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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五花八門,奇形怪狀的流言讓宋諧頗為頭疼,要知道流言的感染力是驚人的,如果放任下去,別說平民,就連士兵也會受到影響。

    他已經捉了一批在市井散步謠言的人,可是這樣反而顯得劉遠等人心虛似的,而且流言是止不住的,宋諧也曾想過用謠言來對抗謠言,在劉遠身上也加幾個祥瑞,用來對抗章邯的“星辰下凡”說,不過效果並不明顯。

    因為章邯遠在千里之外,距離產生美感,大家道聽途說,把此人的可怕之處描繪得越來越傳神。反觀劉遠,在陽翟成內日日就可以見到,劉遠有時候出城練兵,經常從城門這頭騎著馬走到城門那頭,為了展示親民作風,時不時還會下馬跟人打招呼,更何況他還是潁川郡本地人,關於他的身世早就被大家翻來覆去扒得毫無新鮮感可言,所以這種祥瑞一聽就是不可信的。

    當然這些流言並不是目前亟需處理的難題,充其量只能算是擾人清靜的小蒼蠅,但宋諧也很明白,這整整一城的民心,如果能用得好的話,同樣可以發揮巨大的作用。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句話很好理解,無非是用相同的辦法去回敬對方,也就是製造謠言。

    在聽了劉楨的話之後,宋諧就搖搖頭:“此計我已用過,並無多大效果。”  

    劉楨笑了一下,也不再賣關子:“昔年長平之戰,白起坑殺四十餘萬趙兵,以致趙國國內只剩老少婦孺而無壯丁,趙國從此人口銳減,元氣大傷,此等有傷天和之事,舉世震動,秦軍殘暴之名,也由此人所共知。”

    宋諧已經隱隱猜到她想說什麼了,就笑道:“你的意思是,散布謠言,說董翳攻城之後也會屠城?”

    “不,我們可以說,”劉楨一字一頓,“章邯家學淵源,其父曾從公孫起學兵法,深得公孫起讚賞,得其衣缽,董翳對章邯忠心耿耿,領兵前來陽翟前,曾接了章邯的密令,至於密令內容為何,無人得知。”

    宋諧聽罷,先是一愣,旋即大笑:“大善!”

    與其直白地說明董翳會屠城,倒不如將章邯的關係跟白起掛鉤,這樣才顯得更加可信。

    不管是販夫走卒還是世族官吏,每個人都不缺乏強大的腦補能力,只要在謠言裡再加上幾句似是而非的話,到時候自然會有人把章邯跟嗜殺的名頭聯繫起來。

    劉楨眨眼:“先生覺得可行?”  

    她並不認為自己比宋諧還要聰明,但是一個人再聰明,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多一個人,總是多一分力,這次也只是靈機一動,沒想到宋諧的反應如此捧場。

    宋諧笑道:“可行,可行!如何不可行!只要稍加利用,說不定還有意外之喜,此番給你記一功,待郡守回來,定要他好好褒獎於你!”

    年齡和性別擺在那裡,劉楨所能做的,也僅僅是像現在這樣出個主意,如果主意能夠為劉遠和宋諧他們採納並起到作用,那是最好的,如果不能,她也無能為力。劉楨不通軍事,不知道潁川郡到底能不能守住,她也不記得歷史上有這麼一場戰役,在她熟知的那一段秦末爭霸的歷史裡,劉遠更加不是青史留名的人物,所以劉楨壓根就不清楚,歷史到底是已經發生了偏移和改變,還是依然遵循著原來的軌跡上前進?

    她所能確定的是,自己既然已經來到這裡,而且劉家身不由己被捲入歷史的洪流之中,那麼她只能努力讓自己去適應這個時代,並且為家人盡到自己的一份心力,而不是當一個只知道享受權利,卻不履行責任的人。劉遠給予了他們所能想像的最好的生活,劉楨當然也要想辦法回報,這樣才是一家人的表現。

    自從那天與宋諧談過之後,劉楨沒有再刻意去詢問此事的進展,不過幾天之後,當阿津再次回報外面的種種消息時,劉楨就發現那些內容開始發生了變化。  

    “小娘子,外面現在傳得可神了,大家都說大秦出了兩個破軍星,一亡一興,正好印證了大秦的命數呢!”阿津用一種在講故事似的誇張語調說道,從她的神情上不難看出,她口中的所謂傳言,估計已經被很多人深信不疑了。

    “何謂一亡一興?”代替劉楨問話的是桂香,她同樣也很好奇。

    在私底下的時候,劉楨並不介意婢女們更隨意一些,畢竟她的心智遠超同齡人,跟劉婉劉妝實在沒什麼共同語言,張氏也不是可以促膝談心的人,如果再沒有幾個可以偶爾聊聊天的人,只怕都要憋悶死了。

    阿津道:“他們說,興秦的是白起,他為大秦立下赫赫戰功,也為始皇帝能統一六國立下大功,可惜殺心過重,光是華陽之戰,就斬韓、趙、魏三國多達十三萬人,又溺斃趙卒二十餘萬,待到長平之戰時,又坑殺了將近四十餘萬趙兵,所以晚年不得好死。”

    劉楨對戰國軍史知之不詳,長平之戰是因為名氣太大,中國人幾乎沒有幾個沒聽過的,她才會知道。殺俘不祥,這不管在哪個朝代都是默認的潛規則,結果白起視規則於無物,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四十萬條人名都是難以磨滅的血腥。

    但是聽了阿津的話,劉楨才知道,原來白起手上沾的還不僅僅是四十萬條人名,雖說打仗就一定會死人,春秋戰國無義戰,戰爭雙方誰也不是白蓮花,但是像這樣數十萬數十萬地殺,還是讓人禁不住咋舌。  

    桂香同樣露出懼怕的神色,摸著胸口道:“幸而白起早死了,否則要是他率秦兵出戰,只怕我們都……”

    阿津吐了吐舌頭:“誰說不是?要不白起也不會有‘人屠’之名了,從前我聽我阿父他們說,但凡聽到武安君的名頭,許多人都要嚇得發抖呢!”

    桂香又問:“阿津,你先前還說一興一亡,這興的是武安君,亡的又是指何人?難不成是章邯?”

    阿津點點頭:“市井如今都在說,興秦的是破軍星,亡秦的也是破軍星,前面那位指的是武安君,後面正是章邯了。”

    桂香道:“這又有何說法?”

    阿津道:“聽說章邯之父曾師從武安君,所以章邯如今一身兵法,都是從武安君那裡學來的,這章邯雖說打贏了澠池一戰,逼殺了周文,但如今秦朝國力大不如前,各地紛紛反秦,秦朝天命已盡,他又帶著大軍窮兵黷武,耗空秦廷財力,亡秦說的自然就是他了!”

    劉楨沒想到自己僅僅只是出了一個主意,宋諧居然就將其衍生出完整的世界觀了,還鼓搗出什麼“破軍雙星,一亡一興”的諺語,不由抽了抽嘴角,對他這份神棍的能力佩服得五體投地。  

    經過宋諧這麼一改編,還真的煞有介事一般,要不是作為“始作俑者”之一,劉楨差點都要以為這是真的了。

    而不知內情的桂香和阿津,她們的反應就跟外面的人一模一樣。

    少頃,桂香捂住嘴,睜大了眼睛:“如果章邯也是殺星轉世,那豈不是說,如果這次陽翟被他們攻下來,他們也會屠城了?”

    阿津點點頭,一臉憂愁:“外面的人皆是這麼說的,人人都害怕得很呢!”

    劉楨:“白起嗜殺只是對著參戰的兵卒,老弱婦孺與平民百姓皆不在此列,他們有何懼怕?”

    阿津:“小娘子有所不知,外頭的人都說,這章邯比之武安君更殘忍嗜殺,又因當今的秦君有令,凡降義軍之地皆為叛民,一旦破城,反抗者皆殺之,若是不反抗的,也統統都要充為奴婢,發往驪山修墓築宮!”

    劉楨:“……”好嘛,宋老先生真是考慮周到,連胡亥也被扯出來躺槍了

    還真別說,這次章邯的軍隊裡頭就有很多原來在驪山修陵寢行宮的刑徒奴隸,他們被徵調來打仗,驪山那邊當然就缺人了,這段謠言三分真七分假,最重要的是有理有據,讓人有跡可循,所以才顯得分外可信。  

    “暴秦!昏君!”一聽到這樣的話,連桂香也禁不住攥緊了拳頭,憤恨道:“真要被發往驪山,還不如豁出命去,與秦軍死戰呢!”

    阿津也是同仇敵愾:“不錯!”

    桂香和阿津本來就是奴婢,但是同樣是奴婢,在郡守府服侍脾性溫和的小娘子,吃飽穿暖,還有餘暇玩耍,這樣的生活當然比去驪山當苦力要好上百倍千倍。

    既然連桂香她們都作此想,其他不是奴籍的平民更不必說了。

    能當人,誰願意去當畜生?

    現在日子再苦,那也是自己的,真要等被發配到驪山,那可根本就沒法想像了。

    秦君無道,簡直欺人太甚!

    反就反罷!

    反他個天翻地覆!

    與秦軍決一死戰!

    城中的氛圍靜悄悄地發生了變化,原先懼怕的情緒,已經逐漸轉化為憤恨。如果說先前僅僅只是讓眾人恐懼秦軍的到來,千方百計想要給自己尋條活路,那麼現在死亡的威脅讓所有人都意識到,想要活命,唯一的出路就是陽翟能夠守住,不管願意與否,他們已經跟劉遠站在一條船上,船翻了,大家都得死。  

    與其怯戰退縮,不如拼死一戰。

    當天夜裡,就在劉楨睡得迷迷糊糊之時,她被桂香搖醒了。

    “小娘子!小娘子!”

    “外面有點吵……”劉楨揉揉眼睛,意識還半醒不醒。

    “來了!秦軍來了!開始攻城了!”桂香迭聲道,語氣短促而緊張。

    劉楨的睡意一下子不翼而飛,她坐了起來,聽著外面密集如雨點的戰鼓聲,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裳梳好頭髮,然後跑向張氏的主屋。

    劉遠已經接連幾日沒有來後院歇息了,主屋裡也就住著張氏一個,此刻她也已經起來了。

    “阿楨!”張氏朝她招手,“快過來!”

    “阿母,是秦軍來了嗎?前方戰況如何?”劉楨問。

    張氏搖搖頭,雙手絞在一起,神色慌張,對劉楨低聲道:“你阿父讓我們收拾幾件物什,一旦情勢不對,即刻扮作農婦尋個機會混跡出城!我們要怎麼辦才好,你阿父是不是覺得這次……”她頓了頓,沒把“會吃敗仗”幾個字說出來。  

    劉楨有點吃驚,沒想到劉遠竟然會作出這樣的安排,但轉念一想,比起為了逃跑將妻兒扔下車的劉邦來說,自己老爹簡直是個大好人了。

    “阿母勿憂,阿父也只是未雨綢繆,以防萬一而已。”看到張氏如此緊張,劉楨反倒漸漸鎮定下來。

    “陽翟上下一心,又占了地利人和,此戰勝算頗大,我們只需靜待捷報即可。”

    也許是她的安慰起了作用,張氏點點頭,也逐漸不那麼緊張了。

    這種時候,作為婦孺,她們所要做的,是在這裡等待消息,而不是跑到前線添亂,劉楨也曾想過,如果她現在是劉楠,說不定還能幫老爹到城牆上殺幾個秦軍,但可惜她已生作女兒身,那麼就應該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假使她的到來,意味著星空軌跡已經出現細微的變數,那麼或許她可以祈禱,讓變數越來越大,終至改變歷史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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