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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質道:“彼時雍王手下俱是刑徒奴婢,且因與陳勝吳廣鏖戰而連連折損,反觀項羽,天時地利人和,故而雍王敗之,雖敗猶榮,世人不以為笑,反要佩服雍王之勇。”

    章邯聽出郭質確實是真心實意在稱讚他,而非夾帶諷刺,這才臉色稍緩,示意他坐下說話。

    章邯:“小郎如何稱呼?”

    郭質拱手:“在下郭質,奉豫王女公子之命而來,為雍王獻上一計。”

    章邯:“說。”

    郭質:“此計只有一字,拖。”

    章邯噎了一下:“這算什麼計謀?”

    郭質笑道:“此計雖不出奇,卻是眼下最好的法子,既可免於雍王受項羽責難,也可成全雍王與豫王的朋友之誼。雍王高義,不願與咸陽交戰,徒惹生靈塗炭,派人先行送信告知,此番心意,女公子與房郡守皆銘記於心,如今項羽忌憚諸侯勢大,不惜倒行逆施,為的便是逼諸侯忍無可忍,主動造反,屆時再出兵收拾諸王。雍王明察秋毫,必不會落入殻中,為其利用。”  

    他侃侃而談,章邯不動聲色,聽到最後,忍不住哂笑:“你不必急著奉承於我,拖能拖到什麼時候?十天半個月,還是一年半載?你以為西楚霸王會任由我無限期拖下去?只怕到時候倒霉的就是我了!”

    郭質笑言:“雍王稍安,不出一月,天下必有大變,到時項羽估計就顧不上雍王這邊了。”

    章邯動也不動一下:“願聞其詳。”

    郭質道:“如今項羽令韓廣將燕地讓出,遼東北地比燕地更為荒蕪,又與匈奴更近,韓廣如何肯依?項羽自詡武力過人,天下無敵,然而斷人生路無異於殺人父母,韓廣被逼無奈,少則半月,多則一月,定會起兵造反。而田榮自恃功高,因項羽不肯封其為侯而懷恨在心,定然也會響應韓廣,到時候項羽自顧不暇,忙著發兵鎮壓,如何還能理會雍王是不是占了咸陽?”

    章邯直至聽到這番話,才確定郭質確實有幾分口才,不是咸陽那邊隨隨便便就派出個人來。

    “這話是房郡守的意思,還是豫王的意思?”他問道。

    “這是豫王之意,亦是房郡守與豫王女之意,他們不願輕易起兵戈,壞了咸陽與雍地的交情,這才遣我來此,向雍王略作說明,還請雍王拖上一拖,少時便能看到效果了。”郭質特意在女公子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章邯似乎聽出什麼,笑了一下道:“豫王倒是有個好女兒!也罷,既是如此,以我如今的行進速度,快則十天,慢則半月,便能抵達咸陽城下,屆時該如何做,想必你們也心裡有數!”

    郭質大喜,長拜道:“雍王果然高義!”

    章邯哈哈一笑:“這話說得多就假了,我也是為了我自己,反倒是郭小郎敢於單槍匹馬來此當說客,還真是英雄出少年!”

    正事談完,郭質恢復嬉笑之風:“若不是篤定雍王對我們並無惡意,我也不敢如此放肆!”

    章邯見他方才還假正經,下一刻就連坐姿都放鬆下來,放肆隨意,心裡反倒有幾分欣賞喜歡,就道:“相識即是有緣,郭小郎若是無事,不妨多留幾日再走,聽說咸陽城如今流行蹴鞠,我軍中也有好此道者,正可請小郎指點一番。”

    郭質沒誤會章邯要扣下他當人質,只笑答:“我倒是想,如今咸陽城流行蹴鞠,可惜踢得好的少之又少,雍王手下皆習刀兵,又是馳騁沙場的人,想必踢起蹴鞠來會更加刺激有趣,可惜王女與房郡守還在等著我的回覆,不若等我先回咸陽一趟,再回來與雍王切磋切磋?”  

    章邯哈哈大笑,越發覺得這個年輕人可愛了。

    “我聽你三句不離劉王女,莫非心存愛慕之意?”他調侃道。

    自己表現得那麼明顯麼?郭質摸摸鼻子,並不覺得不好意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你若有意,我可為你做媒,就不知豫王舍不捨得將愛女下嫁了。”章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

    他是真覺得郭質挺不錯的,合眼緣,夠勇敢,又不乏機智風趣,縱然兩人年紀懸殊,也不妨礙章邯起了結交之心。

    郭質連連擺手,又拱手道:“雍王好意,子璋心領了!劉王女蕙蘭之質,我甚仰慕之,不願假父母親長之手,只想憑自己的本事一試,得她親口允諾,到時好事若成,子璋定要勞煩雍王出面提親的!”

    章邯大笑:“好好!你有這般雄心壯志,那也由你,吾就祝你早日抱得美人歸了!”

    有了郭質走上這麼一趟,咸陽和章邯之間就更有默契了,大家心知肚明,雙方都是在演一場戲給項羽看,所以兩天之後,雨下完了,章邯也“休息”夠了,大軍繼續慢吞吞地上路,咸陽那邊也有條不紊地準備,貼告示安民,調集糧糙,讓那一千人輪流到城牆上巡守——表現得仿佛真要打一場仗似的——就是參戰人員少了點。  

    十來天后,章邯果然率兵抵達咸陽城下,於是一個奇怪的現象發生了:

    咸陽城大門緊閉,雍軍在城下叫陣,咸陽守兵在城上回罵,雙方問候祖宗問候父母口水飛濺不亦樂乎,但——就是不攻城。

    再看咸陽城內,咸陽百姓們在一開始的驚慌失措後也逐漸恢復了平靜,該種田的種田,該賣布的賣布,大門關了,咱們就從小門進出,咸陽守軍沒有阻止,雍軍也沒有攔截打殺。

    白天罵累了,晚上該休息了,這時候咸陽城就會有一小隊人從裡面出來,扛著煮熟的豬肉羊肉出來犒軍,雍軍營地肉香洋溢,大家吃得不亦樂乎,呈現出一派和樂融融令人感動的軍民魚水情。

    此乃奇景也。

    不過項羽要是親眼見到了,估計能立馬氣死。

    但是項羽現在肯定顧不上管章邯到底打不打咸陽這點子事了,因為就在章邯抵達咸陽城下的第三天,韓廣殺了臧荼,起兵了。

    田榮緊隨其後,直接把自己的侄子,濟北王田安殺掉,占據濟北,與韓廣聯手攻打齊王田都。

    當然,就這麼起兵,有點顯得自己氣弱,所以他們早就想好了起兵的理由。理由就是有人挾楚帝而凌天下,所以他們要率兵入誅不當為王者,這個“不當為王”的人,當然就是項羽。  

    項羽聞訊,果然大為震怒,立時就準備發兵伐韓、田二人。

    ——————

    相比之下,劉楨現在的日子過得略悠閒。

    雖然章邯的兵馬還沒撤走,但是整座咸陽城的人都已經淡定了,現在咸陽的城門每天會趁著天沒亮的時候開放一個時辰,城中百姓就趁著這一個時辰進進出出,這個時候雍軍那邊就會偃旗息鼓,假裝正在休息,所以咸陽城的日常生活倒也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

    如果說原本城中還有一些流言的話,在韓廣田榮起兵造反之後,這種聲音也已經消匿無蹤了,劉楨每日除了郭質等人下棋之外,偶爾還會親自下廚琢磨些吃食。

    這會兒正是夏季,與當初在向鄉不同,咸陽四通八達,往來商貿頻繁,到了劉楨這個位置,想吃點什麼已經不必再局限於南北地域,她又是個慣會調理生活的,郭質就不必說了,以至於房羽也時時往她這兒跑,久而久之,劉楨但凡做了什麼吃食,就會給房羽和郭質那邊也送上一份,有時候甚至還會多做一些,令人送出城給章邯。

    如同眼下,擺在章邯案上的菜餚,就遠不是行軍期間那種簡單的伙食水平能夠擺弄出來的。  

    藕夾還帶著熱氣,兩片藕中間夾著用五花肉剁碎了跟小蔥拌在一起的肉餡,外面則裹上面糊,直接炸得金黃香脆,到了章邯嘴裡,因為送來得及時,外面那層蘇脆的麵皮還未軟化,面的香味加上藕的甜美,充滿了整座營帳。

    蹲鴟的做法則是揉碎成泥狀之後加入飴糖攪拌然後加熱,就變成了香甜的芋泥。

    更不必說那些鹽蘇魚,涼拌葵菜,熬鷓鴣,灑上紫蘇的叉燒裡脊……

    章邯盯著郭質拿出一壺冰鎮過的蜜酒,自我調侃道:“這哪裡是在行軍啊,簡直是神仙過的日子了!吃人嘴軟,這樣下去,我哪裡還有鬥志攻打咸陽城,劉王女這是深謀遠慮啊!”

    郭質被他逗得哈哈笑了起來:“雍王英雄蓋世,豈能因為區區吃食就氣短了!”

    章邯接過蜜酒,給他斟滿了,又給自己倒:“你們料對了,韓廣田榮如今已經起兵,豫王難道打算隔岸觀火,袖手旁觀嗎?”

    郭質道:“若我說豫王準備加入反項陣營,雍王又待如何?”

    章邯一愣,隨即正色:“此話當真?”  

    別看他們現在坐在一起吃吃喝喝,關係融洽,如果劉遠真的站到反對項羽的一邊,章邯當然也要重新思考自己的定位。

    郭質吐吐舌頭,又恢復了嬉皮笑臉:“雍王可別問我,此事哪裡是我能夠做得了主的?只是王女托我轉告雍王,豫地不日便會有人前來拜見你,說起來,此人還是雍王的故人哩!”

    章邯:“何人?”

    郭質:“宋諧宋文君。”

    章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

    他與宋諧並無交情,不過兩人以前同時前秦舊吏,如此說來,可不正是古人?

    章邯就問:“聽說那位宋先生乃豫王股肱之臣,深得豫王倚重?”

    郭質道:“據我所知,豫王待宋先生如師長,甚為禮遇。”

    章邯微微動容,這意味著宋諧絕對不是作為普通的使者前來的,他是代表劉遠來見章邯的,也肯定會有非常重要的內容要與章邯說。

    他笑道:“那我就恭候宋先生大駕了!”  

    郭質拱手:“王女還托我拜託大王一事,屆時宋先生想順道代豫王入城探望王女與房郡守等人,還望大王莫要阻攔。”

    章邯自然道:“此乃天倫,我章邯豈會是不近人情之人?你讓王女放心便是。”

    這一番對話的幾天之後,宋諧果然就來了。

    他卸下官職一久,不必擺那些當官的架子,反倒越發有高深莫測的文士風采,起碼章邯就被唬住了,更何況宋諧身份非同一般,當下就被章邯親自迎了進去。

    宋諧來了之後,也不廢話,直接就開門見山:“以雍王之見,秦之咸陽,與如今之咸陽,可有差別?”

    章邯不明所以,仍答道:“自然有別。秦二世窮奢極欲,倒行逆施,咸陽雖為天下之都,卻民不聊生,人人恨不能避入山中,如今之咸陽,農田有耕,商業興盛,秩序儼然,自非昔日可比。”

    宋諧:“以雍王之見,豫王如何?”

    章邯:“豫王豪慡仁義,我雖未至豫地,可也聽說豫王治下卓有成效,人皆稱頌。”  

    宋諧:“那雍王看,西楚霸王又如何?”

    章邯這下明白他要說什麼了,不悅道:“宋先生有話直說便是,何必拐彎抹角?”

    宋諧拱手:“雍王既是明白人,何必還作糊塗選擇?如今項羽恃強凌弱,其所作所為絲毫不占道義之先,重蹈秦王之禍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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