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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六茹堅應聲:“是,大都督職責所在,絕無私心,堅自然明白。”
劉昉暗暗鬆了口氣,復又被底下的打鬥吸引住視線:“你看今日之戰,陳恭他們能贏否?”
不單是他們兩人在觀戰,城門上的士兵也都目不轉睛盯著這場精彩絕倫的交手,眼見底下刀光劍影,殺氣四溢,而沈嶠帶著兩名小童,累贅加身,猶在其中遊走自如,不由都流露出欽服之色。
時人重英雄,眾人雖礙於皇命,不得不對宇文誦下手,但宇文憲在軍中素有威望,沈嶠原本事不關己,卻願意為了兩名小童而身陷險境,此等胸襟qíng懷,如何能不令尋常人肅然起敬?
當日殺昆邪,只有碧霞宗一應人在場,便是場面再驚天動地,所知者也有限,如今卻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以寡敵眾,以少勝多。
這一戰,註定名動天下!
沈嶠將宇文誦護在身後,自己則抱著竇言,築起重重劍幕,一時擋住陳恭與寶雲,劍鋒微dàng,若明月破雲,光彩流溢,直衝閻狩當頭殺去。
閻狩連拍三掌,卻悉數被劍氣反噬,他不得不連退幾步,只以為有陳恭和寶雲的加入,沈嶠定然分、身乏術,無暇他顧,卻沒想到對方完全無視其他兩人,劍氣滌dàng,懸江倒海,朝自己席捲而來。
他忙忙抬掌相迎,然而手剛抬起,便感覺無法忍受的刺痛,劍光竟已到了眼前!
而他整隻手被捲入其中,沒入茫茫白光,就像當日失去了手臂的那種疼痛,令他不由自主心生恐懼,平生頭一遭想要掉頭就跑。
戰意dàng然無存,殺氣更是被qiáng行抹平,閻狩此刻只想全身而退,但他忘記了,當他心生退意的那一刻,其實他已經輸了。
漫天劍光占據了視線,但劍只有一把,刺入閻狩後背心臟位置的劍,最終也只有一把。
閻狩低下頭,他看見山河同悲劍的劍尖,後者已經變成紅色。
那是他的血。
染血的山河同悲劍依舊嗡嗡作響,聲音極小,但閻狩很奇怪自己居然能聽見,而且極為清晰。
也許是因為劍身就在他體內的緣故。
還未等他再確認一下,劍已經被沈嶠從背後抽了出來,閻狩往前踉蹌幾步,撲通跪倒在地。
在他身後,交戰依舊在繼續,但那已經不需要他的參與了。
“真英雄也!”城門上的普六茹堅,禁不住發出一聲驚嘆。
旁人雖無言語,但表qíng明顯也與他有同樣的感覺。
無論何時何地,這樣的人傑,總是令人讚嘆的。
城下那邊,閻狩被殺令寶雲和陳恭面露震驚,但他們的攻勢並沒有因此停下來,反而如疾風驟雨一般越發凌厲,兩人不約而同都選擇避開正面與沈嶠交鋒,而將目標放在竇言和宇文誦上面。
既然沈嶠選擇了這兩名小童作為自己的弱點,那麼他們往小童上招呼也是應有之義,生死之間,只論輸贏,不論手段。
今日若不殺了沈嶠,此人它日定會成為心腹大患!
陳恭與寶雲的心頭幾乎同時浮現出這句話。
陳恭劍勢極快,寶雲卻走詭譎一脈,兩者一左一右,相互配合,他們知道沈嶠的劍氣再厲害,也不可能綿綿不絕,永不枯竭。
沈嶠同樣奔向宇文誦,卻不是為了護在他身前,而是將手中的竇言拋了出去。
不用他吩咐,宇文誦瞬間就讀懂了他的意思,他伸出雙臂,接住了比他矮一個頭的竇言。
沈嶠袍袖一卷,直接將兩人卷離幾丈之遠,然後回身橫掃。
勢若波濤漫涌,身如石樑臥虹,澎湃張揚,隱隱有君臨天下之威,一反之前中正平和的劍風。
陳恭將來勢悉數化解,劍身刺入對方劍幕,一路暢順,正心喜時,卻愕然發現自己的目標不知何時變成了寶雲。
自己背後!
他心頭陡生警覺,驀地回過頭,也是一道劍氣dàng出。
但寶雲想來同樣碰到了與他一樣的疑陣,卻收手不及,一掌朝陳恭拍來。
陳恭出了一半的劍勢不得不急急撤回,側身閃向一旁,避開寶雲的掌風。
沈嶠卻不偏不倚,身劍合一,直衝寶雲而去。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寶雲此掌本用上了十成功力,中途卻因目標換成陳恭而不得不臨時撤回半數內力,但去勢已成,不容後退,沈嶠挾著劍光,怒濤傾注,勢若千鈞,撲面而來!
鮮血從寶雲身上噴濺出來,轉眼間他喉嚨已經多了一個血dòng。
接連兩個合歡宗長老,竟都死在沈嶠劍下。
陳恭見勢不妙,早在沈嶠一劍刺向寶雲之際,就已經轉身朝宇文誦等兩小童奔去。
他們今日的目的,本來就是留下宇文誦,是閻狩自作主張,非要殺了沈嶠,如今能把宇文誦帶走,自己就算是不負使命。
但他沒有想到,沈嶠的劍道竟已高到如此境界,剛剛殺了寶雲,那頭便又向他疾奔而來,輕功卓越,幾不留痕。
按照這樣的速度,哪怕他將宇文誦抓到手,也免不了要與沈嶠正面交手。
一個是斬糙除根,一個是有性命之危,毫無疑問當然是後者更重要。
陳恭當機立斷,舍了宇文誦,中途生生折了身形,往城中方向奔去,他將輕功運至極致,踩著城牆上凸起的磚塊,轉眼上了城門。
沈嶠並沒有追過去的打算,他帶上竇言和宇文誦,便朝相反方向奔去。
還劍入鞘,兩隻手臂挾著兩名小童,沈嶠一口氣奔出兩三里地遠,直到遠離城門視線,方才停了下來。
他放下兩名小童,身形往前踉蹌數步,卻是吐出一大口血。
“沈道長!”竇言驚呼一聲,連忙跑上前扶住他。
宇文誦雖然沒有言語,卻也攙住他另外一隻手臂,吃力地要撐住沈嶠的大半分量。
“不妨事……”沈嶠捂著胸口,困難地安慰兩人,嘴裡卻滿是血腥氣。
寶雲等人不是什麼三腳貓,作為合歡宗長老,即使不入天下十大,他們同樣是江湖有數的高手,以沈嶠如今的實力,一口氣殺了兩人,聽起來威風,但他同樣也付出不少代價。
方才交手之時,他同樣身中數掌,如果陳恭不被他所表現出來的qiáng悍所矇騙震懾,而留心觀察的話,就不難發現沈嶠當時其實已經是qiáng弩之末。
竇言淚眼汪汪,qiáng忍著沒有掉下來。
“不准哭!”宇文誦對她道,“前面有個亭子,我來過的,我們去那裡坐一下。”
沈嶠思忖方才他們幾人交手之時,城中沒有追兵出來,想必宇文憲的事qíng也有不少人暗中同qíng幫忙,一時半會不至於有危險,就沒有忙著qiáng提真氣帶他們走。
竇言忙點點頭,兩人扶著沈嶠往前走。
走了沒多遠,拐過一個彎,果然看見一個小亭子。
只是亭子裡卻立著兩個人。
亭外還繫著一匹馬。
“是阿爹!”沒等沈嶠反應,竇言就眼尖認出對方身份,但她沒有拋下沈嶠,反而依舊攙扶著沈嶠,直至來到亭中,方才飛撲過去。
“阿爹!”
“阿言!”
竇毅將女兒緊緊摟住,滿臉焦灼霎時化為驚喜。
宇文誦眼見這一幕,不由想起慘死的父親,忍耐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撲簌撲簌掉下來。
一隻手覆上他的腦袋,輕輕摩挲,帶著溫暖。
是沈嶠。
宇文誦沒有說話,沒有抽泣出聲,只是忍不住靠近沈嶠些許,依偎在他身邊。
短短時間之內,他們之間已經建立起一種無言的信任和默契,這是經過生死考驗換來的。
竇毅向沈嶠拱手躬身:“多謝沈道尊對小女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毅沒齒難忘!”
他是發自內心的感激,所以連尊稱也換作對道門中人至高的敬稱。
當年沈嶠之師祁鳳閣,同樣得稱一聲祁鳳道尊。
“竇郎君不必客氣!”沈嶠的聲音有些黯啞虛弱。
“在下終南派長孫晟,當日在蘇家壽宴上,與沈道尊有過一面之緣,您也許還記得我。”竇毅身旁的人開口道,一面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瓷瓶。“這是玉露丸,終南派用來治內傷的,還有些效用,請沈道尊收下。”
沈嶠也不與他客氣,道謝之後便接過來。
長孫晟:“齊王之冤,天下皆知,可惜功高震主,今上倒行逆施,陷害忠良,人人皆知,晟因身後還有家族要照料,行事多有顧忌,如今見道尊所為,方覺羞愧,請受晟一拜!”
沈嶠伸手扶住他:“道有三千,各人選擇的道不同,本也沒什麼可非議的,若沒有你們在背後相幫,我也不可能這麼輕易就脫身。蘇家不似我孑然一身,無牽無掛,蘇氏滿門老小還在長安,方才卻與我一道當面反抗宇文贇,他們不會有事罷?”
長孫晟:“是,您放心,我師從終南派,長孫家在長安也還有些關係,可以將蘇家人都暗中帶往終南山去暫避。不如您也帶著宇文七郎一併上山,終南山雖然不是什麼名門大派,總還是有些勇氣對抗周主爪牙的。”
沈嶠卻搖搖頭:“不了,終南山離長安近,若宇文贇執意追究到底,終歸併非久留之地,我想帶他走遠一些,徹底脫離危險再說。”
長孫晟與竇毅相望一眼,前者嘆息:“也罷,此馬雖非千里馬,卻也是難得一見的名駒,道尊如今身有不便,以其代步,想必也方便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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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 86 章
長孫晟所言不虛,玉露丸果然卓有成效,沈嶠用了兩丸,稍作片刻,加上體內朱陽策真氣運行,經脈疏通,氣血活絡,胸口悶痛感漸漸少了許多,也不似之前那樣說一句話都非常吃力了。
他辭別長孫晟和竇毅二人,帶著宇文誦上馬,為了讓宇文誦適應一些,他特意將速度放緩,一面回頭望去。
長安城巍巍而立,氣象磅礴,一如從前,歷經戰火而巋然不倒,然而千百年來人事變遷,朝代更迭,如宇文憲這樣含冤而死的慘事,只怕再過幾年,也沒多少人記得了。
竇言被父親牽著手,眼睛一眨不眨瞅著他們,揚聲道:“沈道尊保重,宇文七郎保重!”
沈嶠朝她露出笑容,卻見宇文誦坐在自己身前一言不發,便道:“你可要回頭再看長安一眼?我們這一去,便不知何時才能歸來了。”
宇文誦默然片刻,方道:“傷心之地,多看徒惹傷心,我只恨自己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父母受難蒙冤。”
他的年紀比十五還小,卻一出口就是少年老成的話,當日十五沒了師父,尚且哭得不能自已,宇文誦先前在蘇家哭過一場之後,此時雖然聲音黯啞,語調卻清晰流利,比十五qiáng上數倍,想來王侯世家的孩子莫不如此,再看竇言,當時在沈嶠懷中,雖然qíng勢兇險萬分,也沒有因為恐懼而胡亂掙扎,影響沈嶠應敵。
沈嶠摸了摸他的腦袋:“你不要這樣想,你父親原本有機會從容而退,卻依舊選擇留下,一者是不願意令你母親和兄長眾人獨自赴難,二者也是為了向皇帝,乃至向天下表達他的清白忠心,也許有人不懂,但你是他的兒子,一定能懂他,是不是?”
宇文誦嗯了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方才低聲道:“其實阿爹早有布置,本想讓阿娘他們先伺機離開,但我阿娘也不想獨留阿爹一人赴難,我那些兄長們,也都個個不願意走,只有我年紀小,被顏叔qiáng行帶走……”
沈嶠:“是了,每個人生於世上,都有自己的選擇,有些人選擇苟且偷生,也有些人願意為了名節清白而付出性命,本來都無可厚非。患難之中才更顯真qíng,齊王既有這麼多人明里暗裡幫他,蘇家甚至願意挺身而出站出來與皇帝明著作對,可見齊王品行眾人皆知,無論如何也詆毀不了,我既受人之託,必然會安頓好你,你可有什麼親戚想投?”
他原是準備直接將宇文誦帶回泰山碧霞宗的,但眼見對方小小年紀卻頗有主見,遂改變了主意,詢問他的意見,而非直接替他作主。
宇文誦搖搖頭:“宇文家的親戚俱是宗親皇室,即便有人肯收留,若是上頭追究下來,難免也連累了他們,如今宇文贇一連殺我父親等三名德高望重的宗室,也不忌憚再多殺些人來立威,沈道長,您去哪兒,我便去哪兒。”
沈嶠:“好,那我們便去碧霞宗。”
宇文誦:“碧霞宗在哪裡?”
沈嶠:“在泰山。”
宇文誦果然來了興趣:“是五嶽之首的泰山?”
沈嶠笑道:“正是,泰山勢加群山,氣冠天下,雲霞日出更是一絕,你若親眼見了,定不後悔。”
宇文誦畢竟年紀小,注意力容易被轉移,縱然傷心yù絕,此時聽見沈嶠的形容,不免也帶上幾分嚮往之色。
先前宇文贇忌憚宇文憲的威望,唯恐夜長夢多,只先讓人圍了齊王府,逼得宇文憲倉皇躲藏,旁人只當宇文贇還不想殺人,就放鬆了警惕,誰也沒想到宇文贇會驟然發難,直接讓慕容沁下手殺了自己的叔叔,齊王府上下不堪受辱,直接在天使面前自盡,消息一經傳出,舉城皆驚,眾人為宇文憲悲痛之餘,又紛紛上疏彈劾皇帝底下的爪牙陳恭等人,弦外之音直指皇帝,又有人暗中幫忙使力,讓皇帝沒空派人出城追捕沈嶠和宇文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