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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是一人一案一席的,不是大家團團圍坐在一起,張氏的食案在上首,劉楨其次,兩人挨得比較近,劉婉和劉妝她們則在另外的廳堂里,由韓氏帶著,招呼那些與女眷同來的,跟劉婉她們差不多的同齡人。
張母和張氏的兩個妹妹雖然是張氏的至親,但她們沒有什麼身份,在場隨便一位女眷拎出來就足以秒殺她們了,所以三個人的座次都被往後安排在不太起眼的位置,劉楨掃了一眼,發現她們似乎被孤立了,周圍的女眷沒有一個主動跟她們說話的。
這也是難以避免的。如果不是張氏,張母她們連進郡守府的資格都沒有,現在劉遠都不大被人瞧得上,更不要說這一大串親戚了。
少頃,便有侍婢匆匆來報,說公子豹攜眷前來,郡守讓小君前去迎接。
張氏連忙站起來,從神情來看並不意外,估摸是劉遠提前和她說過了,但劉楨不知道這位公子豹是何方神聖,趁著跟在張氏後面出去的時候,就悄悄問張氏:“阿母,公子豹是何人?”
張氏也悄悄回她:“據說是魏王之弟,來要東西的,你阿父囑咐不可怠慢。”
劉楨就努力開動腦筋回想,陳勝造反之後,他的一個部將叫周市的,原先是魏國人,就擁立了原來的魏國公子魏咎為魏王,這個魏豹就是魏咎的弟弟。
按理說這個人不是什麼如雷貫耳的知名人物,可劉楨偏偏覺得對方的名字熟悉得很,可惜怎麼都想不起來,只好暫且作罷。
二人迎出去,便正好瞧見一名年輕女子在侍婢的攙扶下出了牛車。
真是個大美人!這是劉楨的第一眼印象。
喔,再仔細看看,其實也就是一般。這是第二眼印象。
之所以會造成這種印象,是因為對方的膚色十分白皙,比劉楨所見過的張氏那位膚白貌美的妹妹還要白,膚如凝脂這四個字用在她身上真是再恰當不過,俗話說一白遮三丑,這一乍看,自然而然就被震撼了。
但其實再仔細一看,女子的容貌也只是中上,算不得傾城之色,這其中還有膚色的加成分數,不過如果不要以那麼苛刻的標準來看,也能算上得美人了。
“這位是公子豹之妻,薄姬。”不必張氏詢問,侍婢便主動道。
聽到這個名號,劉楨一震,不由張大了嘴巴,打量著眼前的女子。
如果說魏豹這個名字只是讓她覺得耳熟,那麼薄姬二字簡直就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了。
薄姬不是薄氏的名字,這個時代對有些身份的年輕女子,一般是某姬來稱呼的。薄氏之所以史書留名,並不是因為她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是因為她生了一個好兒子,漢代“文景之治”的開創者,漢文帝劉恆。
薄氏現在的丈夫是魏豹,但歷史上漢文帝的老爹當然不是魏豹。魏豹原本投奔了劉邦,聽了相人許負說自己的老婆將來是要生下天子的,這貨大喜過望,直接就叛逃劉邦改投項羽,結果最後當然成了炮灰——老婆確實生了天子,卻不是跟你生的!
由此,劉楨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公子豹產生了深深的同情之情,這人的運氣得有多坑爹,才會被坑成這樣?
此時,所有的一切還沒發生,薄氏還只是魏豹的老婆,原本應該在魏王宮的她,因為夫君被魏王委派到潁川郡來尋求結盟,就跟著過來了。
魏豹那邊自有劉遠去招待,張氏則將薄氏迎了進來,這時大家也都知道是什麼人來了,紛紛起身相迎,薄氏一一見禮,行止婉約,隱露風致,張氏站在她旁邊,簡直成了活生生的參照物。
薄氏之母出身魏國宗室,不過薄氏卻不是婚生子,所以薄氏一直是隨母親生活的,直到嫁給魏豹。魏豹對她疼愛有加,雖然之前哥哥魏咎還沒當上魏王,大家都是庶人,但薄氏也沒有因此吃什麼苦,現在錦衣玉食養出來了,氣質更上一層樓,坐在那裡不說話,別人也知道這是個貴人。
多了一位薄氏,座席就得重新分配,劉楨將自己的位置讓了出來,她則退往下一席。
這倒也就罷了,有了劉遠的囑咐,張氏怎麼都得好好招待薄氏的。
結果這一來,席上賓客,雜技表演也不看了,大家都一窩蜂巴結起薄氏了。
有人夸薄氏貌美,有人夸薄氏頭上的簪花別致,衣服好看,有人夸薄氏出身高貴,舉手投足也比旁人高貴幾分,怨不得公子豹對她如此愛護有加。
薄氏看上去有些不善言辭,對這些溢美之辭一律都是微笑收下,但這並沒有讓眾人的熱情冷卻下來,你一言,我一語,很快把薄氏捧成了天仙一般的人物。
作為女主人的張氏反倒被冷落在一旁,甭提有多尷尬了。
就在張氏坐如針氈的時候,大家的話題已經從讚美薄姬轉移到宴會上去了,有人就道:“未知薄姬昔日在魏王宮,可有時常參與宴樂?”
這種指名道姓的問題,薄氏自然不能再微笑沉默了,她回答道:“也有行宴。”
對方又問:“魏王行宴,當以歌舞為多,還是雜耍為多?”
薄氏道:“歌舞為多。”
對方道:“以薄姬之見,是魏王宮中的歌舞好看,還是郡守府的雜耍好看吶?”
這種明顯帶有陷阱式的回答,連張氏都能聽出來,薄氏當然也不會上當,就道:“二者不同,何能比之?各有所長。”
對方見薄氏明擺著不往下跳,撇撇嘴,也就沒有再往下說,可還沒等張氏鬆口氣,又聽見有人掩口笑道:“不說這歌舞雜耍了,我卻聽聞一樁昔年秦相呂不韋府上的舊聞趣事,說與你們聽罷。”
從古至今,人人都愛八卦,一聽還是呂不韋的八卦,大家就更來勁了,紛紛催促她快點說。
那人就道:“聽說呂不韋有一愛妾,出身貧賤,又深得呂不韋喜愛,有一日這姬妾去他人府上赴宴,宴畢,婢女奉上柘漿,哪知這姬妾正好口渴,問也不問,仰頭便喝下了,待得她將柘漿喝完,才發現旁人竟都是用那柘漿來漱口的!”
眾人便都捧場地笑了起來。
有人評價道:“驟然富貴,不知禮數,卻非要學那貴人作派,可不正是貽笑大方?想那呂不韋商賈出身,最後落得那般下場,也就不難理解了。”
這下張氏和劉楨都聽明白了,敢情這話還是衝著她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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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有的盆友不喜歡看宅斗,有的盆友不喜歡看嚴肅的正事,俺只能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篇文的題材決定了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會非常多,所以有斗是必然的,但這種“斗”,也都會符合人物性格或者主線劇情的。
像張氏,其實她的行為在很多章之前就埋下伏筆了,比如說她愛虛榮,當初妯娌于氏聽說他們家發達了,找上門去送禮,她雖然討厭于氏,但也沒有拒絕,說明她享受這種被奉承的感覺,有了這個因,後面的果就順理成章了。作為後媽,除了那些以道德聖人要求自己的,又或者要刷群眾好感度的,不然沒有一個後媽能真的對親生和非親生一個標準,但張不是一個毫無理由黑化的人物,她同樣也會有好的一面,所以很多情節要看下去才知道。
然後大家不用擔心出現太狗血的劇情,比如說張氏的妹妹去爬姐夫的床之類的,這完全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還是那句話,歷史環境和人物性格決定了他們會做的事情,基本上,你們猜測的劇情……都是錯的,汪嗚。
雞小哥來不及出來,只能放下章了。。這裡情節架空了,歷史上這個時候薄姬應該是在魏王宮的,大家有興趣的話,明天再來八八這個奇女子,木有興趣的話就不縮了。
☆、第33章
雖說迫於形勢,大家不得不來參加宴會,可總有那麼一兩個不識相的,心裡不甘願了,嘴上還要說出一兩句指桑罵槐的話,惹人厭煩。
但是作主人的,知道歸知道,人家又沒有指名道姓,總不能因此大發雷霆,又或者高聲叱罵,如此一來,反倒落了下乘,旁觀者指不定還會對主人的做法心生反感。
縱然秦始皇威加四海,民間還不乏毀罵之聲,春秋戰國時百家爭鳴之風猶存,這也還沒到皇權高度集中的時代呢,更勿論劉遠現在連皇帝都不是,若是連這等捕風捉影的話都要追究,那整個潁川郡的人估計也沒剩幾個了。
張氏倒是想要反駁,卻被眼明手快的劉楨制止了。
這種時候開口,說什麼都是不合適的,即便反唇相譏,也只會顯得主人家沒有風度,若是將人趕出去,又太過了。
劉楨想了想,喊來桂香,附耳說了幾句,桂香點點頭,很快便退出去了。
此時,薄氏卻已經微微低下頭,看著食案上的青銅樽出神,就像上面忽然開出了一朵花似的。
再看其他人,都是微笑傾聽的多,張嘴附和的少。誰也不是傻子,能看看主人家的笑話固然不錯,可要是讓他們親自下水得罪人就沒有必要了。
而張母和張氏的兩位妹妹,一臉茫然之色,明顯還在狀況之外,壓根沒聽懂這個意味深長的笑話,見大家都笑,也跟著一起笑起來,聲音還不小,讓張氏是又氣又惱。
對方見張氏沒有發作,便有些得意,還待繼續往下說,卻聽見耳邊傳來啊的一聲驚呼,她只來得及剛剛抬頭,便見一支箭矢破空而來,一聲悶響,正正釘入她身前的食案,因為巨大的衝力,入木之後,箭上尾羽還在微微震顫。
這突如其來的兇險遭遇讓那婦人全然呆住了,旁人也不由得為她捏了一把冷汗,若不是她這一抬頭,只怕剛才釘的就是她頭上的髮髻甚至是腦袋了!
整個廳堂霎時安靜下來,所有人一時作不得聲。
劉楠從廳堂後面施施然走出來,嘴裡哎呀一聲,笑道:“我與幾位小郎在別處比賽投壺,不意卻將箭扔到這裡來了,方才還四處找呢,原來落在這裡,真是對不住了!”
放屁!任誰家投壺都是老老實實地把箭丟進酒壺裡,誰會像你的箭一樣繞大半個院子還能she到別人頭上的!你是在she壺還是在投壺啊?!再說投壺用的箭可大多都是沒有箭頭的,你就別睜眼說瞎話了!
如果那婦人現在足夠清醒,肯定會如此反駁,但可憐人家已經驚嚇過度,神情都有點恍惚了,別說罵人,連反應也變得遲鈍起來,聽得劉楠這般嬉笑告罪,竟然也沒有吱聲。
當事人都不吱聲了,別人當然不會替她出頭,也不知道誰先說了一句“小郎君臂力驚人”,大家都紛紛轉而稱讚起劉楠來,心裡卻明白這是劉家在下馬威呢。
那名渾渾噩噩的婦人很快被扶了下去,提前退席。
宴會得以順利進行下去,小小插曲如過眼雲煙,很快被人拋諸腦後,不管眾人心中如何想,起碼沒有人敢再胡言亂語,將張氏視如無物了。
劉楨早知姬辭來了,見劉楠離去之前還朝她使了個眼色,便尋了個藉口出來,繞到院子後面的僻靜處,果然瞧見兩名少年站在樹下,拿著弓箭的那個自然就是她的大兄劉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