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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嶠:“明後幾日我依舊去擺攤算命,不多時便可還你。”
陳恭見他絲毫沒有去投奔六合幫的興趣,不免覺得喪氣,如果沈嶠不去,單憑自己扛米袋的那點力氣,誰能看得上?
“玄都山是什麼地方?”
沈嶠:“一座山。”
陳恭:“……”
他快要被氣死了:“廢話,我當然知道是一座山!我是問你要去那裡作甚!”
沈嶠:“我也不知道,有人說我是從那裡出來的,我想回去看看。”
陳恭:“那座山在哪裡?”
沈嶠:“靠近齊、周、陳三國邊境。”
陳恭吃了一驚:“那麼遠?那你是怎麼從那裡跑到這裡來的?”
沈嶠無奈:“我不是和你說過嗎,我忘記了許多事qíng,現在也沒能全想起來,若我知道,何必還說回去查證的話呢?”
陳恭想了想:“要不這樣,我與你一起過去,我也不用你還錢了,你只要教我一招半式,讓我也能像你一樣,把六七個人都打趴在地上,等到了陳朝,我去投奔六合幫,你就去你的玄都山,怎麼樣?”
沈嶠:“撫寧縣是你的家鄉,此地安寧少兵禍,與外面截然不同,離開了這裡,我要一路往西,越靠近齊周邊境,就越亂,我是不得已而為之,你又何必去走這趟險路?”
陳恭木著臉:“我親爹親娘都死了,屋子也被後娘生的弟妹們占了,與其留在撫寧縣扛米袋,倒不如索性去外頭走出一條生路來,你不是說我適合投軍麼,那也要去了戰火頻起,急需兵員的地方才能投罷,我不願一輩子都這麼窩囊著過,連幾個乞丐都能欺負我,瞧不起我!”
沈嶠靜默片刻:“那好罷……”
這話才剛開了個頭,陳恭撲通一聲就跪倒在他chuáng前:“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沈嶠抽了抽嘴角,哭笑不得,“你起來罷,我不收徒弟,也收不了徒弟。現在那些招式,我未必能記全,頂多只能將記得的教與你一些,管不管用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你不用拜師。”
聽得這話,陳恭利落起身,慡快道:“好罷,不過你年紀比我大,往後我就叫你兄長了,要是有人再欺負我,你可得幫我出頭啊!”
沈嶠笑了笑,沒說話,又開始發呆了。
陳恭無語地瞅了對方片刻,見他沒有回神的意思,只好轉身先離開。
……
沈嶠從崖上跌落下來,受了重傷,渾身骨頭盡碎,當時十分兇險,但這些傷勢早在別莊那三個月里就已經調理得差不多了。
真正傷及根本的是五臟六腑,和他一身武功,俱在那一次變故里幾乎dàng然無存,如今只剩下殘缺不全的記憶和半殘廢的身軀,要恢復談何容易。
放在別人身上,這幾乎就是五雷轟頂的打擊,然而沈嶠和陳恭在一起,生氣的多半卻是陳恭。
兩人沒再回破廟裡,而是跟客棧掌柜談了個便宜的價格,直接租上一個月,這一個月里,沈嶠繼續去姜公廟前摸骨算命,陳恭則繼續去扛米袋打短工,晚上回來則跟著沈嶠學功夫,他根骨資質不錯,一個月下來倒也打得有模有樣,只是沒有內息之助,說到底就是個空架子,對付一般的地痞流氓還行,要是碰上真正的練家子,照樣白搭。
一個月到了,沈嶠與陳恭二人就離開撫寧縣,啟程往西走。
自打離開別莊之後,沈嶠就再也沒見過玉生煙等人,雖說撫寧縣離先前住的別莊很近,但他每日去姜公廟擺攤算命,所見所聞,俱是再尋常不過的平民百姓,再鮮活不過的市井生活。
江湖仿佛離他無比遙遠,遙遠得沈嶠有時候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必要去玄都山,就在撫寧縣過上一輩子,其實也是不錯的選擇。
然而胸口偶爾仍舊會隱隱發悶,接續不久的斷骨在陰雨天也會像針刺般疼痛,腦海里一閃而過的前塵往事,四肢百骸時不時流竄的真氣,這些都在提醒著他:現在的沈嶠,依舊不是完整的沈嶠。
撫寧縣往西是懷州,那裡是個大州,又因臨近周朝,防守嚴密,此地刺史通常為皇帝親自指派,又有檢校御史時常過來巡視,三不五時就戒嚴。
天下雖然分裂已久,各國卻不禁邊貿互市,唯獨懷州刺史申不易行事怪誕,自他上任之後,就下令將兩國邊境互市關閉,被抓到參與互市的商賈一律嚴懲不貸,又上報皇帝,說互市容易混入周朝細作,泄露本國邊境布防等,建議齊國其它地方也關閉互市,齊帝高緯雖然沒有採納申不易的建議,卻對他的忠心大加讚賞,下旨表彰。
申不易在政事上用力過度,對齊國的達官貴人同樣極盡巴結,所以時常有皇帝近臣為他說好話,他才能從一個小小的縣尉升到如今的一州使君,平步青雲。
考慮到進城之後開銷大,沈嶠和陳恭便打算在城外寺廟借宿歇腳,隔日再直接進城補給,下午就又可以出城上路了。
寺名出雲寺,說是寺廟,其實比他們之前在撫寧縣棲身的破廟也沒好多少,寺內僅有三個僧人,一名住持老和尚,和兩名被老和尚收養的小僧人。
寺廟簡陋,廂房僅有兩間,一間讓老住持住,一間給兩個小和尚住,除此之外都是通鋪。
陳恭是過慣了苦日子的人,在撫寧縣那破廟裡,別說通鋪,連chuáng被子都沒有,現在這樣的條件對他而言已經算很好了,沈嶠隨遇而安,很好說話,自然也沒什麼意見。
進了廂房,才發現比他們來得更早的還有一撥人,一共四個,俱是年輕男子,廂房裡還有兩口大箱子。
陳恭對生人抱著一種敵意和警惕,輕易不會開口跟人家套近乎,沈嶠眼睛不好,想打招呼都看不清人家長什麼樣,對方四人同樣沒有拉近關係的意圖,不著痕跡打量了陳恭和沈嶠二人,見他們腳步虛浮,衣裳簡陋便不再注意。
不多時,兩個小和尚抱著鋪蓋過來了。
本就不大的通鋪再加上兩個人就顯得更擁擠了。
陳恭滿心不願意,忍不住嘀咕了聲:“六個人夠多了,怎麼又來兩個!”
小和尚聽見了,小聲對他說:“施主,那邊幾位施主中有位年輕娘子,不方便和我們住一間,所以小僧等人將廂房讓出來,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既然是女眷,肯定要單獨住的,陳恭心裡不慡,也不好再說什麼,等到看見那四個人隨身都帶著刀劍,就更不敢張口了,只是他餘光一瞥,忽然好像發現了什麼,興奮不已,借著去吃飯的機會,他拉著沈嶠小聲道:“你看見沒有,那幾個人是六合幫的!我看見他們衣裳上和箱子上的六合幫標記了,和撫寧縣那個一模一樣!”
沈嶠笑了一下:“我眼睛又不好,如何能看見?”
陳恭也不減半絲興奮:“你說我要是找個機會和他們搭話,他們一個高興,會不會答應讓我進六合幫?”
沈嶠知道陳恭一心嚮往六合幫,就算走了這麼多路,也沒改變過初衷。
他慢慢道:“我覺得你最好不要開這個口。”
作者有話要說:
非·背景板攻·老晏也會來出雲寺的,兩人很快又要見面了。
老晏:就快跟我再見了,你開心嗎?
沈嶠:不開心。
老晏:沒事,那咱們談談心,談到你開心為止。
沈嶠:……談心你扒我衣服作甚!
老晏:談心啊,不坦誠相見怎麼談?
沈嶠:……救命,導演我真的不想和他搭戲。
☆、第9章
陳恭:“為什麼?”
沈嶠:“我看見你方才有意和他們套近乎,但他們沒有搭理你,我們在場的時候,他們也一言不發,可見要麼戒心很重,要麼不願意跟我們說話,無論哪一種,只怕你的願望都會落空。”
陳恭很不高興,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是對的:“哼,我知道他們這些人,都瞧不起我這種底層出來的,總有一天我也要踩在所有人頭上,讓他們來跪拜我!”
沈嶠知道他的心結來源於從小到大的經歷,絕不可能因為自己隻言片語就扭轉過來,所以也沒有多勸。
出雲寺這樣簡陋,齋菜也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一碗白粥,幾碟小菜,小菜是寺廟裡自己醃的,味道還不錯。
沈嶠吃得很慢,陳恭卻很快,他沒能跟六合幫的人拉近關係,心qíng不好,糙糙扒拉完幾口,就回廂房裡去了。
他走了之後沒多久,與沈嶠他們同住的其中兩個人也進來吃飯了。
沈嶠的眼睛現在就算能見光,也沒法將事物看個分明,看久了眼睛還會發疼,所以大多數時候他索性是閉著眼睛的,非迫不得已不會動用。
此時他隱約瞧見四個身影朝這裡走過來,在另一張長桌上坐下,其中兩人身著衣裙,似乎是女子。
沈嶠心裡有數,知曉六合幫此行定是押送了比較重要的東西,所以四個人不一起過來吃飯,還得留兩個人在廂房裡看守,而另外兩名女子則是借了小和尚廂房的女客。
他也沒有多事,摸索著喝完粥,就去拿邊上的竹杖。
啪的一聲,竹杖歪向一邊,落在地上。
沈嶠微微蹙眉,他的手還沒碰到竹杖,後者當然不可能無緣無故倒地。
“是我不小心碰著了,先生勿怪。”女子柔聲道,彎腰撿起竹杖,遞給沈嶠。
“無妨。”沈嶠接過竹杖,朝對方的方向點點頭,便要起身往外走。
對方又道:“相逢即是有緣,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沈嶠:“我姓沈。”
女子:“沈先生可是要入城?”
沈嶠:“正是。”
女子:“城中多客棧驛館,先生何故不等入城之後再找地方借宿,卻要選在這破舊的小廟裡?”
這明顯是在試探沈嶠的底細,若換了別的人,肯定會反問“你們不也住在這裡,憑什麼管別人”,但沈嶠脾氣好,還是回答了:“我們身上的錢不夠,進城住宿花費更多,所以等明日一早進城,便不用在城中留宿了。”
他的聲音很好聽,身上自有股令人心生親近的好感,即使粗布衣裳,也很難讓人忽略,更難將他跟陳恭看作是同一種人。
所以這兩個風格氣質上完全格格不入的人湊在一起,同路同伴,才會讓人不免心生疑竇,出言試探。
偏偏他們又是毫無武功的尋常人。
他的回答合qíng合理,雲拂衣也挑不出破綻,便溫聲道:“是我冒昧了,還請勿怪。我姓雲,叫雲拂衣。”
沈嶠頷首:“雲娘子慢用,沈某先行告退。”
雲拂衣:“先生慢走。”
沈嶠拿著竹杖慢慢向門口摸索著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雲拂衣微微蹙眉,沒有說話。
坐於邊上的胡語道:“副幫主,這二人出現在這裡,只怕不是巧合,那小子倒也罷了,這個姓沈的,看著是個瞎子,可瞎子怎麼會到處亂走,說不定是衝著我們的鏢物來的。”
他的孿生哥哥胡言白了他一眼:“你能看出來,副幫主就看不出來?”
雲拂衣道:“我方才試過他了,他身無內力,也沒聽過我的名字,應該不似作偽,總之今夜小心些罷,我本以為城中人多口雜,不進城反倒安全,如今看來,這個辦法也未必管用。”
胡語:“這鏢物裡頭到底裝了什麼稀世珍寶,自打咱們上路以來,已經先後有兩批人來劫了,實力一批比一批qiáng,從這裡到建康,還得南下走老長一段路,怕就怕鏢物中途有閃失,到時候丟了東西事小,砸了六合幫的招牌事大。”
他們這一行人,人數雖然不多,卻可稱得上六合幫的精英,試想連雲拂衣這個副幫主都親自出動了,實力無論如何也弱不到哪裡去。
但即使如此,眾人依舊不敢掉以輕心。
雲拂衣搖首:“幫主下了死命令,無論如何一定得送抵建康,幫主先前傳信,他會趕去洛州與我們會合,到時候再一起南下。”
聽見幫主就在前方不遠,胡言胡語都精神大振,又討論起那兩口箱子裡究竟裝了什麼,值得幫里如此鄭重其事。
六合幫廣布大江南北,這麼多年來所接買賣不知凡幾,他們押運的東西,也曾有過皇宮裡的寶貝,可也從來沒見上面如此重視。
由副幫主親自護送,幫主親自來接,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胡言胡語師承龍門派,也是江湖上有數的高手,但他們畢竟還年輕,接連兩撥劫鏢的人,非但沒有打消他們的鬥志,反倒使他們更加躍躍yù試。
與他們不同,雲拂衣卻暗藏隱憂:“無論如何,在見到幫主之前,我們還是提高警惕才是。”
……
是夜。
郊外比城裡更加安靜,靜得有些瘮人了。
小寺廟的夜裡沒什麼娛樂,眾人早早便睡下了。
與沈嶠他們同睡一張通鋪的,除了胡言胡語兩兄弟之外,還有兩位六合幫堂主,武功都在胡言胡語之上,這樣一個陣容放到江湖上去也是很可觀的,陳恭雖然不曉江湖事,可他也知道這幾個人都很厲害。
為了加入六合幫,他使出渾身解數,千方百計想和這幾個人套近乎,奈何熱臉貼了冷屁股,人家就是愛答不理,對沈嶠都比對陳恭要親切幾分。
幾次下來,陳恭也泄了氣,躺在chuáng鋪上,一時忿忿不平,一時又覺得自己還不夠誠心,等明日去跟人家說自己只求進六合幫當個掃灑打雜的,說不定對方就能同意了。
腦子裡胡思亂想,人自然也睡不著,翻了幾回身,陳恭便忽然察覺旁邊幾個六合幫眾有了動靜。
他們動作很輕又很快,披衣穿鞋,眨眼功夫就不見了人影,陳恭心裡奇怪,也想起身去看看,旁邊卻忽然伸出一隻手將他給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