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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辭有些疑惑:“有關稻米清的記載你是從何處看來的?我也未曾見過呀。”
劉楨:“是我聽阿父說的。”
劉楠叫起來:“好啊,那你還誆我是從書里看的!”
劉楨面無表情:“劉家大郎,是你太好騙了。”
姬辭嗤嗤地笑,他平時在家裡笑的次數都沒今天加起來多。
笑聲還未落,外面就響起一個聲音。
“大兄,你這裡有客人嗎?”
隨著聲音一起進來的是三個人,兩男一女。
姬辭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了一下,就像劉楨剛認識他的那樣一樣,又變回那個溫文有禮的姬小郎。
“是的,他們是劉家兄妹。”姬辭向對方簡單介紹了劉楠等人,又對劉楠他們說:“這是我二叔父與三叔父的孩子。”
那兩名少年劉楠都認識,大的那個叫姬玉,是姬辭二叔的兒子,比姬辭還要大一些,小的叫姬惠,是姬辭三叔的兒子。
姬玉在鄉學的表現不遜於姬辭,而且對待像劉楠這樣愛玩的學生,他顯得有些不愛搭理人,姬惠好一些,但同樣帶著世家子弟式的傲慢。
三人中唯一的少女叫姬宣,也是姬辭三叔的女兒。
劉楨打量著這三個人,這個時候平民只能穿本色麻衣或絹衣,姬家再有名望和底蘊,也不能改變他們家族現在無人當官的事實,三人的衣服質地和款式都比劉楨四兄妹身上穿的要好看很多,姬宣穿的也不是短衣,而是襦裙,腰間用絹帶繫緊,已經看得出少女逐漸長成的玲瓏身段。
經過姬辭的介紹,兩邊都對對方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姬玉的視線掃過劉楠,以及他旁邊的三個妹妹,尤其是把碗抱得緊緊的,嘴角沾上白沫的劉婉和劉妝,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閃過一絲嫌棄,臉上則保持著不咸不淡的表情:“大兄,若是大父和世父知道你請了這些客人過來,一定會惱怒的。”
姬辭微微皺眉:“何出此言?”
“大兄,”姬玉加重了語氣,“姬家乃四百年世家,楚國貴胄,你是姬家的嫡長孫,請不要作踐姬家的名譽。”
姬辭心下惱怒,但比他反應更快的是劉楠,他騰地站起來:“姬家小兒,你有什麼了不起的,難道我們不配當你大兄的朋友?!”
姬惠撇撇嘴,“大兄,這便是你的好友?二兄說得沒錯,你的眼光辱沒了姬家的名聲,世家子怎能與賤民為伍?”
劉楠哈了一聲:“賤民?我阿父如今乃是長社縣治獄吏!”
劉楨默默扶額,她這位大哥真是不擅長吵架。
果不其然,對方馬上嗤笑出聲:“治獄吏是何官何職?不過一鄉隅小吏耳!姬家祖上曾至楚國相邦,彼時爾父在何處?!”
劉楠漲紅了臉,他這下、體會到平日不讀書的壞處了,想吵架都沒法像姬惠那樣用文縐縐的言辭來駁倒對方,如果破口大罵,那只會更讓對方笑話他們是鄉野賤民。
但劉楠的難堪並沒有維持太久。
很快,他就聽見劉楨不緊不慢的語調響起。
“四百年世家?四百年上溯,何來世家?若論血統,誰人不是三皇五帝的後裔?王侯將相,何來天生貴種?不過是因緣際會,趁勢而起罷了!姬家若真有能耐,何至於淪落到避居鄉野,與一群賤民朝夕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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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註:
1、泉英就是牛羊的鮮奶或奶酪之類的,可能還包括了其它什麼動物的奶,反正就統稱為泉英。
2、稻米清,那會真有這酒,也確實產自會稽,不過俺不知道滋味如何,古代的酒酒精含量都很低,這個聽名字就跟飲料差不多,估計還是甜的。。。
3、隸書在當時是作為一種旁白批註出現,因為書寫它比寫小纂的速度快多了,所以後來就慢慢取代了小篆,祖宗們真是英明神武,要不然我們現在就得用小篆來寫文留言了。。隸書基本就是後世繁體字的基礎,但是秦漢的繁體字跟現在的繁體字肯定還有很多字形不一樣,所以劉楨需要全部從頭學習,這真是一件令人憂桑而蛋疼的事情。。【劉老爹:摔!要不我怎麼不讀書呢!
☆、第 10 章
罵得好!
劉楠幾乎要為自己的妹妹大聲喝彩,劉楨完全是將他想說又組織不出措辭的話全說出來了!
他看著姬玉他們,咧開嘴,帶著痛快和解氣的笑容。
姬玉和姬惠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才五六歲的小女孩,誰也沒想到會從她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言論。
但吃驚過後,是憤怒。
姬惠氣紅了臉,情狀跟剛才的劉楠一模一樣,只不過現在換了對象。
“你這黃口小兒,怎能如此一派胡言亂語!”
劉楨笑了笑,放下手中書簡,慢條斯理道:“秦君昔年不過周天子一馬夫,論血統,何人能比周天子更高貴?然則秦國代代積累,終究盡滅六國,一統天下。反觀楚國,戰國七雄,楚國疆土為最,最後卻落得國破家亡的下場,累得你們背井離鄉,隱姓埋名,這可不正是我先前說的,王侯將相,何來天生貴種,不過是因緣際會,趁勢而起罷了!難道我所言有誤?”
“你!你!”姬惠的臉色由紅變青。
就連姬玉,一時也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
“粗鄙無知!”姬宣見自己兩位兄長都無話可說,馬上站了出來,她用挑剔的目光打量著劉楨,微微冷笑,“秦國縱然坐擁天下,也不過是窮兵黷武換來的,六國何曾服過,區區暴秦……唔!”
她的嘴很快被捂住了,站在她兩邊的姬玉和姬惠幾乎是同時出手,兩人大驚失色地把人半拖半拽帶出去了。
挑釁三人組就此狼狽退場。
其實姬宣的話差不多也是當時很多人的想法,被秦國所打敗的六國並沒有徹底心服,就連劉遠和安正他們也沒少在私底下發牢騷,就跟後世人們茶餘飯後指點江山一樣,但心裡的想法是一回事,像姬宣這樣公然宣諸於口,就是愚蠢了。
如果姬宣的話被傳出去,姬家再有名望,也要吃不完兜著走。
三人離去之後,姬辭輕輕舒了口氣:“我很抱歉,他們太無禮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的朋友出頭,就已經結束了。
“該賠禮的是我,”劉楨抿唇一笑,“剛剛那番言辭,只是為了駁倒他們,並無針對姬家之心,還望你見諒。”
“是他們失禮在先,與你何干?”姬辭搖搖頭
我算是明白了,除了你之外,姬家的其他人只怕都不歡迎我們。”劉楠心裡不是沒氣的,可他又知道不能把火發在朋友身上。
還好阿楨剛才反駁的話夠解氣。
“我的長輩們並不是這樣的,”姬辭很苦惱,他畢竟只是一個十歲不到的孩童,只能反覆向自己朋友賠禮,又望向劉楨:“阿楨,你剛剛說的話,都是你自己想的嗎?”
劉楨聳聳肩:“不,是我從阿父和安叔父那裡聽來的。”
就算是自己想的也不能承認啊,一個剛會認字的小女娃怎麼可能說出“王侯將相,何來天生貴種”這種話?
劉楠毫不吝嗇地稱讚自己的妹妹:“方才若不是你,我只怕就要動拳頭了,瞧他們落荒而逃的模樣,哈!真是太解氣了!”
劉楨橫了他一眼:“阿兄,我早就同你說過,勤學多聽,若是你平日裡仔細留意阿父和叔父們的話,方才怎會被駁得啞口無言?”
劉楠撓撓頭,苦著臉沒有反駁,想來早就被妹子教訓得麻木且習慣了。
劉楨轉過頭對姬辭道:“阿辭,你家人態度如此,我們便不久留了,這卷書容我借閱幾日可方便?”
姬辭啊了一聲,吃驚道:“為何要走,不是說好今日留下來用完晝食麼?”
劉楨:“今日沒有這齣便也罷了,如今姬玉他們輕辱我等,若我們還留下來,反倒會被人小看。”
姬辭著急了,“可他們是他們,你們是我的朋友,我自不會慢待你們!”
這個時候他才像一個半大孩童,而不是成天繃著臉故作老成溫吞。
劉楨道:“阿辭,我們仍舊當你是朋友,不過這姬家,我們確是不能多待了,咱們改日再聚,阿兄,我們走罷。”
她說走就走,懷裡還抱著剛剛跟姬辭借的書簡,姬辭沒法攔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劉家兄妹四人離去。
劉婉和劉妝本還抱著那碗沒喝完的泉英不肯放手,被劉楨冷眼一瞪:“劉家雖窮,卻沒有為了吃食不要名聲的兒女!”
劉婉和劉妝沒被劉楨這麼凶過,嘴一扁就要哭出來,劉楨微微皺眉,兩個小娃兒一個五歲,一個四歲,不能指望她們能聽懂,所以也沒多解釋,直接跟劉楠一人牽著一個,半強迫地帶回家去了。
劉婉沒能喝完那碗泉英,就被兄姐拖著走,滿腹委屈無處訴說,回家一見到張氏,立馬就撲了上去,哇哇大哭起來。
張氏大吃一驚,連忙問緣由,在劉婉結結巴巴的訴說和劉楠的從旁補充下才得知了經過。
劉楨道:“是我行事魯莽,怎麼都該等阿婉把那碗泉英用完,請阿母責罰。”
張氏確實不大高興,卻不是因為劉楨把劉婉他們強行拉走,而是擔心劉楨這樣做得罪了姬家。
雖說姬家無人為官,可人家不做官,不也照樣是郡守的座上賓,再看自家,劉遠剛剛升任治獄吏,連屁股都還沒坐熱,平日連縣令的面都未必能見上,更不要提郡守了。
但等晚上劉遠回來,張氏把事情一說,劉遠卻拍著大腿道:“阿楨做得好!”
張氏皺眉:“良人,阿楨這樣,不僅得罪姬家,也讓姬小郎不快呢!”
劉遠:“婦人之見!阿楨他們若不回來,才會被人看輕,姬家如今也不過是黔首庶民,何來高人一等!”
張氏:“姬小郎之父祖可是郡守的座上賓呢!”
劉遠嗤了一聲:“那又如何,亡國之臣,如喪家之犬,即便是楚王后裔要起事,只怕姬家都無一人敢響應!”
在他看來,劉楨所為絕對不是小題大做,要知道現在可不提倡什麼個人自由,個人的行為往往是跟家族聯繫在一起的,姬玉他們三個看輕慢待劉楠兄妹,也就等於整個姬家都瞧不起他們,劉楨他們當然要走,不走只會更被人看輕了去。
聽到丈夫對姬家的評價如此之低,張氏也不好再說什麼,她低下頭,手臂輕輕搖晃,低聲哼唱哄著懷中的幼子,目光變得溫柔起來。
劉遠也湊過來,逗了逗酣睡的小兒子,低聲笑道:“阿槿這般安靜乖巧,倒不像他大兄了。”
張氏笑嗔了他一眼:“大郎活潑好動,弟弟正該安靜些才是,否則日後家中便要不得安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