的誓言,變成一支支冷箭,現在改變了方向,一支支全she進了他的身上,正中心懷。

    他不知道說什麼好,咬著唇,眼眨都不眨的看著床上的池小影,明明這麼近,可是他卻感到她遙不可及,正一點點地從他視影中消失。

    他想伸手摸摸她蠟黃的小臉,想感受她的溫度,可是他的手臂僵硬了。

    “你……要喝水嗎?”他說出了第一句話。  

    池小影出奇的平靜,沒有怨恨,也沒有自憐,也不覺著委屈,看他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奉了領導旨意來看望她的公事公辦的職工,禮貌地一笑。

    “我不渴。今天忙不忙?來得路上堵車嗎?”

    “不忙,也沒堵車。”他有問必答,慢慢地向床頭靠近。

    “醫生說我要住十天院,然後休息一個月。貝貝幫我租了個公寓,我媽媽過去買些日用品和被褥之類的。等我全好了以後,我給你電話,把我的東西拿過來,我們就把手續給辦了。”

    她這句話就像是一記重拳,一拳把他震得找不著北了。

    他僵立在床邊,感到沒有資格再上前了。不過,怎能怪她,換作是自己,在受到那樣的對待後,同樣也會心寒如冰,不再有什麼留戀。

    可是……

    “小影,對……”

    “喂,她那個要換了。”他沒說完,隔壁的青澀男子兇巴巴地插話,手指著掛在床沿下面的尿袋。

    尿袋裡黃色的液體沉沉的,貼著床沿晃悠著。

    宣瀟侷促地東張西望,不知怎麼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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