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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能診所那會兒,李鷺只是就頸動脈做了精細的處理,至於其它傷口都沒有理會。據說有的醫生因為見多了生老病死,以至於尋常的重病在他們眼中看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只要不會死人的,都是可以擱在病床上等上兩三天的小病小患。奇斯以為李鷺也是那樣的醫生,但是到了醫院這邊,主治醫生的話讓他產生了異樣的想法,心裡很不對味。
醫生說:“非常準確的手術、甚至應該說是精確!再也找不出這麼完美的急救處理了。”不但頸動脈修復術很精確,就連其它傷口的處理也是細緻得當的。
這邊的醫生說:“再也沒有一場手術會比‘不出血’的手術難度更大!緊急處理中沒有動用電刀,出血量和創傷口卻不大,需要長期積累臨床經驗和一定的天賦才能達到這樣的水準。”
事後,奇斯和會計聚在一起一談,發現全能診所里那個男科女醫生真的很奇怪。她背地裡一定也接一些黑道上的活,所以對於槍傷、炸傷之類的有些經驗。奇斯和會計師得出這個結論。
『奇斯,你怎麼了,難得見到你深思的時候。』史克爾用床頭的紙和筆表達自己的意見。因為脖子上的傷,讓他講話發聲都很不方便。
奇斯把手中的雜誌隨便蓋在床頭柜上,眼皮都不眨地撒了謊說:“沒什麼,我只是在想索賠的事情。”
史克爾又寫了一行字:『床頭柜上有油。』
奇斯眨了眨眼,想起早飯的飯盒還在床頭柜上放著沒洗。他蛋定地說:“沒關係,雜誌看了就要丟了,槍械年年都有新款,我總不能讓舊書在書櫃裡發霉。”
史克爾無語地把筆放下,對於奇斯與人迥異的思維方式,他到今日已經見怪不怪。
譬如說吧,他昨天就注意到了,奇斯過來陪護穿的是一件深藍的襯衣,配淺灰的西褲和上裝馬夾,這本來是十分漂亮瀟灑的打扮。
洛杉磯明星很多,人們可不會都認得全,以奇斯的身體條件,這樣子隨便在街角上一站,肯定會有人以為他是從好萊塢逛過來的影星。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但是奇斯·威廉士先生卻十分别致地在西褲下面穿了一雙深藍色網球鞋,而且當他坐到病床旁邊的高椅上折起腿時,史克爾注意到鞋子裡面居然沒有穿襪子……史克爾的妻子索非亞女士多年來致力於提高奇斯的審美品位,只能說這是一個任重道遠的任務。
奇斯看見好友一臉便秘似的表情,不由又想到或許那個“全能男科診所”也可以順便帶治肛腸科。
他完全不知道是自己超出規格的著裝讓史克爾有口難言,還無辜地安撫他說:“你乖乖睡覺。該死的軍火販子,這種東西居然也敢賣給我們。剛才警方過來查問,聽說了這個情況,當時那表情……”
“那表情怎麼了?”史克爾覺得好奇,於是寫著問。
“像做到最後突然發現she不出來一樣。”奇斯說到這裡,腦袋裡想那個全能診所一定也能夠治好吧。
史克爾嘆了氣,鼻子裡的氧氣管讓他覺得很不好受。奇斯是一個表里不一的人,這一點他早就知道了,如果哪個被他外表迷惑的女人以為他內在也是一樣斯文有禮,那就等著見鬼去吧。
史克爾寫:『你腦袋裡怎麼淨想這些東西。看來我要跟索非亞說一聲,讓她幫你找個不錯的女人。』
*** ***
李鷺沒有想到自己還會見到奇斯,那已經是她對史克爾進行急救的五天後。
楊遞交過來的報告書上查得比較清楚,史克爾和奇斯是開私人武裝公司的,性質有點像是為僱傭兵和保鏢拉活兒的皮條客,養了不少實戰經驗豐富的雇員,深受保險公司的照顧,間或接受一些地方部隊的培訓任務。
這樣的人身家不錯,走的是與政府為伴的康莊大道,按道理而言不會與他們這種暗地裡生存的人扯上太多關係。何況她本人也的確不想扯這種關係,誰知道哪天就被國家諜報機構列入需要高度注意的黑名單之中呢。
這一天就診患者不多,她天還沒黑就掛牌收攤,器械全部消毒清洗了,把百葉窗簾都合上,把破舊的腳踏車從樓梯間推出來。先鎖門,然後準備出去買菜買麵包。
洛杉磯大部分地方治安氛圍不錯,坐落在白人社區的房子不鎖門也不會有人闖空門,車主們也習慣了不鎖車,鑰匙就掛在遮陽夾板上。但是全能診所太靠近“小東京”了,就在那片大和民族聚居地以南的街區,是整個洛杉磯最為混亂的地方,出名的打砸搶毆慣發地。
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從巷子外面一直過來,停在她的身後。
李鷺心裡一激靈,還以為又是什麼黑幫鬥毆事件找上家門了,轉過身,卻看見奇斯從車上下來,手裡倒提著一束深紅色的玫瑰。
她狠狠地嚇了一跳,那反應像是見到刺客似的。
“別,別跑!”奇斯連忙退開幾步。按照他的常識,看到女人要跑,最好的留人方法不是追上去,而是退後幾步,表示自己沒有動武的意圖。這樣的“常識”肯定會讓他在追求女性朋友時吃上大虧,不過面對李鷺,卻正好用對了方法。
李露臉色陰晴不定地說:“我們家鄉有一句話,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我其實並不害怕什麼人來做掉我。”
“做掉?”奇斯傻傻地重複,這種很黑道的說話方式是怎麼回事?
她指著那紅得流油的花朵,像見到天敵的響尾蛇,尾巴都要豎起來一樣,說:“你拿這些花是什麼意思!”
奇斯看看倒提的鮮花,又看看她,疑惑地問:“難道你不喜歡?花店老闆說年輕女孩都喜歡這種。”
而且就他本人的切身體會而言,他自己的確也經常收到這樣的花束。那些上至六十幾,下至十二三的女性們,都喜歡把這種花往他辦公室里塞。基於這兩年的經驗,奇斯深刻地認定,所有女性最喜愛的就只有紅玫瑰。
“你確定自己是真的不知道紅玫瑰的含義?”
“含義,有什麼含義?”他只知道價格不太便宜,比他在唐人街吃一碗蛋炒飯要貴多了。
很好,李鷺想,這是個地不長糙鳥不拉屎的鄉下來的純潔青年,好一個會用槍口頂著醫生額頭的純潔青年。
“那天早上對不起,我太著急了,”奇斯說,“我不是故意拔槍的,真的,只是太著急了,那個人是我最好的朋友。”
李鷺很寬宏大量,只想儘快擺脫這個會行走的麻煩,於是敷衍地說:“我知道我知道,誰都會有拔槍指著別人腦門的時候,你千萬別介意。”
奇斯一愣,說:“我怎麼覺得你這話很不對勁?”
“沒什麼不對勁的,您多心了。”
說到這裡,冷場。
李鷺身上自有一種氣勢,甚至比大醫院裡的醫生還讓人感到敬畏。奇斯摸不准她的心情,暗自開始千迴百轉的思考:她為什麼不繼續說了,是生氣嗎?一定是的,那真是糟糕的見面,哪有病人親友用槍指著救命恩人腦袋的!
李鷺想,這個大高個為什麼還要回來。如果是來割□的話,她不介意往他身上來那麼絕對能夠讓他深刻記憶一輩子的一刀。遺憾的是他不是來就診的,他站在這裡,手裡提著求愛用的紅玫瑰,他說他不知道紅玫瑰的含義,可是到現在還沒說一句能道明來意的話。
最後是李鷺打破僵局:“我就跟你直說了吧,我是個小市民,不想惹什麼麻煩,更不想和黑社會扯上什麼關係。所以這件事就這麼結了,嗯,掰掰。”說完,慡快地一揮手,蹬上腳踏車狂飆離去。
奇斯在後面靜立半晌。
秋天的風颯颯的吹,洛杉磯的風讓他覺得有點涼。
他撥通了史克爾的電話,向他最信任的合伙人尋求心理安慰。電話一接通,奇斯就沮喪地說:“史克爾,有人說我像混黑社會的,我們什麼時候淪落到要去跟第三產業收保護費的地步了!……你呀呀呀什麼呀,就是給你做急救的那個男科醫生啊……還呀呀?你就不能換個詞?……對不起,我忘記你現在還不能說話,只是純粹想發牢騷……我,我還是掛了。”
*** ***
洛杉磯是有錢人的天堂,天堂的種類很多,就要看你想怎麼過。
奇斯泡在酒吧的吧檯前,雙手捧著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基調雞尾酒,眼睛直盯調酒師的雙手。調酒師正在為一位客人調製一種叫做瑪格麗特的雞尾酒,他把檸檬切了四分之一瓣,用金屬小叉固定了,擰出新鮮的檸檬汁液,手勢優雅,讓人寧靜。
“威廉士先生,您今天晚上好像有些精神不振?”調酒師一邊開始用搖杯,一邊和吧檯前的奇斯說話。這個調酒師也是個東方人,大家都叫他楊。
奇斯經常來這個酒吧,與幾個輪班的調酒師都能談得來。說起來,酒吧其實也就像小診所一樣,主要還是靠著回頭客來支撐生意。
奇斯說:“我像黑幫混混那種人嗎?”
楊微微地笑,牙齒都不露的那種斯文靦腆,說:“真遺憾,我可沒有見過黑幫混混。”
“唉!”奇斯又軟倒趴在吧檯上。
旁邊一個人奇怪地問:“你今天怎麼了,狀態不勇啊,是不是失戀了。”那是個常客。他們這種單身為樂的男人,不喜歡看脫衣舞表演,也沒有什麼其他刺激娛樂,於是成天像個老年人似的泡在酒吧里,捧一杯酒能耗上大半天。
“失什麼戀,你能對一個女的男科醫生戀得起來?”奇斯唉聲嘆氣。
“男科醫生?”楊問,他的表情有點奇怪,奇斯敏感地注意到了。
“叫做李鷺的,你認識嗎?”
幾個人都好奇地轉過頭來,楊額頭上冒起冷汗,連連搖頭說:“你們誤會了,我不是那樣認識她的,我根本沒有光顧她那方面的生意。”
奇斯對波羅維說:“看,女的男科醫生,是個男人都不想和她扯上關係,否則就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那你怎麼和她扯上關係的?”常客問。
“一個朋友需要急救,就近就進了她那裡。”奇斯說。
楊也說:“李鷺在我們華人圈子裡挺有名的。醫院對我們這些移民的收費格外高昂,去一次醫院等於是抽筋刮骨一次,所以大病小病基本都習慣去她那裡看。”
“大病小病?”波羅維很好奇。
“嗯,從牙科,到泌尿科。啊,不好意思,身為酒保還在吧檯上說起這些,是我的失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