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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東周列國乃至秦代時,因為人才輩出,群雄逐鹿,又多了以軍功晉身的軍功制,由門客出身而被薦官的養士制,以田地多寡來作為判斷標準的闢田制,還有像劉薪那樣受到地方官舉薦而直接任免的辟署制等等,後三者已經相當於另類的察舉賢良了。
毫無疑問,比起這些判斷標準,以考試來定勝負的任免標準肯定更加客觀公正。但是在紙張沒有問世的年代,擁有文化的人少之又少,多數還是貴族世家出身,像劉遠那樣,也是因為祖上出過三老,家藏典籍,才跟著沾了點光認得幾個字,這已經很難得了。
所以科舉賢良不能貿貿然推行,只有在出現紙張,並且紙張已經普及一定程度了,才能進行到科舉賢良這一步。
現在雖然只是打算在咸陽城試行,但朝廷的步伐還是邁得太快了些,依照姬辭的想法,起碼要在十年之後,才擁有推行科舉賢良的成熟條件。
雖然招致不少人的反對,不過贊成的聲音也不少,就像方才魏昂說的那樣,有得益於現行制度,不願改變現狀的人,當然也就有看到新制度的好處,勇於去嘗試的人。
姬辭雖然人在向鄉,與咸陽城的書信往來卻不曾斷過,單是咸陽姬家那邊,每月就定期會有一封過來,以姬辭如今的聲望,咸陽的姬家肯定也希望與他多多聯繫的。
他為魏昂解釋道:“按照如今官制的六部分類,科舉也會分為六科,但六科之外,還有人人都需要考的策論。也就是說,假若你通過了郡學的推薦,想入禮部,那你就得通過策論和禮學類的科考。但是通過考試,不一定就有官當,人多粥少,自然還是要擇優錄取的,這個時候為了增加勝算,你可以多考一門兵學,屆時若是禮部那邊滿員,兵學卻需要人的話,你就可以到兵部去報到了,再由兵部決定你的去向。”
他這麼一說,魏昂就豁然開朗了:“如此說來,確實是要比世襲或闢田公正嚴明得多,只不過如今能讀得起書的寒家子只怕不多,到頭來朝上站著的,還不都是世家公卿出身嗎?”
姬辭道:“這就需要時間去篩選了,若以世襲選才,選出來的,都是鐘鳴鼎食之輩,未必能夠符合朝廷需要,以科舉擇才,便是個個公卿出身,也能從中挑出優異者。出身其實並非關鍵,關鍵在於朝廷想要的是人才,而非庸才。至於你所說的寒門入仕,那起碼得十年之後,才能看得出效果了。”
魏昂撫掌笑道:“聽說你門下頗有幾個出身寒門的,說不定將來托這科舉賢良之福,還能入朝為官呢,你倒是撿了個大便宜啊,想必不出幾十年,就能桃李滿天下了!”
姬辭失笑搖頭:“你愛週遊四海,我喜教書育人,各得其所,各得其樂,豈不快哉!”
魏昂故作哀愁:“我這孑然一身,如何能比得上你弟子三千,弄不好我也得去找幾個弟子來教教,也不算辜負一身所學啊!”
姬辭:“你若想當先生,這還不容易,我只要一說魏朝節隱居於此,只怕多的是人蜂擁而至,拜你為師呢!”
“來來,趁熱喝!”魏昂哈哈大笑,親自動手,舀起一勺熱湯,盛進姬辭的碗裡。“虧得我這一身衣裳里fèng了棉絮,否則這種天氣住在茅廬里,不得冷死了!誒,聽說這棉絮,也是長公主的功勞?”
姬辭笑而不語。
傳說光祿大夫陳素奉長公主之命出巡南越,一路遊歷到滇地,本是要尋那長公主所說的木綿,卻因緣際會在滇地發現自身毒傳來的一種花卉,名曰橦華,花生白絮,與長公主形容相符,所產花絮卻比木綿更多,當地人多作花卉觀賞,也有少數巧手之人用以紡織成布。
陳素得此意外之喜,並沒有急著啟程回去,而是將遣人將大量的橦華帶回咸陽,自己又足足花了兩年時間,從滇地到南海諸島,終於在上面找到長公主所說的木綿。
橦華就是後世所稱的棉花種類之一,木綿則是木棉,前者可作織物,後者可入衣褥禦寒,不管是哪一種,都比蠶絲來得簡單易得。
木綿只能在南方種植,但橦華卻不局限於南方,陳素將兩種種子帶回去之後,傳說長公主大喜過望,命人在關中試種橦華,又讓人在南方廣種木綿,商賈嗅到商機,聞風而動,收集兩種棉絮,前者令人織作廣幅布,後者則作為冬衣里料出售,因為物以稀為貴,最初還受到達官貴人的追捧,但因其製作比蠶絲方便,成本又比蠶絲低,所以價格逐漸降了下來,而木綿也很快成為平民之家的必備之物。
從官制改革到科舉賢良,再到衣被天下的橦華木綿,這一切的背後,都離不開一個人的影子。
鎮國長公主。
這位先帝長女,當今天子的胞妹,一反周朝以來歷代公主籍籍無名的弱勢,在皇帝的支持下入朝議政,推行諸多政令,從鹽鐵官營到官制改革,逐步鞏固皇權,富國強兵,民間流傳“一山難容二虎,天下卻有二主”的說法,指的就是除了皇帝之外,還有一位權柄聲望不在皇帝之下的長公主。
換作別的皇帝在位,即使是同胞母妹,估計也要忌憚三分,不過當今天子卻是心胸寬廣的忠厚之輩,對這位患難與共的親妹妹同樣深信不疑,縱使有小人在天子耳邊進過讒言,但下場卻是被流放南蠻,終生不得歸。
魏昂半是好奇半是感嘆:“可惜我沒去過咸陽,也不曾見過這位長公主,你曾經在咸陽住過,想必是見過的,聽說她國色天授,姿容若仙,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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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註:1、木棉不是棉花,這是兩樣東西,在前面的章節就已經說得非常之清楚了。這裡承接正文,交代陳素帶回來的成果。
2、公主感情歸宿寫不完了,放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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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番外二
姬辭是見過公主的,不僅見過,他與公主的交集,可能遠遠超乎魏昂的想像,但這個問題,他卻有種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的感覺,只能一笑置之。
“曾有過幾面之緣,公主氣度,非言語所能形容。”
多少前塵舊夢,盡付這寥寥一言之中。
青澀年華逐漸遠去,然而他印象最深刻的,卻是當年在咸陽再見,劉楨對他的那一笑。
相逢一笑泯恩仇。
魏昂自然不知道這段往事,他見姬辭欲言又止,神色複雜,只當公主真人沒有傳聞之中那麼驚艷,心下覺得這也是可以理解的,聽說劉家出身寒微,只因出了個開國皇帝,才驟然富貴起來,缺少底蘊也是正常的,再加上這位長公主受寵,那些文人墨客為了溜須拍馬,肯定會在她身上加諸許多溢美之辭,即使公主只有三分美貌,也會被他們誇大成十分。
不過嘛,就算有三分,也已經很不錯了。
“聽說公主已經成婚了?”魏昂難得八卦一回,對這位能夠影響朝政的長公主起了興趣。
姬辭對好友的遲鈍有點無奈:“那都是永泰三年的事了。”
永泰三年,光祿大夫陳素自南海諸島歸來,同年年底便與公主舉行大婚,據說當時場面之大,比之當今天子登基時也不遑多讓了,而嫁妝車隊在出咸陽宮之後還繞城一圈,才入了公主府,連許多咸陽城附近的人都趕去看熱鬧,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十里紅妝,盛況空前,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
這位長公主駙馬父母雙亡,對比咸陽城遍地名門公卿的青年俊才來說,簡直稱得上無依無靠,可就是這麼一個人,卻偏偏得了公主的青眼,成為令人羨煞的公主駙馬。坊間傳言,卻是這位駙馬當年隨公主入宮殺賊時表現勇猛,立下功勞,使得公主傾心於他,非君不嫁,就連有婚約在身的郭家大郎也棄之不顧;又有人說,這是因為陳駙馬暗暗傾慕公主在先,為了得到公主歡心,不惜主動請纓,跑到那沒人願意去的南蠻之地,這才感動了公主,抱得美人歸。
這些傳言為百姓所津津樂道,落在知情人耳中,卻只得一笑,便是姬辭在聽說這些荒腔走板又跌宕起伏的傳聞時,也禁不住露出啼笑皆非的神情。
不管如何,公主終究是成婚了,咸陽城的人都知道,長公主夫婦恩愛逾常,鶼鰈情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如今成婚三年有餘,二人膝下一直未有所出。
因為此事,不知道又有多少坊間流言,市井傳聞。
魏昂面露惋惜:“都已經三年了啊!”
也不知道是惋惜自己得知消息太晚,沒來得及去看熱鬧,還是惋惜自己沒能成為那位令人艷羨的長公主駙馬。
他的想法天馬行空,經常都會有出人意表,讓人哭笑不得之處,對此姬辭也早就已經習慣了。
姬辭將湯一口口喝完,然後笑道:“這個冬天過後,我可能要去一趟咸陽,朝節可要同行?”
魏昂奇道:“你去咸陽作甚?”
據他所知,姬辭可是不太喜歡到咸陽的,這幾年咸陽那邊的姬家沒少派人過來,為的就是希望他能到咸陽去一趟,講學也好,敘舊也罷,只是都被姬辭婉拒了。
現在他卻主動提出要去咸陽,魏昂也不免好奇一下。
姬辭解釋道:“太學擬文武分科,文科的教材需要進行最後商榷,博士們打算用《秦論》,但我覺得此文仍有疏漏之處,書信往來也難以說清,還是得親自前往咸陽走一趟才好。”
按照如今鄉學縣學郡學太學的劃分,太學就是最高一級的學府,建立之初的目的就是為了“養士”,但是在學制改革,且朝廷有意以科舉來推賢良之後,太學就更加成為重中之重。試想一下,從太學出來的學生,綜合水準當然比從郡學出來的要高得多,若是科舉得以推行,這批人肯定要比別人擁有從科舉中脫穎而出的機會。太學每年的學生,大部分是經由各地郡學推薦甄選出來的,還有一部分留給京城的世家子弟們,在書籍沒能廣泛流傳,並且樹紙也剛剛問世沒有多久的年代,太學的學生註定幾乎不可能有貧寒子弟的存在,而其中也不乏學業平平,依靠家世進去的人。饒是如此,這裡依舊成為朝廷取士的來源地之一,假若將來科舉推行,太學的地位只會顯得更加重要。
“武科又是教授何物?”相比之下,魏昂對太學武科的興趣更大。
東周未遠,春秋戰國的刀光劍影猶在耳邊縈繞,此時根本就沒有什麼重文輕武的風氣,恰恰相反,由於遊俠之風興盛,世人對武將,反倒還要比文士來得更看重一些。
太學武科旨在從軍隊中挑選人才,加以基本的軍事理論教授,換言之,就是武官的培養基地,但凡各地軍隊,京城南北軍,奮武軍等,每年都會有一定數量的名額可以被推薦進入太學武科。即使朝廷沒有明說,可匈奴未滅,公主遠嫁,和平只是短暫的,以如今匈奴時不時騷擾邊境,而朝廷卻忍氣吞聲來看,許多人義憤填膺,但也有聰明人看出來了,匈奴與中原之間遲早必有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