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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池小影下了車,繞到駕駛座的車窗前,秦朗探出頭,以為她有什麼事。
她臉突地脹得通紅,嘴唇抿得緊緊的,眼睛滴溜溜轉了幾轉,驀地抬起頭,在他的唇角飛快啄吻了下,扭過頭,逃似的衝進車站。
秦朗先是一震,等明白怎麼一回事,笑得唇角飛揚。
大舅到車站接的小影,眉宇間一掃前幾天的陰霾之色,顯得特別的慈眉善目,關心地問小影吃早飯了沒有,路上顛不顛,還跑到路邊的甘蔗攤買了杯甘蔗汁給池小影解渴。
“大舅,那事是真的嗎?”池小影和大舅走了一會,不敢相信地又問道。
“當然,人家老闆正在等你呢!是個做工程的,山東人,姓單,孩子上高二,成績不太理想,這兩年都呆在濱江,尋思著把孩子接在身邊好管教,就送到咱這兒上學了。單老闆把房屋買賣協議都擬好了,那個過戶的錢也是他出的。”
大舅說得口沫紛飛,好像不太假。
“他有說錢怎麼付嗎?要不要分期付款?”
“人家是大老闆,不在意著幾個小錢,現金,一次性付清。”
池小影忙別過頭去,生怕自己嘴巴張太大,嚇著大舅。
大舅接下來幾句話,又怕她嚇得轉了回來。
“這六十萬差不多可以還那幫老頭老太,他們也不想利息,能拿到本金就不錯,以前從你們家搬走的東西現在全搬回來了。至於我和你幾個阿姨、二舅、外婆家的一百萬,你現在也在難中,家裡人不急,你什麼時候有錢就什麼時候給,不要放在心上。”
池小影仰起頭,藍天、白雲、艷陽,再四周看看,街道,商鋪,行人,不是在做夢呀!
她小心地咽了咽口水,“大舅,這……些話是你一個人的想法嗎?”
大舅豪慡地一揮手,“不是,我們幾個都商量過了,就這麼著。你媽媽癱瘓在床了,醫藥費不知得花多少,你連房子都賣了,我們怎麼能把你往死里逼呢!”
池小影不禁紅了眼眶,雖說秦朗不在意這個錢,但是能夠不花,她心裡也好受點。
“大舅,謝謝,我會努力賺錢,不會要很久,就能把欠你們的錢還上的。”
大舅樂呵呵地逸笑,“不急,不久,哦,到了。”
說話間,兩個已經來到了教師公寓前,幾個阿姨和舅舅全在,外婆拄著拐杖也來了,人群中間站著一個膚色黑紅、粗壯的男人,一開口,就是北方濃濃的捲舌音,池小影猜那就是單老闆。
幾乎是沒有一點異議,池小影和單老闆很快就訂好了協議,單老闆財大氣粗,當著眾人的面,六十萬的現金象座小山似的堆在桌上,讓池小影清點,但他有個條件,除了夏秀芬的衣衫可以帶走,其他屋裡的一切,都要留下。他說怕煩,不想添這添那得。
池小影沒有意見,也不清點現金了,直接當場還帳。
夏秀芬心還算細,替別人炒股收的錢記了個明帳,金額和收款日期記得都非常清楚。
聽說池家的房子賣了錢,那幫老頭老太早蜂擁而來了,拿錢時,眼神躲躲閃閃,沒一個敢對視池小影的眼睛。
象小山似的錢先是少了一角,然後少了一座山峰,最後夷為平地,露出光潔的桌面。
池小影把媽媽的身份證和房產證、土地證全部都交給了大舅,由他和單老闆一起去房管權辦理過戶手續,這不是今天就可以辦好的事,得慢慢來。
擠了一屋子的人漸漸散去,池小影把所有的鑰匙全部放在桌上,臨出門時,她對其他人說,想單獨呆一會兒。
她是八歲的時候搬進這間公寓的,從平房到套房,洗澡在家裡,廁所在家裡,她還有了屬於自己的小房間,她興奮得幾夜都沒合眼。
她在這裡,讀完了小學、中學,從小女孩長成大姑娘出嫁,許許多多的回憶突然象cháo水一樣涌了上來。
她閉上眼,依稀看到爸爸在客廳里批改作業,媽媽在廚房裡做飯,她在小房間做作業,每一天的畫面都重複著,可是怎麼看都不覺得厭。
秦朗說錢可以再賺,回憶無處寄存,這話狠狠地觸動了她的心。若不是無奈,不談六十萬,就是六百萬,她也捨不得把這房子賣掉。
這是她的家呀,她心底里最溫暖的所在,她疲憊時歇腳的歸宿。
現在沒了。
池小影捂著嘴,任淚花紛飛。
即使用冷水洗了臉,下車時,池小影怎麼也遮不住一雙紅腫的眼睛。
秦朗打電話來問事情怎麼樣了,她說很順利,準備坐車回濱江。秦朗說他那邊也順利,阿姨也好,他開車到江渡邊等她。
真的和大舅所講的一樣,其他親切對她是噓寒問暖,沒有一個人提股票的事,這給池小影寒冷的心注入了一點溫暖。
池小影忍不住想,是不是從現在起,一切的厄運就此打住了。
還是大舅送她去的車站,她挑了靠窗的位置,天氣暖,吹吹風人舒服。車開動了,她揮手讓大舅回去,發現大舅走向了後面一輛轎車,貓著腰和車裡的人在說話。
陽光照she在那輛車的前玻璃上,有點反光,她看不清楚車裡的人。
等下車過江時,她看到那輛車也在過江的車列中。她好奇地回過頭打量幾眼,肩膀被人輕輕一拍,鼻間飄蕩著幾縷消毒藥水的氣味,她笑了。
“不是說在江那邊等嗎?”她笑問。
秦朗攬住她的腰,“等得著急,就上了江輪看看江景,才一個來回,就看到你了。”
“你好像不是個會著急的人。”她打趣地仰起頭。
“你看要對誰了!走,我們的車停在前面。”秦朗牽著她的手,越過一輛輛車往前走去。
她邊走邊把今天的事說給他聽,早忘了跟在後面的那輛車。
那輛車的車窗緩緩打開,一雙漆黑的眸子,黯神地目送著他們的身影。
第六十六章 背水一戰(六)
兩天後,夏秀芬出院,飛往北京。
天安療養院位於北京的東郊,是中醫協會與台灣一家醫藥集團合資設立的以康復醫療為主的療養機構,這裡的腦中風康復中心在國內享有極高的盛譽。
池小影一下汽車就喜歡上了這裡,夏秀芬的眼神里也流轉著喜悅的神采。
療養院是由一個清朝王爺的避暑山莊改建的,不像是一個康復中心,更多的象是旅遊景點的一個療養勝地。花紅柳綠,小橋流水,亭台樓閣。
車道邊的樹下,到處可見坐在輪椅上曬太陽的病人,他們沒有一個臉露憂色,悠閒、舒適的神情,讓人舉得他們很享受這份美好的時光。
病房大樓共二十層,有寬敞的電梯供輪椅上下。
每個病人都有獨立的病房,病房的色彩沒有象醫院那樣是一色的白,而是選用了大片的淡藍,房間裡的家具全是原木製作,很古樸。朝南的一整片牆全部打空,改用整面的玻璃,採光特別的好。
“媽媽,喜歡嗎?”池小影低下頭問夏秀芬。
夏秀芬呀呀地直點頭,用手比劃著名,“這裡比家都好,你可以放心回去工作了。最好早點結婚,生個外孫給我抱抱。”
池小影羞窘地往走廊外瞄去,幸好媽媽不能講話,正和院長講話的秦朗什麼也聽不到,不然多難為情呀,秦朗又沒向她求婚。
但這個情緒也只是一閃而過,她太開心了。巨大的債務神氣地解決,媽媽又能得到最好的照顧,她心裏面壓著的大石化為一粒灰塵,輕輕一拂,沒了。一切好像都在向最好的方向發展,她快樂得心像是要飛起來,嘴角一直掛著笑容,忙著幫夏秀芬布置起新家來。
秦朗由院長陪著去幫夏秀芬辦手續好友,院長是秦朗的一位好友,來之前,秦朗已經在左拜託,右叮囑的。院長笑著說還沒見過秦朗這麼囉嗦過,讓他放心,夏秀芬在這裡,一定是最好的看護,最低的收費。
兩人說說笑笑地下樓,院長好奇地問夏秀芬到底是秦朗的何許人也?
秦朗赫然一笑,“如果不出意外,以後會是我的岳母大人。”
院長瞭然地拍拍他的肩,“原來如此。不過,好像你有一個非常強勁的競爭對手!”
秦朗停下了腳步,詢問地看向好友。
“昨天上午,有一個很英俊的男人來到療養院,向我們打聽夏秀芬進院的情況,然後為她預繳了五十萬的住院費,會計問她是夏秀芬的什麼人,他說他是夏秀芬女兒的朋友。這麼出手豪氣的朋友,不會只是普通朋友吧!”
秦朗震撼地攥起了拳頭,好友口裡說的男人是宣瀟?
如果是宣瀟,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知道夏秀芬的手續是自己一手在辦,他搶先預繳了錢,療養院會告訴自己,小影卻不會知道。
他要躲在暗處看自己對這事採取的態度。告訴小影,小影會拒絕這筆錢,但雁過留聲,心理面會對他有一份感激;不告訴小影,則顯得自己有點卑鄙。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一種宣戰?一個警告?一場戲弄?
秦朗皺起了眉頭,清俊的面容凝重著,他沉吟了一會,“那筆預繳款先存那兒,不要動,一切還按我們以前說好的辦。如果他下次來,把錢退給他,讓會計代表我們向他道聲謝謝。”
他決定了,這事還是不要驚動小影好了。
院長扯扯嘴角,“秦朗,情路艱難,任重而道遠啊!”
秦朗笑笑,俊眉一挑,“我對人向來禮讓三分,但只限一次。”
辦好住院手續,秦朗與院長回到病房,池小影幫夏秀芬的行李已經收拾好了,負責照顧夏秀芬的護士站在病房裡,和池小影相談甚歡。夏秀芬臉露倦態,不住地打著呵欠,直揮手讓小影和秦朗走,去城裡逛逛。
護士也笑著讓池小影放心。
走的時候,池小影還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秦朗,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把媽媽一個人扔在這陌生的地方。”
秦朗愛憐地握住她的手,“又瞎想了吧,阿姨現在是特殊情況,在這裡是對她最好的。”
池小影就是為一時的離情發幾句感慨,車一進北京城,她的心情自然而然就好了。
北京來過幾次,可沒有哪一次象今天看著這樣的美。
“今天我們要住哪個酒店?”回到濱江,就要認真工作、賺錢,像現在這樣的閒暇不會太多,池小影想好好享受這個漫長假期的最後幾天。
秦朗俊眸里蕩漾著溫柔的波光,“幹嗎要住酒店,我們回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