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拉閱讀上一章

第32頁

    沈嶠先是有些疑惑,摸索著將劍匣上的鎖打開,待手指碰到劍匣里的劍時,不由一喜:“山河同悲劍?”

    “喜歡麼?”晏無師笑吟吟道。

    “多謝晏宗主悉心保管。”沈嶠落崖醒來之後,山河同悲劍就已經不在身邊,那時他曾詢問過玉生煙,對方語焉不詳,沈嶠也就沒有再問,畢竟劍不一定落在晏無師手裡,也有可能落崖時弄丟了,就算在晏無師手裡,以他當時的實力,也無顏再用這把劍。

    但失而復得,心中又如何會不高興?這把劍自七歲時師尊賜下,從此片刻不離身,人在劍在,對沈嶠的意義遭非一把劍足以涵括,他捧著山河同悲劍,手掌來回摸索,喜悅之色顯而易見,面色似乎都因為籠上一層瑩潤光輝,直如白玉雕成的玉人。

    世間無人不喜歡美人,晏無師也不例外,他雖然不會憐香惜玉,但也不妨礙見獵心喜,直接就上手調戲。

    “再笑一個。”

    沈嶠:“……”

    見他直接斂了笑容,甚至抿起嘴唇,晏無師只得遺憾收手:“阿嶠啊,你頂著一張要債臉給誰看呢,我完璧歸趙,你要怎麼謝我才好?”  

    沈嶠現在也學狡猾了:“晏宗主將山河同悲劍還我,難道不是因為我答應與你入宮見周帝的緣故?”

    晏無師笑了,縱容道:“好罷,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沈嶠沒搭理他的抽風,忽然道:“我根脈已損,就算有朱陽策殘卷,正如你所說,想要恢復以前的水平,千難萬難,但我又不願意毀道入魔,你想培養我當你的對手,只怕再過十年八年,也未必能看到結果,如果晏宗主允許,我希望能在陛見之後,離開周國。”

    晏無師不以為意:“離開了周國,你又能往哪去?沒有我的庇護,以你現在的狀況,隨便只要來一撥人車輪戰,你就只能任人宰割。”

    沈嶠道:“世間修行之道千千萬,歸根結底無非兩種,出世之道與入世之道,既要入世,便該體會過了六yù紅塵諸多磨難,才能得道,我如今雖然不濟,但想想法子,總還能自保的,若是一直託庇於晏宗主,那與在玄都山上,又有何不同?”

    就是這樣的表qíng,明明已經跌落泥底,滿身都沾上塵土,任誰都可以踩上一腳,卻還要掙扎著爬起來,然後一步步往上走,親友背叛,恩將仇報,他好像都不會放在心上。  

    實在是……讓人忍不住想再踩上一腳,看他到底能承受到什麼地步才會崩潰?

    這張臉淚流滿面,苦苦哀求的時候,是不是會更加好看?

    晏無師笑道:“你想走,本座自然不會攔你,不過我建議你緩一緩,這段時間周陳結盟,臨川學宮護送陳使過來,現在周帝yù回盟書,也要派使節過去,他怕齊國從中作梗,讓浣月宗護送一程,此事原本交由邊沿梅去做,但我打算親自走一趟,因為我想會一會汝鄢克惠。”

    “儒門領袖,天下前三的高手,與本座一戰,難道你不想親眼看一看麼?”

    沈嶠就是再超脫,也不可能抵擋得了這樣的誘惑,他果然神色微動:“晏宗主已經向汝鄢宮主下戰帖了?”

    “何須戰帖?”晏無師哂道,“阿嶠,你自己不好鬥,就將旁人也想得與你一樣不成?汝鄢克惠知道我要去江南,又怎會不千方百計與我會上一面?若能讓我成為手下敗將,他的名聲何止提升一點半點,我如果敗了,浣月宗名聲受損,在北周的勢力也會受到影響,若沒了浣月宗,那些想要趁機攫取富貴的人也好,想要扳倒我獲取宇文邕信任的人也罷,就都有機可趁了,這樣一本萬利的好買賣,不知有多少人蠢蠢yù動呢!”  

    沈嶠想想也是,他雖不認同晏無師行事作風,對他武功造詣卻佩服得很,當下便神往道:“當世兩大絕頂高手交鋒,何其令人嚮往,江湖之中,任誰都想看上一眼,若天下提前得知消息,只怕屆時就算在深山老林,也會被爭相觀戰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晏無師偏偏來了一句:“哦,就跟當初你在半步峰跟昆邪約戰落敗一樣,丟個臉全天下立馬都知道。”

    這人實在刻薄得很,沈嶠立馬閉口不言了。

    晏無師哈哈大笑:“這主意倒也不錯,儒門向來喜愛長篇大論教訓人,汝鄢克惠那張嘴我素來煩得很,若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敗他,迫他當眾立誓,從此閉嘴,怕是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

    翌日一大清早,沈嶠就隨著晏無師入宮。

    考慮到他眼睛不便,周帝還特地派了馬車來接,讓其入宮不停,直接駛至干安殿外,免去了從宮門到正殿的一段路程。

    事實上自漢代之後,歷經三國亂世,晉代統一沒多久,就再起戰火,不得不遷都偏安東南,從此又是一百多年的十六國亂世,沒有大一統王朝,統治者根本沒有人力財力興建大型宮殿,因為誰也不知道自己的國家什麼時候會被攻打,稍微有所作為的君王,會選擇將人力財力投入到戰爭中,攫取更多的土地財富,像北周數代帝王就是這麼做的,是以北周皇宮規模並不大,跟漢代未央宮長樂宮那些,是完全沒法比的。  

    當今周帝宇文邕的名聲有些兩極化,他生活簡樸,關心百姓,但同時性qíng多疑,御下嚴厲,尤其是他掌權之後,禁佛禁道,後來甚至連儒門也不親近,轉而支持起自打漢武帝之後就逐漸式微的法家,同時還依靠浣月宗鞏固勢力權柄,所以多為人詬病,沈嶠自下了玄都山,一路上所見所聞,宇文邕的評價多是毀譽不一,甚至是毀多於譽的。

    所以當宇文邕客客氣氣召見了他,並詢問“聽說先生這段時間流落民間,很是吃了些苦,想必也見了不少民生疾苦,不知民間對朕評價如何?”時,沈嶠遲疑了一下,仍是實話實說:“有敬之,亦有詬之。”

    宇文邕哈哈一笑:“敬何事,詬何事?”

    沈嶠:“敬者敬陛下崇尚簡樸,不事奢華,肅清吏治;詬者詬陛下滅佛滅道,待人嚴厲,大興兵事。”

    宇文邕:“先生本是玄都山掌教,朕禁佛禁道,也與先生為敵,先生不恨朕嗎?”

    他的問題一個接一個,有咄咄逼人之嫌,晏無師冷眼旁觀,卻沒有幫忙解圍的打算。

    沈嶠道:“敢問陛下為何滅佛禁道?”  

    宇文邕:“百姓迷信佛道,將家中余財捐獻一空,不事生產,寄望來生能得到一切,佛道大肆收斂獻金田地,將農戶納入佛道名下,規避稅賦,將田地所出糧食據為己有,長此以往,朝廷顆粒無收,佛道則繼續坐大,目無法紀,最終成為動亂之源,六十年前法慶以新佛自尊,聚眾造反,便是如此。”

    華夏自古以來,都是王權大於教權,當任何一門宗教龐大到足以威脅統治時,就是當政者銷毀禁滅的開始,但細說起來,道門這次純粹是遭了池魚之殃,宇文邕為絕後患,直接佛道一塊禁了。

    至於儒家,原本宇文邕規定,三教之中,儒門為先,但他曾親筆手書邀請汝鄢克惠至長安講學,卻被對方所婉拒,宇文邕一怒之下,索性連儒門一塊兒禁了,如此一來,自然得罪三家。

    宇文邕說罷,望住沈嶠道:“先生身為道門中人,想必也覺得朕做錯了?”

    沈嶠:“道如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道法自然,和光同塵,順應天理人qíng者,方為道。”

    言下之意,那些損人利己的道士,充其量只是道門敗類,他們不能代表道門。

    見他毫不遲疑,立場明確,與先前那些為被禁道門百般說好話的道士不同,宇文邕不由顏色舒展,歡喜笑道:“久聞玄都山之名,今日方有緣與先生一見,果真名不虛傳,朕成日裡總聽那些人為佛道說好話,真該讓他們也聽聽先生之言!朕所滅者,從來就不是真正的道,而是那些假借神仙名義招搖撞騙之流,這樣的人,於國於民無利,倒不如早早滅了了事!”  

    言語之間,大是殺氣騰騰。

    這話沈嶠不大好接,他雖不是那等斂財收田的道士,畢竟也是道門中人,總不能旗幟鮮明支持宇文邕滅道的話。

    宇文邕本也沒打算從他這裡聽見什麼奉承的話,他看著坐在左下首的沈嶠,語調轉為和緩:“朕與先生一見如故,先生之風,令人敬仰,朕yù助先生重立道基,重建道門,不知先生以為如何?”

    沈嶠:“陛下所指為何,貧道不大明白,還請明示。”

    宇文邕雷厲風行,做事乾脆,不是個喜歡兜圈子的人:“朕已聽晏少師說過,當日在半步峰上,你原本就是中了他人jian計才會落敗,既然如此,玄都紫府更無資格廢黜你的掌教之位,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先生既然在玄都山待不下去,不妨在長安重建玄都山道統,以先生大才,無論在何處,都將大放光彩。”

    沈嶠終於露出驚訝之色。

    這番話說得極為明白,宇文邕的意思是,讓他在長安立派,也開一個玄都紫府,他本來就是祁鳳閣欽點的掌教,名正言順,誰也不能說他是冒牌的。

    但這樣一來,天下就等於有兩個玄都紫府,而沈嶠所立的這個新門派,也將與玄都山遙遙對立。  

    宇文邕言外之意,就是要以朝廷之力來給沈嶠撐腰,但這個腰肯定不是白撐的,沈嶠立派之初,必然勢單力薄,也就肯定離不開朝廷的扶持,所以宇文邕其實是借沈嶠在道門裡安插自己的勢力和聲音。

    當然,沈嶠也並非全無好處,如果他答應下來,立時就有了與其它宗門平起平坐的資格,晏無師也無法再將他攏在手心以玩物待之。

    再看晏無師,以跪坐姿態卻坐出一身慵懶隨意的,也唯有這位浣月宗主了,他臉上的表qíng就跟他現在的坐姿一樣,舒展散漫,嘴角一抹似笑非笑,似乎不覺得宇文邕的話對自己造成了威脅,反而對沈嶠的回答很感興趣。

    沈嶠並未思索多久,他直接對宇文邕道:“多謝陛下的好意,貧道德行微薄,只怕要辜負陛下厚望了。”

    宇文邕有些驚訝,又有些不悅,在他看來,自己這個提議,固然有鞏固統治的含義,對沈嶠本人,卻有百利而無一害。

    反是晏無師撲哧一笑:“我早就與陛下說過,阿嶠是個寧折不彎的君子,他不會接受陛下的提議,陛下不信,還要與我打賭,如今輸了,可想好要拿什麼彩頭了?”

    被他這一打岔,宇文邕無奈道:“朕不明白,先生淪落至此,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重新振作之意?你就甘心將玄都山拱手讓人,讓天下人都誤會你,覺得你是個無用之人?”  

    沈嶠但笑不語。

    對方不答應,宇文邕再不高興,總不能將人給抓起來,只好道:“罷了,先生再好生考慮考慮,若你反悔了,隨時來與朕說。”

    又對晏無師笑道:“對少師而言,天下珍寶無不可得,這內宮中唯一稱得上珍貴的《朱陽策》殘卷,也已被你翻閱過了,余者如何還入得了你的眼?不如給朕個台階下,今日午食就讓朕招待二位罷。”

    他性格qiáng勢,能這樣隨意與人說話的qíng形並不多見,只因晏無師同樣是qiáng者,宇文邕對其惺惺相惜,比對尋常朝臣還要尊重幾分。

    晏無師與沈嶠在宮中用了午膳方才出宮,一出宮門,上了少師府派人來接的馬車,晏無師就問:“如何?”

    沈嶠蹙眉:“聽其聲,怕是肝火旺盛久矣,久燥則易摧,恐不壽。”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給湯圓洗澡,被它折騰得心力交瘁,木有小劇場了……

    ☆、37|第 37 章  

    晏無師沉吟不語。

    沈嶠道:“我學藝不精,又非醫者,恐怕聽得不分明,你還是當面呈請陛下尋太醫來看病才是正經。”

    其實宇文邕也許沒什麼大病,他自打從堂兄宇文護手中□□以來,夙興夜寐,戰戰兢兢,從無一日不敢勤政,為了籠絡突厥,連皇后之位也給出去了,還得對著皇后溫柔體貼,讓突厥看到自己的誠意,這對一個帝王,尤其是一個qiáng勢的帝王而言,無疑是一種屈辱,他底子好,初初幾年也許看不出什麼,但時日一長,就算鐵打的身體也熬不住,等到營衛氣血全面崩潰之際,身體就會垮掉。

    但在那之前,未必就會有什麼明確的病症,就算找了太醫過來,約莫也只能說些氣虛勞神,歇息調養一類的話,皇帝肯定是聽不進去的。

    晏無師不置可否,轉而對沈嶠道:“你為何不答應宇文邕的提議?以你現在的處境,此事對你有利無害。”

    沈嶠:“我也很奇怪,假如我答應,新道門得到朝廷全力扶持,必然會影響浣月宗在周朝的勢力,晏宗主為何無動於衷?”

    晏無師:“因為周朝再立多少新門派也好,都不會影響浣月宗的地位,浣月宗能幫宇文邕做到的事qíng,別的門派做不了,就算做得了,他們也不屑做,宇文邕能夠依靠的,也只有浣月宗。他如今三十二歲,剛過而立,只要再多十年壽命,我便可以將想做的事qíng完成。”  

    沈嶠歪了歪頭,有些疑惑:“統一魔門三宗?”

    晏無師:“你可知漢代版圖有多大?”

    沈嶠:“若我沒有記錯,極盛時,東擁衛滿朝鮮,西括交趾,西越蔥嶺,北至陰山。”

    晏無師:“司馬昭立晉時,版圖又有多大?”

    沈嶠蹙眉:“三家合晉之後,有些版圖在三國亂世時便已分割出去,如高句麗百濟新羅,晉時便不再屬於中原所有,當時河西鮮卑、羌氐各族逐漸興起,晉朝雖然統一中原,卻已不如前朝qiáng盛,不久又發生了八王之亂……”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已經是最後一章了 »

第32頁

你剛剛閱讀到這裏

返回
加入書架

返回首頁

書籍詳情 返回我的書架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