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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辭有點無奈,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讓他說話做事都很斯文委婉,他本來以為劉楨在看到玉韘的時候應該明白他的意思了,但現在看來未必。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少年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看著劉楨的眼睛說出這句話之後,他整張俊臉都泛紅了。

    劉楨終於反應過來,這是在對她表白吶,還拿《詩經》里的句子來暗示,只不過送東西和收東西的對象都換了個個兒!

    這輩子才九歲,就有人對她表白了,這個認知饒是劉楨心理再成熟,也禁不住小小的虛榮了一把,但是這種細微的竊喜過後,她的思維又馬上回到了理智模式:“此物貴重,我不能收。”

    姬辭沒有把手縮回去,而是道:“此番出來送行的事,我大父和阿父亦知。還有件事,你興許未知,前些日子,我的兩位叔父已經攜帶家眷,前往投奔項氏了。”

    這句話的信息量太大了,劉楨愣了好一會兒,才梳理出其中的含義。

    姬辭的第一句話,是說他來這裡的事情,是跟家裡報備過的,也就是說,他家裡的長輩,很可能知道姬辭的心思,而且默許了。  

    第二句話的意思,是說他們家政治理念不同,已經分道揚鑣了,姬辭的二叔和三叔去投奔項梁,但姬辭他老爹卻沒有去,可見是不贊同的。

    聽這意思,姬家的長輩反而看好她老爹?

    她尚在沉吟之際,只聽得姬辭又道:“玉韘再貴重,亦不過是死物,唯有得其歸所,方是物有所值,阿楨,你等我兩載,兩載之後,我托大父和阿父向你阿父提親,可好?”

    少年有些小羞澀,不過這只是讓對方看上去更可愛了,他並沒有因為劉楨在猶豫就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也沒有把手上的玉韘再遞出去催促她,只是安靜地等待著她的答案。

    即便他才十三歲,可身上已經隱約可見謙謙君子的影子,此時的君子,不是後世那些隨便打扮得人模狗樣,又或者有份體面工作,就可以稱之為君子的人。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以前劉楨看《詩經》,總覺得裡面形容得太誇張了,人無完人,上哪兒去找這樣心胸寬廣又溫厚有加的古君子?旁的不說,就拿她老爹劉遠來說,給他當兒女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當老婆的話……看看自己的生母周氏,還有繼母張氏,劉楨不得不感嘆,從古至今,好男人都是千里難尋的。  

    但現在想想,她身邊不就有這麼一個。

    只是因為太熟悉了,所以一直沒有用心去留意過。

    劉楨抬起頭,看著這個目光清澈,神情誠摯的少年,他們認識的時間很久了,從五歲到現在,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份情誼還將一直延續下去,按照古人的說法,那就是“總角之宴,言笑晏晏”。

    而且劉楨可以確定的是,跟《詩經》里那首“衛風”的女主角悲慘的境遇不同,姬辭的為人,三歲看老,他心思純誠,為人正直,是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的,他們倆不管是性情還是愛好都很投契,將來如果成了親,那一定會是一對彼此體貼,相互扶持的愛侶。

    午後的陽光透過樹梢灑在身上,連帶內心也一陣溫暖起來,劉楨眨眨眼,露出一抹俏皮的微笑:“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君投之以瓊瑤,我又該報之以何物?”

    姬辭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不由大喜:“你可是答應了?”

    劉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往她老爹那裡瞄了一眼,見所有人都沒往這裡看,才將他手上的玉韘拿了過來,飛快地納入袖中。  

    “兩年之後,我也不過十一而已。”

    難為姬辭竟然聽懂了她的意思,笑容已經變成傻笑:“親事可先訂下來,成親自是要等及笄的,我欲聘你為妻,自是要三書六禮,定讓你風光大嫁!”

    “好罷,我等你便是。”

    劉楨噗嗤一笑,話說到這份上,她也不必故作矜持了,大家從小一起長大,誰還不了解誰啊,這個時代,雖說已經有了“男女授受不親,禮也”的說法,可孔子還說過“樂而不yín”呢,男女之間私下遞個話,傳個信,談個情,甚至牽牽小手,根本不是什麼大事,鄉野村夫尚且有野合的情侶,更何況他們年紀還小,又是在長輩在場的情況下,互相表達一下心意,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兩人磨磨唧唧敘完話,姬辭又去向劉遠和張氏他們道過別,劉楨他們這才重新上路,劉楠這傢伙開竅得晚,到現在都不知道姬辭對他的妹妹起了心思,還奇怪兩人怎麼說了那麼久的話,差點不耐煩地想過去催促,還是許眾芳把他給攔住了。

    從許眾芳的態度來看,這些長輩對他們的事情應該也是樂見其成的,畢竟兩家知根知底,姬辭家世良好,人品優秀,即便放在兩千年後,那也是沒得挑剔的。  

    手裡攥著那枚玉韘,等到劉楨重新上車的時候,嘴角都還不自覺地掛著一抹笑意。

    “小娘子在外面站久了,可要用點梅漿?”桂香捧來水囊。

    她也看見了方才那位姬家小郎,因為被劉楨擋著,沒有看見她接受玉韘的情景,不過兩人在那邊說了老半天的話,就是猜也能猜出一些來,她以後就是劉楨的人了,自然也要盼著劉楨好,見劉楨心情愉悅,也跟著開心起來。

    劉楨還真有些渴了,接過水囊又喝了一大口,“這裡離陽翟還有多遠?”

    話剛落音,車隊已經重新出發,車裡也恢復了搖搖晃晃的節奏。

    桂香搖搖頭:“婢子未曾去過,也不知道。”

    劉楨道:“那你去過何處?”

    桂香道:“婢子原是應鄉人,祖上行商,因故被充為奴婢,本是要流配象郡的,幸而遇上趙縣令,這才被帶到長社縣,得以隨侍小娘子。”

    劉楨微微蹙眉:“你家人可還在,若是你家人也在縣令處,不若我請阿父向趙縣令一併要來。”  

    桂香搖搖頭:“多謝小娘子好意,婢子只有一位阿姊,早已死於疫症了。”

    她神情平靜,劉楨卻暗自嘆了口氣,要不是她們運氣好,老爹還能當上郡守回來,想必下場也不會比桂香好多少。

    這麼一想,淡淡的甜蜜已經消匿無蹤,長久以來的危機感就又浮起來了。

    誠然,老爹目光長遠,已經在為幾年後考慮,立足潁川郡的想法也並沒有錯,但劉楨很清楚地記得,從陳勝吳廣開始造反,到劉邦項羽平分天下,也不過才短短几年的時間,這幾年裡發生的事情太快,腦筋稍微轉慢一點的,就會跟不上局勢,然後被時代淘汰。

    就拿現在來說,跟著陳勝吳廣這股造反大cháo一起出來蹦躂的人很多,為什麼到了最後,卻只有劉邦和項羽兩個人脫穎而出,說其他人沒有足夠的機遇也好,統帥能力不夠也罷,勝利的果實只會為最後的那一個人而留,至於其他人,不是在跟劉邦爭霸的過程中掛掉,就是依附劉邦後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宰掉。

    劉楨敢打賭,就算劉遠現在已經開始有意識考慮幾年後的事情,他也絕對沒有想過自己會去競爭皇帝的寶座,充其量也就是把自己定位在像春秋戰國時的一國諸侯上。

    

    但是今時今日,在經過秦始皇統一之後,大一統的觀念已經開始深入人心,秦朝的壽命再短,大家也只會看見它統一了六國,而不會希望天下重新回到戰國七雄的局面,如果有人還打著劃地而治,割據一方的主意,那明顯就是違逆歷史cháo流和規律的行為,最終肯定要失敗的。

    從天下大事再想到自己的個人小事,雖然沒有見過姬辭的父祖,但從今天姬辭透露出來的信息看來,姬家的祖父估計是打著兩邊投資的主意,姬辭的二叔和三叔已經去投奔項梁了,如果項梁那邊能成功,姬家肯定少不了好處,而萬一陳勝這邊打下了江山,因為跟劉家聯姻的緣故,姬家的崛起也指日可待。

    反過來說,如果劉家這邊出了什麼變故,一旦造反失敗啥的,姬家肯定也立馬要跟他們撇清關係,絕對不會讓整個家族跟著一起陪葬的。

    當然,以姬辭的人品,劉楨有把握他不會棄自己於不顧,但他身後的姬家,劉楨卻沒有把握。

    說到底,兩情相悅是男女雙方的事情,但聯姻卻是兩個家庭,乃至家族的事情,在這個時代,除非是父母雙亡的孤兒,否則誰都不可能把家族排除在外,比如她繼母張氏,再討厭她祖父和伯父一家也好,老爹一句話壓下來,她也只能乖乖去問安。

    好煩,戀愛的感覺才剛剛開始,就需要為日後一大堆事情操心了……  

    劉楨直接把腦袋埋進厚厚的褥子裡左蹭右蹭,她覺得自己真是個天生勞碌命,單單是從桂香一句話,也能腦補發揮出這麼多來。

    瞧瞧,老爹現在說是郡守,其實只是個反賊冊封的山寨郡守,得不到官方承認的,只不過他現在手裡頭有兵有糧,所以暫時沒什麼危險,一旦陳勝倒台,項梁叔侄又接管了大部分兵馬之後,他們絕對不會容忍潁川這樣一個好地方被老爹牢牢把持著,到時候選擇只有兩個,要麼降,要麼打。

    啊,她今年才九歲,為什麼別人穿越,都是與親戚斗與爹媽斗與宮妃斗其樂融融,她卻要想著怎麼幫老爹造反,天底下還有比她更苦逼的兒童嗎!

    剛剛收下了別人定情信物的“兒童”哀嚎一聲,趴在褥子上,動也不動了。

    就這麼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陽翟,劉楨早已被晃得頭暈腦脹,頭重腳輕,剛下車就是一個踉蹌,踩住了自己的衣裙,差點栽個大跟頭,還好被桂香及時扶住。

    她還算是好的了,劉婉和劉妝她們直接就哇的一聲吐了出來,沒有辦法,古代路況實在是太糟糕了,她們又從來沒有長途旅行的經歷,第一次的反應肯定會比較大。

    張氏略微好些,不過也是面青唇白,她懷裡抱著的劉槿倒是睡得正香,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  

    一行人里,連劉遠和他身後的兵士都面露疲色,唯有劉楠這貨神采奕奕的,明明是頭一回騎馬,卻比任何人都要適應,怨不得路上許眾芳還說他天生就該是在馬背上的。

    安正早就帶著人在外面迎候,劉楨借著機會仔細打量這位二叔。

    後者臉上多了風霜之色,可見這一年在外面也吃了不少苦,但他卻將自己的位置擺得恰到好處,當著眾人的面,對劉遠恭敬有加,並不因為兩人的私交就有所怠慢,比起許眾芳的大大咧咧,她這位二叔才是真正的心思細膩。

    如是一番寒暄之後,劉楨跟著張氏進了郡守府的後院。

    前郡守是個很識時務的人,在劉遠帶兵進城之後,他就主動把自己的地方騰出來,劉楨她們被安排住下的地方,正是前郡守家眷的居所。

    除了張氏他們從長社縣帶來的八個婢女,郡守府原先的婢僕都留著,劉遠沒有攆走他們,聽說主母到來,所有婢僕都已經跪在院中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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