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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壽宴因為段文鴦的插手而結束,大家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普六茹堅與沈嶠一併走出蘇府,又邀請他擇日上門作客,這才告辭離去。
沈嶠正要上馬車,卻被展子虔喊住:“沈郎君留步!”
展子虔作揖:“方才一直想與你說話,卻找不到機會,還請千萬答應我一個請求!”
沈嶠奇道:“何事如此鄭重?”
展子虔笑道:“我想請你允我將你入畫。”
沈嶠:“入畫?”
展子虔:“正是,我由來愛丹青一道,最喜畫神仙人物,只是這世間芸芸眾生,又有誰是真正的神仙,直到我看見沈郎君,便覺得你與我心目中的神仙人物最為接近,所以想請你讓我臨摹可好?”
沈嶠見過的奇怪要求千千萬,還從沒遇到想讓他入畫的,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不知如何作答。
沒等展子虔更進一步說服他,謝湘已走了過來:“沈郎君勿要見怪,師兄愛畫成痴,時常如此!”
說罷拱一拱手,抓了展子虔的臂膀就要離開。
展子虔誒誒叫了兩聲,卻不過謝湘的力道,只好頻頻回頭朝沈嶠喊話:“沈郎君可千萬別太快離開京城,展某一定擇日上門拜訪!”
沈嶠失笑搖頭,回身上了馬車,掏出帕子一口血便吐在上面,神色立時跟著委頓下來。
段文鴦被他的劍意所傷,約莫要半個月才能恢復過來,他自己也沒能占得什麼便宜,同樣傷了元氣,只是方才一直忍耐不顯罷了。
謝湘想必也是看出這一點,才不讓展子虔多作糾纏。
晏無師素喜奢華,下面的人投其所好,車廂內也布置得舒適華麗,沈嶠讓車夫啟程回少師府,便不必再作掩飾,整個人都靠在車壁上,滿面疲倦,微微蹙眉,不知不覺昏睡過去。
因為累極的緣故,這一覺睡得很沉,外事不知,醒來的時候發覺身下車輪似乎還在轆轆滾動,不由心頭微沉。
他掀開車簾往外探看,隱約看見馬車似乎已經出了城,已經行駛在郊外,總之肯定不會是回少師府的那條路。
“老魏,外面的可是你?”
無人回答,車速卻慢了下來,直到完全停住。
駕車的人回過頭,身上還穿著老魏的衣服,臉卻換了一張,嬌俏漂亮,不笑的時候雙頰也帶著酒窩。
就算看不清楚,對方一開口,沈嶠就知道是誰了。
“不是我說,蘇府的戒備可真是稀鬆平常,我穿著老魏的衣服,頭上戴了個斗笠,只要聲音學得像一點,連妝容都不必變,他們就毫無懷疑,這樣的地方,任誰都能來去自如了,你幫人家將段文鴦趕走一回,可趕不走第二回。”
沈嶠:“老魏呢?”
白茸嬌嗔:“沈掌教怎麼就知道關心一個老叟,奴家一個大美人就在你面前,你也不關心關心我?死啦死啦,自然是被我殺死啦!”
沈嶠笑了一笑:“是我多嘴,本不用問這一句,你這樣聰明的人,不會為了一個車夫跟晏無師過不去。”
白茸笑嘻嘻:“我連你都擄了來,更何況是一個車夫,你這樣說,是不是怕我不肯說實話?好罷好罷,告訴你也無妨,那樣一個小人物,我的確沒有殺了他的興趣,人被我打暈了丟在蘇家馬廄里,由得他自生自滅去,被馬踩死了我也不管!不過話說回來,晏無師待你可不怎麼的,明知你現在身體不好,動不動就吐血暈倒,還只讓一個車夫跟著,是不是早就想到今天啦?”
沈嶠搖搖頭:“我與晏無師的關係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不必故意挑撥了,白小娘子將我帶至此處,到底有何貴幹?”
白茸忽然湊上前,溫熱帶著香氣的鼻息近在咫尺,沈嶠下意識蹙眉往後避開,對方伸手來抓他,他的竹杖已在蘇府斷掉,此時空手格擋,雙方轉眼過了數十招。
白茸出手極快,手指像一朵花變幻無數,在一呼一吸之間的工夫,這朵花就已經歷了從花苞到徹底綻放,又從綻放到枯萎的過程,盛衰榮枯,一生一瞬。
然而精妙絕倫的“青蓮印”卻居然被沈嶠擋下,對方似乎早已預料她的每一個動作,不早不晚,正好每次都比白茸出手快那麼一點點。
白茸沒瞧見沈嶠與段文鴦交手,在她印象里對方還停留在懷州城內重傷病弱的狀態,此時眼見自己引以為傲的“青蓮印”竟被沈嶠悉數擋下來,心裡的吃驚自不消說。
“聽人家說你殺了我師兄的時候,我還不大相信的,如今看來是真的了,你的武功恢復了嗎?”
這句話說完,白茸避過對方拍來的掌風,繞到沈嶠身後,點住對方xué道,又忽然將他從背後攔腰抱住,頭繞至他身前:“明明是個道士,卻生得這樣好看,你讓我們魔門的人還怎麼混?”
一邊說,一邊竟還在沈嶠鼻尖上親了一口!
這一連串動作發生得太快,沈嶠元氣大傷,與她過招已是勉qiáng,沒料想她會如此舉動,當即嚇了老大一跳,臉上驚容不淺。
白茸咯咯一笑:“從看見你的那一日我就想這麼做了,今日總算得償所願!”
xué道受制,動彈不得,沈嶠索性放棄毫無必要的掙扎:“你待如何?”
白茸:“你殺了霍西京,還問我yù待如何,霍西京那廝平日奉承得好,師尊喜歡他,這事一出,他老人家很是生氣,讓我將你帶回去處置呢!”
她越看越覺得沈嶠好看,合歡宗里不分男女俱是美貌,但因修習魅術,行事無所顧忌的緣故,這種美貌也絕不可能給人清冷出塵的感覺。
若說合歡宗眾人是在六yù紅塵中沉浸翻滾的魅魔,那麼沈嶠就像寺廟裡高高在上,無悲無喜的神像。
可對瀆神者而言,越是如此,他們就越想玷污神像。
白茸歡喜道:“不過我現在有些不捨得了呢,你生得這樣好看,落在我師尊手中,只怕備受折磨,不死也要脫層皮。上回《朱陽策》妄意卷的內容我記不大全,你若肯與我對照,重新背一遍給我聽,我就放了你,回去和師尊說我打不過晏宗主,如何?”
沈嶠:“玄都山藏有《朱陽策》遊魂卷,你既知我是沈嶠,為何不讓我將遊魂卷也一併背給你?”
白茸笑道:“你當我傻麼,遊魂卷我又沒聽過,你就是打亂了順序胡七八糟背一通,我也不知真假,妄意卷我好歹是記了大半的,只是沒能記全,你若故意混淆順序,我好歹能分辨出來。”
沈嶠:“若我不肯合作呢?”
白茸嬌滴滴道:“那奴家就只好將你交給師尊了呀,你不會沒聽過我師尊桑景行的名聲罷?他可比我那師兄霍西京還要殘忍數倍,男女不忌,最喜採補,還喜歡在chuáng幃間將人折磨得奄奄一息,你這樣的美人若是落在他手裡,我可不敢想像。”
沈嶠嘆了口氣:“你們都當我是虎落平陽,任人欺侮,所以想如何便如何,儼然將我當作囊中之物,如此qíng形,我怎敢不振作,就算不去魚ròu別人,至少也別讓人魚ròu才好啊!”
白茸愣了一下,還未來得及想明白沈嶠這句話的用意,便見對方忽然出手,修長食指朝她點了過來!
“春水指法?!你怎會春水指法!”
白茸駭然變色,往後疾退。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你們看見內容提要肯定要被騙哈哈哈哈叉腰笑,不好意思吃豆腐的不是老晏,這不怪我,要怪就怪老晏病qíng太重,不先下手→_→
昨天去看火星救援的時候被空調對著頭吹著兩小時,今天好像就有點感冒了,頭疼得很,沒法寫小劇場啦~~
☆、35|第 35 章
這實在不能怪白茸大驚小怪,而是魔門中人對晏無師的恐懼太深刻了。
當年晏無師還未閉關之前,就曾以一人之力單挑魔門三宗,法鏡宗被他滅了近一半的精英,合歡宗也元氣大傷,差點就真讓他統一了魔門,要不是後來與崔由妄一戰落敗,需要閉關療傷,今日三宗仍不知是何局面。
饒是如此,眾人對於晏無師這個名字,實在有種刻到骨子裡的發憷。
白茸年紀不大,當年沒資格與晏無師交手,前不久她奉師命想要暗算晏無師的大弟子邊沿梅,卻好巧不巧被晏無師碰見,拼盡全力才撿回一條命逃走,在此之後就對“魔君”這個名字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今日要不是沈嶠落單,她也萬萬不敢冒這個風險湊上前的。
眼下看見沈嶠使出“春水指法”,前些日子那種死裡逃生的恐懼又從她心底深深冒了出來。
這一指點過來,白茸竟不敢硬接,而是閃身後退,可又不甘心到手的鴨子就此白白飛走,身子像泥鰍一般貼到車壁上,繞了一個大彎,想從後面制住沈嶠。
誰知沈嶠身後好像也長了眼睛,食指點出,中途變而為掌,柔軟飄忽近乎無力,可其中蘊含的綿長深厚的內力,卻是白茸絕對不敢小覷的。
事已至此,她哪裡還不知道自己小瞧人以致陰溝裡翻船了,方才見沈嶠在馬車裡吐血,本以為對方已是qiáng弩之末,誰知竟還有如此實力!
白茸的手掌綿軟粉嫩,漂亮玲瓏,足以令任何一個男人心生憐惜,不忍下手,然而沈嶠卻是例外,因為他看不見,一切基於色相之上的魅術對他都毫無作用。
兩人雙掌印上,彼此悄無聲息不帶一絲煙火氣,比起交手,更像是女子向心愛之人撒嬌。
白茸只覺胸口仿佛被重重一擊,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咬咬牙,另一手拍向馬車,車廂瞬間四分五裂炸開,馬匹受驚之餘往前狂奔,沈嶠飛身而起,在馬身上落下,死死拉住韁繩,迫得發狂的馬嘶鳴一聲,不得不逐漸慢下來。
身後傳來一聲低低嘆息:“沈郎真是多qíng溫柔之人,竟連一匹馬都不肯傷害,我竟有些嫉妒晏宗主了!”
眼見沈嶠分神去制住馬,白茸竟是不肯放棄,又從後頭追了上來,話說得qíng意綿綿,卻絲毫不妨礙她下手之狠,直接拍向沈嶠後背,心想即便把人打廢了也無妨,反正還有口氣,能張嘴說話,就可以把妄意卷背出來!
沈嶠也嘆了口氣,並未回身,而是彎腰俯身,直接滑到馬背側邊,手抓住韁繩,另一隻手直接將馬按趴下,卻是為了讓它避過池魚之殃,馬一趴下,他足尖在地上一點,整個人朝白茸正面迎上去。
白茸吃了一次虧,哪裡還敢再與他正面對上,當即手掌後撤,沒入樹林之中,只留下一串笑聲:“沈郎對一匹馬也肯救護,卻對我這樣狠心,來日我再找你玩兒罷!”
確定對方終於走遠之後,沈嶠連站立的力氣也沒了,整個人扶著馬背彎下腰,膝蓋一軟直接跪倒在地上。
馬趴在地上,終於平靜下來,咴咴叫了兩下,歪頭看他,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帶著不解。
沈嶠輕輕拍了它一下:“對不住啦,連累了你……”
話未說完,一口血湧上喉頭,壓也壓不下,他下意識捂嘴,血卻從指fèng里溢出來。
沈嶠索性鬆手,讓血吐了出來,再抬袖拭去唇角血跡。
他吐出一口氣,只覺腦袋陣陣發暈,耳朵嗡嗡作響,頭重腳輕,直yù就此倒下閉上眼睛再也不問外事。
這樣的狀態並不陌生,打從受傷之後,他的身體經常這樣,動輒綿軟無力,隨著武功恢復,這種qíng況並未好轉,一方面是頻繁動手,以致牽動受傷經脈,修補的速度跟不上損傷的速度,另一方面他在修煉《朱陽策》真氣的時候遇到瓶頸,已經許久未有進展,而單憑玄都山原來的內功,卻沒辦法治好他的受損根基。
但習慣歸習慣,身體依舊難受得很,他不得不靠著馬闔眼小憩,想等這一波頭暈目眩的難受勁過去再起身,否則以他這樣的狀態,連騎馬回城都做不到。
然而就在此時,他聽見不遠處有人說話:“沈掌教,不知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螳螂捕蟬,huáng雀在後?”
聲音不高不低,沒有刻意耀武揚威,而是很有禮貌地詢問。
仿佛是來問路,而非來找茬的。
沈嶠沒有睜開眼,只啞聲道:“足下聲音有些陌生,我似乎未曾遇見。”
來者彬彬有禮:“是,我們這是頭一回見面,我沒想到白茸比我快一步,也幸好白茸快了一步,否則現在來撿便宜的肯定就不是我了。你還好罷?”
沈嶠搖搖頭:“我站不起來,失禮了。”
對方很體貼:“無妨。”
話雖這樣說,卻沒有過來攙扶的意思,但也不離開。
沈嶠嘆了口氣:“我還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對方笑道:“我與沈掌教一見如故,方才顧著仰慕風采,差點就忘了自我介紹了,鄙姓廣,河西人士,如今居所飄忽不定。”
這個姓很不常見,江湖上一個巴掌都能數出來。
沈嶠道:“沈某何德何能,竟勞動法鏡宗宗主親自駕臨?”
廣陵散:“廣某對沈掌教慕名已久,可惜直到今日方才有緣相見,聽聞沈掌教落崖,廣某還深感遺憾,沒想到今日還能看見你連敗二人的風采,幸甚至哉!”
沈嶠苦笑:“廣宗主就別掉書袋啦,有話能否直說,不然待會若我支撐不住暈過去,你想說什麼,我也聽不見了。”
不必親身經歷,也知道他現在一定十分痛苦,但看見他還能說笑,廣陵散反倒覺得有些佩服了。
廣陵散:“晏宗主拿了法鏡宗一樣東西,至今未還,我只好請沈掌教去法鏡宗作客了。”
沈嶠:“那你恐怕要失算了,我在廣宗主那裡約莫只有làng費糧食的作用,晏宗主用的一雙筷子,怕都要比我值錢許多。”
他現在連說一句話都費力得很,勉qiáng說完這一句就閉上眼,眉頭微微蹙起,臉色極為蒼白,像是下一刻就要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