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頁
陳素慡朗一笑:“子望酒量不濟,不過既然周議郎看得起我,那三十杯又有何妨?”
周青就是周家的三子。
如今宋諧上了年紀,經過宮變的事情,越發覺得心力交瘁,想要告老,現在皇帝和太子都還沒有答應,但這只是遲早的事情,就算啃放人,在宋諧臨走之前,他們肯定也會詢問宋諧的意見,定下下一任丞相的人選。
周允雖然在光祿卿的位置上才剛剛上任不久,但是憑著他跟宋諧的交情,很多人都覺得宋諧肯定會推薦他當下一任的丞相,更何況周允本人八面玲瓏,這幾年在朝中人緣也不錯。
如此一來,周青的地位自然就跟著水漲船高了。
這位周家三郎本事不大,在朝中只是一個小小的議郎,跟趙儉一樣,而且性子也跟趙儉差不多,喜歡玩樂,不干正事。不過因為有了這層背景關係在,卻沒有人敢小覷他,如今能夠前來赴宴的,反而要覺得臉上有光才是。
但是趙儉很瞧不起這個周青,也不屑與之為伍,因為他自詡自己“玩”的境界要比周青高多了,因為周青還曾經鬧出過強搶民女這種下三濫的事情來。
當然,在大多數人眼裡,趙儉和周青沒什麼差別,都屬於不學無術的世家子弟行列。
跟趙儉瞧不起周青一樣,周青同樣也瞧不起陳素,更不必說張與前了,在這之前,他早就聽說陳素的大名了,無父無母,又沒什麼厲害得背景,只不過靠著昔年跟太子的一點交情,就跟著平步青雲,今日換了任何人跟在公主身邊,再經歷過宮變,同樣也能坐到中尉的位置上,他陳子望只是運氣太好了點。
聽得陳素這樣說,周青哈哈一笑:“陳中尉真是個慡快人,既然三十杯也無妨了,那不如湊個吉利,六十六杯如何?”
張與前聽出周青有意刁難,面色微微一變,不由後悔自己不應該為了賭一時面子,將陳素也拖下水,這句話一出,他立馬就知道這些世家子弟仗著父輩的威風目中無人,竟然連陳素這個北軍中尉也不放在眼裡。
反正陳素官再大,也拿捏不了周青,如果自己老子能當上丞相,那是連公主都要禮讓三分的,區區一個陳素又何懼之有?
陳素淡淡一笑,仿佛沒聽出對方的刁難:“若是我將這裡的美酒都喝完了,累得大家無酒可喝,豈非罪過?”
周青看見他雲淡風輕好像高人一等的樣子就覺得不慡,怎麼可能輕易放過陳素,當下就準備出言再逼酒,旁邊的人見勢不妙,連忙出言圓場道:“這次陳中尉跟隨公主立了大功,我們都敬仰得很呢,不如給我們講講如何?”
周青悶哼一聲:“什麼大功,還不是溜須拍馬得來的!”
陳素從名門子弟變成無父無母的孤兒,又一路走到今日,遭遇的磨難冷眼何止千萬百萬,與這些相比起來,周青這點小小的刁難簡直跟撓癢似的,根本不值一提了。
這世上有一種人,雖然從磨難挫折中走過來,最後又獲得了成功,但他的心胸並沒有因此開闊多少,反而對昔日的遭遇耿耿於懷,一旦飛黃騰達,心中也是充滿了怨氣,不說睚眥必報,但絕對不會忘記那些以前和現在得罪過自己的人,一有機會肯定就要報復回去。
還有一種人,他將磨難當作一種經歷,遭遇的困境再多,卻反而將他的心胸鍛鍊得更加開闊,試想一下,連生死難關都度過了,還有什麼是放不下的?
陳素縱然不是任人欺負的人,但是周青這點小小的言語刺激,他也絕對不會放在心上。對他而言,周青僅僅是一個無關的人,為了這樣的人生氣,豈非不值?
但他不氣,不代表別人不氣,人是張與前請來的,陳素能來,還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現在受到這樣的冷遇,張與前臉上燒得慌,覺得很難堪,但他人微言輕,根本沒有資格站出來替陳素說話,反倒是陳素看見他的神情,朝他微微一笑,以示安慰,這讓張與前越發內疚了。
聽了那番打圓場的話,陳素就笑道:“子望微末之功,豈敢妄言,不過是跟著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力罷了!”
要是他效的只是犬馬之力,又怎麼可能直接就執掌北軍,眾人只當他是謙虛,當下敬酒的敬酒,起鬨的起鬨,就非要他說兩句。
陳素沒有辦法,只好略略提了一下,話也很謙虛,沒有大吹大擂,但是聽在周青耳朵里,反倒成了故作低調的虛偽。
看不慣一個人就是這樣,不管他做什麼,都是看不慣的。
周青聽了這話,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忽然轉了話題:“聽說郭家大郎得蒙公主求情,沒有獲罪,卻也丟了官職,不過郭家肯定是沒有跟皇家結親的福分了!”
郭家被定罪之後,就被逐出京城,聽聞郭質安頓了郭家其他人之後,就陪著流放的老父上路,一起到流放地去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此生都不可能再回到京城了。
眾人不明白他怎麼好端端地又重拾剛才陳素進來前的話題,就紛紛附和:“是啊是啊,這郭子璋可真夠倒霉的!”
周青就呵呵笑道:“如今誰能娶到公主,誰就等於飛上枝頭當了鳳凰啊,陳中尉,你說是也不是?”
陳素麵不改色:“公主千金之子,身份尊貴,子望不敢妄議。”
“子望啊,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周青自恃家裡老子的身份,竟然就對這位北軍一把手以字號相稱,這下不少人都看出周青話裡帶刺了。“你自己都說了,你跟著公主鞍前馬後,公主喜歡什麼樣的人,你應該了解得很罷?如今公主與郭子璋雖然不可能了,可公主總歸得嫁人罷?我們在座不少人的家世可一點不比謀反前的郭家差呢,今日大家有緣聚在一起,你總得給我們透透底,也好讓我們去爭取爭取啊!”
陳素斂了笑容,看了他好一會兒,低頭喝酒,也不理會他的話。
周青被他那如有實質的一眼看得心頭微微發涼,但也惱怒起來,心想你一個毫無背景的寒家子,靠著關係坐上高位,難不成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蔥和蒜了?執掌北軍聽著威風,實際上不也就是天子的走犬,當初諸干在這個位置上,對我可也是客客氣氣的呢!
眾人聽出不妥,大都沒敢吱聲,只有平日跟著周青的兩個紈絝子弟跟著笑了起來:“三郎說得極是啊!能娶到長公主,那可就是天大的福分了!陳中尉不如說一說罷,公主到底喜歡什麼樣的人?”
周青見陳素不說話,還當他不敢說話,於是又火上添油說了一句:“莫不是陳中尉打算自薦枕席,所以才藏私不肯告訴我們?”
周青出身世家,從小就沒吃過什麼苦,就算是在周允坐上高位之前,他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所以他不知道有些人一再退讓,不是怕你,而是不想跟你較真,一旦踩到對方的底線,那時才知道死字怎麼寫。
他話剛說完,就覺得臉上一濕。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那不是下雨了,而是陳素往自己臉上潑的酒水!
周青勃然大怒,也不顧周圍鴉雀無聲,騰地就站起來,對陳素大喝一聲:“豎子敢……!”
結果那個“爾”字還沒說出來,他的左右臉頰又被陳素狠狠地扇了兩巴掌。
“今日我就替周公教一下你怎麼說人話罷。”陳素輕描淡寫說了一句,周青臉上又被扇了兩巴掌,臉瞬間腫成一個豬頭。
所有人都吃驚地看著這一幕,完全沒反應過來。
下一刻,院門被一腳踹開,伴隨著一聲破口大罵:“周青小兒,你是個什麼玩意,公主也是你張口就能侮辱的!”
眼見一男一女衝進來,大家都懵了。
劉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別人食案上的青銅盤,並作幾步往周青臉上砸,趙儉就更直接了,直接上腳踹。
所有人愣了好一會兒,直到周青哀嚎的聲音傳來,才趕緊上前攔阻。
“誰敢攔我,我就對誰不客氣!”劉婉冷笑一聲,美目掠過在座的人,“私下非議公主,還是於國有功的長公主,你們今日說的話,我可都記下了!”
說罷,她又衝著周青的下體狠狠踹了一下,用力之大,足以讓所有男人捏了一把冷汗。
天吶,這是什麼樣的母老虎啊!娶了這樣的女人,日後還能好過嗎?
公主如虎,比老虎還可怕啊!
所有人也顧不上周青了,他們看著趙儉的目光,頓時多了幾分敬畏和同情。
趙儉卻興奮得很,他本來就是要進來教訓這幫嘴賤的人,結果半路被劉婉攔下,他還以為劉婉會阻止他出手,結果是準備聽完全套在出手,而且劉婉這一出手比自己還狠,估計周青要好一段時間爬不起來了。
也就是這個事情,讓趙儉對劉婉刮目相看,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覺得她很煩人了,事後就恭維了她一番。
劉婉對此報以白眼,冷笑道:“我再不喜歡阿姊,她也是我阿姊,我不喜歡是我的事情,但其他人卻不能對她不敬,長公主都可以非議,他們把自己當成什麼了?”
那些在背後議論過劉楨的人,果然都被劉婉記了下來,事後狠狠教訓了一頓。
趙儉還是有點不解:“那你為什麼不早點讓我進去教訓他們,反而還攔住我?”
劉婉道:“我早就聽說大兄有意撮合陳素與阿姊,正好他來了,就順便聽聽他說什麼,沒想到這陳子望倒是還有兩分血性,沒有一味任人欺壓!”
在滿朝公卿眼裡,這位心上任的北軍中尉確實有點脾氣好過頭了,不像是武將的樣子,許多人都跟周青一樣,覺得他是寒門出身,謹小慎微,所以不敢輕易得罪人,但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
只不過劉婉和趙儉都沒有想到,這樁在他們看來微不足道的插曲,竟牽引出另外一件不小的事來。
☆、第102章
“無知小兒!”平地一聲怒吼,將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罵人者卻是平日裡溫文爾雅,輕聲慢語的周允。
眼下周允看著躺在床榻上哎呀亂叫的周青,恨不得再上前給他一巴掌,只可惜周青的臉已經比豬頭還要腫了,這一巴掌下去,估計昏死過去也是有可能的。
俗話說慈母多敗兒,慈父也差不多,周青是周家的小兒子,平日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雖然不如大兄二兄有出息,奈何一張嘴甜得很,能討二老的歡心,所以雖然平日裡鬥雞走狗,不務正業,紈絝程度與趙儉齊名,但礙於他沒闖出什麼大禍來,周允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去了。
誰知道周青現在不僅得罪了北軍中尉,還大大得罪了安陽公主和葭密縣侯的弟弟,被三人聯手狠揍了一頓。
這件事不到一天就傳遍了咸陽城,周青就算傷好了,估計好長一段時間也會出門抬不起頭了。
周青為什麼會被打,究其根底,還是因為他們這一幫人吃飽了撐著在背後說人閒話,而且被說的對象還是長公主,這樣嘴賤,也難怪會被揍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