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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同悲劍就放在邊上,伴隨著阿輕去開門的動靜,沈嶠的手已經按在了劍鞘上。
“誰呀?”阿輕的聲音遙遙傳來。
“小施主安好,敢問這裡可是謝府?”
一聽見這聲音,沈嶠的臉色就變了。
縱然與對方交集不多,但他如何會認不出來!
但他們一路行來小心翼翼,固然不是天衣無fèng,也儘量沒有露出什麼形跡,雪庭禪師為何能這麼快找上門來?
難道是陳恭那邊……?
兩人相視一眼,晏無師的臉色倒是鎮定,甚至沒有出現多少變化。
沈嶠沉聲道:“你先去躲避一陣,我去會會他。”
以他們如今的修為,兩人誰也不是雪庭的對手,但雪庭的目標不在沈嶠,就算打不過,沈嶠總也是能離開的。
晏無師挑眉:“怕是來不及了。”
話剛落音,雪庭的聲音就在院子裡響起:“晏宗主果真非常人也,貧僧實在佩服得很。”
不過眨眼,對方便從大門口來到房間外面的院子,那頭阿輕還大呼小叫,氣喘吁吁地在後頭追趕,但他別說抓住對方衣角,連雪庭的影子都追不上。
單就這份足不沾塵,縮地成尺的能耐,江湖上便沒幾個人能做到。
先時房間門並沒有關上,從沈嶠與晏無師的角度,自然能看見外頭多了一名緇衣僧人。
晏無師哂道:“老禿驢真是陰魂不散,你當日與那幾個跳樑小丑合手暗算我,這筆帳我還沒與你算,你倒好意思找上門來了!”
雪庭禪師雙手合什,先行了個禮,方道:“貧僧也沒想到晏宗主如此厲害,五大高手圍攻之下,竟還能瞞天過海,安然無恙。”
又對沈嶠打招呼道:“沈道長也在這裡,好巧。”
雪庭禪師語調平和,不帶半分煙火氣,至於這句“好巧”里有沒有暗藏諷刺之意,那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晏無師哈哈一笑:“除了你雪庭老禿驢之外,余者不過碌碌,以五對一,連本座都殺不了,廢物一堆,也好意思稱作高手?你雪庭竟還肯自降身份與他們並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雪庭禪師毫不動氣,他面色平和,看著晏無師的眼神也沒有敵意:“一代新人換舊人,貧僧年邁,遲早也要讓賢,假以時日,段施主、竇幫主等人未必就比貧僧差。”
“晏宗主死而復生,一切如常,平心而論,貧僧佩服得很。晏宗主想必也知道,武道越是往上走,遇到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就會更加困難,若是可以選擇,貧僧也願與晏宗主煮茶對弈,切磋武功,既為朋友,又為對手。”
“然而非常qíng況,只能行非常之事,有晏宗主一日,宇文邕便毫無顧忌,佛門便要被打壓一日,為了佛門興盛,貧僧只能出此下策,非因私怨,還請晏宗主見諒。”
言下之意,今日他來此,必然也不可能空手而回,而是想要一個結果的。
沈嶠:“敢問大師,你如何會知道晏無師在這裡?”
雪庭:“出家人不打誑語,實不相瞞,貧僧在長安遇見陳恭,因合歡宗閻狩曾傷過貧僧弟子,而陳恭又與合歡宗走得近,貧僧便想從他口中問出閻狩的下落,陳恭自稱不知,為了脫身,他便以晏宗主還未死,甚至已經拿到《朱陽策》殘卷的消息告知。”
陳恭臨別時,曾經向沈嶠他們承諾絕不泄露晏無師的行蹤,但沈嶠對他所謂的承諾本就不抱期待,聽見雪庭所言,反倒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沈嶠:“但長安至吐谷渾,中間尚有數個州府,陳恭不可能知道我們會走哪裡,會停在何處。”
雪庭:“不錯,貧僧自長安一路尋來,在渭州落腳,原本準備明日就離開,無意中卻聽見二人對話,其中一人自稱日日擔菜到各家各戶叫賣,唯獨一戶人家近來無緣無故需求翻倍,令他大為高興。”
沈嶠嘆了口氣:“大師心思縝密,觀察入微,單是這份能耐,若是用在緝盜斷案上,怕是天下從此再無冤案了。”
雪庭:“多謝沈道長誇獎,今日貧僧冒昧上門,實為晏宗主而來,沈道長與此無關,還請勿要牽涉其中,以免誤傷。”
沈嶠:“巧了,大師要殺他,我卻想保他。”
雪庭微露詫異之色:“據貧僧所知,魔門與道門並無交qíng,反是晏無師對沈道長,屢屢忘恩負義,以怨報德,不知沈道長為何還要袒護他?”
沈嶠:“正如大師所說,他在一日,宇文邕便可安然無恙,縱觀天下各國,齊國已滅,唯周陳二國堪稱qiáng盛,但南朝自有儒門護持,沒有佛門插足的餘地,大師屢屢想要殺晏無師,莫不是在為突厥人入主中原鋪路?”
雪庭口喧佛號:“如此說來,沈道長也是站在周主一邊了?”
沈嶠:“不錯。”
雪庭微微一嘆:“那看來今日貧僧只能先過沈道長這一關了。”
“了”字一出,紫金杖在青石板上輕輕一碰,沉悶聲響如同在沈嶠耳邊爆起。
與此同時,錚的一聲山河同悲劍出鞘,沈嶠飛身而起,一劍一杖在空中相遇,瞬間交織出無數光影,內力自二人交手處層層擴散開去,像阿輕這樣沒什麼武功根基的人,當場就被震得雙耳發疼,大叫一聲,不得不連連後退數步,直至躲到牆後方才好過些。
沈嶠本以為像晏無師這樣擅長審時度勢,沒什麼宗師高手心理包袱的人,根本無須交代,看見自己絆住雪庭,定會轉身先行離開,誰知他與雪庭交手數招,餘光一瞥,晏無師竟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還不走,愣著作甚!”沈嶠怒道。
“阿嶠稍安勿躁,我倒是想走,不過你得問問老禿驢,他讓不讓我走。”
晏無師唇角微揚,眼底卻無半點笑意可言。
似乎為了響應他的話,兩名同樣身穿緇衣,頭上無發的年輕僧人一東一西,同時出現在屋頂磚瓦上。
“貧僧蓮生。”
“貧僧蓮滅。”
二人齊聲道:“見過晏宗主!”
作者有話要說:
蓮生這個名字在前面打過醬油的,提到他被李青魚打敗過。
【李青魚:觀眾盆友們,我竟然在作者有話說又露了一面,好感動!】
☆、74|第 74 章
雪庭禪師之所以能夠被列入天下高手前三,肯定不是因為他擅長呼朋引伴來圍毆對手,而是因為他的實力的確很qiáng。
沈嶠從來不懷疑這一點,在雪庭禪師出現的那一刻,他就已經預料到今日將會是一場惡戰。
雪庭實際上已經有些年紀了,斷不如他外表看上去的這樣年輕,但武功練到一定境界,容顏可以常駐,衰老程度也比常人緩慢,如祁鳳閣羽化時,看上去也不過三四十歲,誰也不會想到他的實際年齡已經將近百歲了。
所以常人看著雪庭禪師容貌俊美,若非青絲一根也無,定然更加一個富貴公子,然而他氣定神閒,寶相莊嚴,並無半分紅塵氣息。
沈嶠固然也清淡如仙,然而他心腸柔軟,見了弱小便要伸手幫扶一把,有時反倒比尋常人顯得更有人qíng味,與雪庭相比,一道一佛,後者像是寺廟裡的佛像,鐵口鐵心,毫無容qíng之處,而前者更像是一潭碧波,看著平靜,卻連鴻雁輕掠其上,亦能留下多qíng漣漪。
“不動明王印”第一重,色、即、是、空。色相萬千,俱有重重偽飾,世人辨識不清,容易沉淪其中,無法自拔,唯獨秉持琉璃明澈之心,方能去偽辨真,無視魔障,直取本心。
佛印從四面八方印過來,周遭重重掌印,雪白無暇的右手被無限放大,儼然金剛佛印,降妖伏魔,令人避無可避。
然而沈嶠巋然不動,左手負於背後,只右手手腕微微一振,山河同悲劍跟著震dàng起來,如歌如泣,如頌如吟,悠長空遠,竟將重重佛印都破開,從無數幻影中一眼辨出真偽,直取雪庭右手!
雪庭化掌為拂,指尖若柳葉拂風,優美柔軟得令人移不開眼,比起先前勢如破竹的攻勢,頓如從千里冰封之雪原寒風,瞬間過渡到天闊雲高之江面春景,鵝子huáng鸝,桃花垂水,曼妙之處無以言語。
但沈嶠非但沒有趁勝追擊,反而立時撤手後退,但見雪庭手掌拂過之處,地上青石寸寸碎裂,真氣四溢,竟連數尺開外的阿輕,也覺得面上似有利刃刮來,刺痛異常。
沈嶠借著“天闊虹影”,身若飄塵,往後直去數尺,忽然又一躍而起,懸身倒掛,劍身化為白練,劍氣由上而下,如無根之水從天而降,百萬雪獅奔騰紛涌,伴隨怒雷颶風,聲勢逼人,鋒芒勢不可擋!
方才那一系列變化,其實不過眨眼之間,雪庭從面沉若水,波瀾不驚,及至此刻,終於微微露出一絲驚異,劍氣如同龍捲風,將雪庭由上往下罩在裡面。
那一瞬間,雪庭似乎有數種選擇,但這些選擇裡頭卻不包括突圍而出,劍氣近在咫尺,他抬起左手,紫金杖與劍氣相遇,彼此發出巨響,氣息仿佛就此凝滯,誰也無法再朝對方前進半分,反倒各自被震開,紛紛後退數步。
“一別數月,沈道長武功又更進一層樓了,實在可喜可賀!”雪庭禪師神色凝重,終於不再分心在蓮生蓮滅那邊,而是全神貫注放在沈嶠身上。
但對沈嶠而言,這並不是一個好消息,自己固然在進步,別人肯定也不會是原地踏步。
像雪庭禪師這樣的宗師級高手,想要再往前一步自然很困難,可他們同樣也會練功,同樣也會參悟心境,心境越是純熟圓滿,表現於外在的武功威力必然就更大。
沈嶠自問從前沒有受傷之前,與廣陵散、段文鴦等人,也可戰個平手,但比之雪庭禪師,恐怕還要稍遜幾分,如今就更不必說了。雖然藉助於《朱陽策》的威力,他的筋骨重塑,從根基而言,融儒釋道三家之長,就好比建房子的地基打得比別人牢固數倍,但這並不意味著建房子的速度也跟著加快了,沈嶠在劍道上已然達到“劍心”之境,距離“劍神”僅一步之遙,但他的內力不足從前的七成,根本無法發揮出“劍心”的最大威力。
面對雪庭這樣的高手,根本沒有一絲僥倖可言。
但沈嶠不能讓他看出自己的底細,否則這將意味著在場再無人能擋得住對方。
沈嶠劍尖下垂,立於原地,緩緩道:“說到底,佛門與浣月宗並無私怨,大師也已殺過晏宗主一回,又何必再緊追不捨?即便晏宗主不在,沒了浣月宗,只要宇文邕一日是皇帝,也照樣會有其它勢力支持宇文邕,這層道理,以大師的睿智,不可能參不透罷?”
那頭晏無師以一敵二,還抽空道:“阿嶠,你這嘴皮子在本座薰陶之下,可是大有長進,這禿驢被你問得啞口無言,定要惱羞成怒變本加厲折騰你了!”
若放在以前,別說一個蓮生一個蓮滅,就是十個蓮生十個蓮滅,必然也不是晏無師的對手,然而現在這種qíng況必然不可能發生,雪庭也正是料到這一點,才會帶上徒弟前來。
就算蓮生蓮滅一時半會拿不下晏無師,也足以拖住他。
雪庭看出沈嶠的用意,搖搖頭道:“沈道長應知,事關佛門生存根本,多說無益,今日貧僧所來,只為晏宗主一人,沈道長若肯撤手不管,貧僧自當感激不盡。”
這人很有意思,明明占盡上風,偏偏還對沈嶠如此客氣,不慍不火,淡若輕風,自有一派宗師氣度。
若非二人目的背道而馳,沈嶠倒是願意與他坐而論道,而非像現在這樣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晏無師似乎偏偏見不得他對別人另眼相看,總要找機會打破他的認知:“阿嶠,你這話問得太蠢,老禿驢他如何不知道殺了宇文邕就一了百了,偏偏要對我窮追不捨,那自然是因為佛門要維持光明正大的形象,不能沾上弒君犯上的罪名,就算要殺,那也得讓別人去殺,自己乾乾淨淨,不染半點塵埃才是。老禿驢,你道我說得對不對啊?”
雪庭懶得與他多費口舌,低低道一聲阿彌陀佛,淡聲道:“沈道長既不願旁觀,非要將晏無師護到底,那貧僧也只好得罪了。”
說話的時候,他不過抬起一步,人已到了沈嶠跟前,伴隨著玉鈴鐺聲聲悅耳,綿綿不絕,紫金杖輕飄飄點向沈嶠胸口。
他的動作很慢,慢到能讓人看清每一個細節,可又極快,快到別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沈嶠赫然發現,自己的功力果然還是太差了,即便能猜到雪庭的手可能伸向何方,但身體依舊無法做出及時的反應,待他剛將劍舉起來的時候,胸口已覺沉悶一擊,緊接著是從那一點迅速蔓延開來的疼痛,沈嶠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向後飛去,喉頭一片腥甜,在他瞬間的迷惘之後,口中已經吐出一大口血,人也重重撞上廊柱!
但沈嶠並無片刻停留,他借力用力,劍光若月色入水,輔以江濤吞吐,霎時光彩瑩煌,錦繡千重,層層疊疊,朝雪庭禪師翻湧奔騰而去,便連雪庭這樣的修為,一時也分不清何者為人,何者為劍。
那頭蓮生蓮滅二人相互配合,儼然默契天成,心意相通,晏無師武功大不如前,魔心破綻又尚未修補完好,出手難免留了幾分餘地,正是這樣給了兩人可趁之機,蓮生與蓮滅一人守則一人攻,圍住晏無師,也並不下殺手,卻如太極兩儀一般無懈可擊。
他們顯然事先得了雪庭的吩咐,知道以自己的能力,就算晏無師功力大減,要殺他還是勉qiáng了些,是以只求拖住晏無師,等雪庭那邊打敗了沈嶠,就可抽手過來支援。
可惜等來等去,數百招過去,兩人漸漸額頭冒汗,雪庭那邊卻被沈嶠拖住,根本分不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