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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生煙唏噓:“說得也是,尋常人尚且接受不了這種落差,更何況沈嶠這樣的天子驕子,站得越高,摔下來就越慘烈!”
他旋即疑惑:“不過話說回來,沈嶠既然是祁鳳閣的弟子,又能接掌玄都山,名列天下十大,武功必然不凡,昆邪就算能打敗他,又如何能夠讓他敗得這樣慘?難道昆邪的武功比當年的狐鹿估還要高?”
晏無師又笑道:“這個問題,等沈嶠醒過來,若他沒有變成傻子,你可以問問他。”
玉生煙發現自打撿了沈嶠之後,師尊的心qíng似乎就變得很不錯,笑的次數也比之前多了。
但這絕不至於讓他產生師尊對頭一回見面,連樣子都沒看清的沈嶠就有好感的錯覺。
他試探地問:“師尊救沈嶠,是否想讓玄都山欠我們一個人qíng?”
晏無師饒富興致:“他若是戰敗而死,也算一了百了,可當他醒過來,發現自己非但沒死,而且還失去以往所擁有的一切,身受重傷,筋脈盡斷,武功全失,心裡會是什麼感受?越是位高權重,就越是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他必然由此心志崩潰,到時候我再將他收入門牆,將昔日道貌岸然,心地仁厚的玄都山掌教,慢慢調教為世人眼中不擇手段的魔門弟子,這難道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qíng麼?”
玉生煙聽得目瞪口呆:“……要是他變成傻子了呢?”
晏無師輕描淡寫道:“那就隨便找個地方活埋了罷。”
玉生煙遲疑道:“師尊,沈嶠此人身份特殊,我們為何不用他來與玄都山交換一個人qíng呢?便是為了玄都山的名聲著想,他們定不可能放任自家掌教流落在外罷?”
晏無師微哂,換作大弟子邊沿梅在此,就絕對不會問這種幼稚可笑的問題,玉生煙還是太嫩了些。
但他今日心qíng還算不錯,也不吝解答:“你也知道沈嶠名列天下十大,縱然深居簡出,沒多少人見過他出手,但能接掌祁鳳閣的衣缽,又能差到哪裡去?昆邪畢竟不是狐鹿估,到了先天高手這樣的境界,就算沈嶠敗給昆邪,要全身而退也不難,緣何會落到如此境地?”
玉生煙畢竟還不算傻到底,聞言便接道:“這其中必定發生了什麼變故。若是這變故發生在玄都山內部,就算我們將沈嶠交出去,對方也未必會認,到時候很可能人qíng沒拿到,反而沾了一身腥。”
總算不是無可救藥,晏無師睨了他一眼:“有我在,浣月宗就無須看任何人的臉色,更無須去換什麼人qíng。”
沈嶠身份雖然特殊,於他而言,也不過是新奇些的玩物罷了。
這話極為霸氣,但今時今日的晏無師,的確是有說這種話的本錢。
十年前,他與魔門之主崔由妄一戰,雖落敗負傷,但崔由妄也不是毫髮無傷,而當時崔由妄的功力便已深不可測,與祁鳳閣並駕齊驅,天下間難有敵手。
十年之後,崔由妄和祁鳳閣俱已身死,晏無師卻因參破《鳳麟元典》第九重而更上一層樓,功力進境雖一時還無從得知,但總不會比十年前更低。
如今天下知道他重現江湖的人寥寥無幾,否則只怕會更加熱鬧。
說不定天下十大也要重新排名了。
想及此,玉生煙心頭一熱,有些激動:“您閉關時,合歡宗三天兩頭來找麻煩,弟子與桑景行交手過一回,還受了傷,不得不遠走江湖,是以方才在外頭游dàng這麼些年,幸好您老人家回來了……”
外人所稱呼的魔門,其實只是一個泛泛的稱呼。
最初的魔門指的是鳳麟洲日月山的日月宗,後來日月宗一分為三,變成浣月宗、合歡宗、法鏡宗三支。三支雖然同屬魔門,但彼此也是面和心不和,明爭暗鬥從來不斷。
十年前晏無師閉關之後,眼看浣月宗群龍無首,合歡宗便意yù將浣月宗併入門下,不過浣月宗門下弟子人數不多,兼之分散各地,首尾難顧,大弟子邊沿梅行事低調,暗地裡也給合歡宗門人找了不少麻煩。
彼此兩相抵消,合歡宗倒也沒能占多少便宜。
反倒是玉生煙因為入門最晚,年紀又輕,很是吃過幾次虧。
如今晏無師出關,浣月宗眾人就像終於有了娘的孩子,自然歡欣雀躍。
晏無師道:“沈嶠的傷勢,尋常下人照料不來,你留此關照幾日,直至他醒轉,便回半步峰下,務必將《鳳麟元典》第五重參悟。”
玉生煙恭恭敬敬應下:“弟子遵命。”
……
沈嶠傷勢很重,不過臉上的傷痕多是落下來時被劃的,將血水清理之後,就露出本來的面目。
即使臉上有傷痕,腦袋上也包紮一圈紗布,仍舊無損其俊美,無論鼻樑的弧度,還是緊抿的嘴唇,都有幾分禁yù冷清的味道,十分符合旁人心目中對玄都山道士不食人間煙火的印象。
不難想像,當這雙眼睛睜開之後,將會起到何等錦上添花的效果。
玉生煙能被晏無師收為弟子,自然不可能相貌醜陋,他本人遊歷天下,也算見識過不少絕頂美人,但對著沈嶠這張傷痕累累的臉,他依舊出了好一會兒的神,方才拿起藥膏,開始給他上藥,一邊暗自惋惜。
即便斷骨可續,經脈可接,但受到重創的五臟六腑卻不是那麼好修復的,更何況修為大減,往後恐怕連常人都不如,再想想自己辛苦練來的武功一夜盡喪的qíng景,玉生煙就覺得無法想像和接受,易地而處,沈嶠受到的刺激只會比他更甚。
可惜了。玉生煙看著對方蒼白無血色的臉,搖頭暗道。
晏無師之所以會出手救人,僅僅是出於一時的心血來cháo,人救回來之後,一切就成了玉生煙的責任,他從不過問半句。
撫寧縣是個小縣,原本沒什麼人光顧,但因為半步峰那一戰實在太轟動,這幾天陸續有不少江湖中人從半步峰下來,途徑撫寧縣順道投宿停歇一夜,玉生煙偶爾出去也能聽回來不少消息。
譬如沈嶠與昆邪一戰十分精彩,可惜沈嶠畢竟不是祁鳳閣,比起其師相差甚遠,而昆邪雖然還不如其師狐鹿估,但天分資質極佳,所以沈道尊非但不敵,還被打落山崖,屍骨無存。
在此之前,聽說昆邪大喇喇向沈嶠下戰帖,不少人都義憤填膺,又躍躍yù試,想挫一挫突厥人的氣焰,然而在這一戰之後,眼見連玄都山掌教都一敗塗地,那些原本想要出頭的人自然紛紛退卻避讓,不敢再掠其鋒芒。
經此一役,昆邪聲名鵲起,已經取代沈嶠,躋身天下十大,據說他此番來中原,將會陸續挑戰中原高手,下一個目標,很有可能就是周國的雪庭上師。
自晉人南遷,五胡亂華,天下再沒出現過大一統的局面,如今北有周、齊,南有陳朝,突厥、吐谷渾各據邊陲廣袤土地,諸門派世家各為其主,儒釋道門戶分立,涇渭分明。
玄都山作為道門之首,自祁鳳閣起,便堅守中立,不涉世俗權力之爭,如今沈嶠為昆邪所敗,生死未卜,玄都山還不知將由誰繼任,繼任者亦不知會否延續前代的立場。
作為身處漩渦中心的主角,沈嶠卻一直躺在榻上,每天任由玉生煙和別莊下人為其上藥換衣,無知無覺,無悲無喜,渾然不知外界發生了何事。
直到半個月之後,他才頭一回有了動靜。
被下人急忙請過來的玉生煙看著沈嶠慢慢睜開眼睛。
“你受了重傷,斷骨尚未長好,最好別亂動。”
對方微微蹙眉,嘴唇闔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旋即又面露茫然。
別是真撞成傻子了罷?
玉生煙思忖,一邊問:“你還記得你叫什麼名字不?”
對方動作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後慢慢地搖了搖頭,弧度輕微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失憶了?倒也正常,畢竟腦袋受了那麼嚴重的創傷,玉生煙還記得沈嶠剛被背回來的那一天,後腦勺上一道又深又長的豁口,幾乎都能瞧見底下森森白骨了。
“這位仁兄……”對方說話極為吃力,他須得湊近了方能聽清。“我眼前一片黑暗,許是瞧不見東西了……”
玉生煙不由吃了一驚,敢qíng沒變成傻子,倒成瞎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1、容貌和年齡,這個不用擔心啦,看看金老爺子的傳統武俠,huáng藥師都五六十了,不還照樣容貌清俊嘛,更何況本文背景是帶了一點點玄幻的武俠,武功高上百歲容貌不變也不成問題。
2、本文有真實歷史背景的,很多萌萌應該看出來了,這是南北朝末期,大概是公元575年左右,當然故事是虛構的。
3、咦嘻嘻嘻瞎子美貌受是不是很萌?【晏無師:對,很萌。沈嶠:導演我可以申請不跟神經病搭戲嗎?晏無師:不行。沈嶠:……】
☆、第3章
“你叫沈嶠,原是我浣月宗門下弟子,因故受了重傷,幸而我路過發現,及時將你救回來,傷了你的那些仇人是合歡宗的,我也打不過,只能先帶了你跑,等你養好傷,武功恢復之後再去找他們報仇罷。”
玉生煙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沈嶠居然也聽得一臉認真。
末了問:“那……我應該如何稱呼你?”
玉生煙:“我姓玉,玉生煙,是你師兄。”
這話說得實在虧心,玉生煙今年二十出頭,沈嶠容貌雖然不顯年紀,但他是祁鳳閣的弟子,又執掌玄都山五年,怎麼也不可能比玉生煙更小。
玉生煙這明顯是欺負人家眼睛瞧不見,故意在稱呼上占了個便宜。
沈嶠也真乖乖地叫人:“師兄好。”
“……”看著他一臉純良,玉生煙莫名感覺有點心虛。
他打了個哈哈:“乖,既然你還不能起身,就好生躺著養傷,等傷好了,我再帶你去拜見師父。”
沈嶠:“好。”
他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又睜開,雙目因為失去焦點而顯得渙散,眼中也不復神采:“師兄……?”
“還有事?”玉生煙自忖憐香惜玉,見狀又是暗道一聲可惜,心想堂堂天下道門之首的掌教淪落到這般田地也是可憐,換作對方昔日執掌宗門,功力全盛時,也不知是何等風儀氣度。
沈嶠:“我想喝點水……”
玉生煙:“先別喝水了,等會藥就熬好了,你現在得把藥當水喝。”
話剛說完,婢女便端著藥湯過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給沈嶠胡亂編造了一通身世,激起玉生煙難能可貴的愧疚之qíng,他接過湯碗,讓婢女在後面將沈嶠的脖頸用枕頭墊高,然後一勺勺親自餵他喝藥。
沈嶠全身骨頭雖然沒有碎盡,可也差不離了,加上筋脈受了重創,生機幾近斷絕,能夠一個月內就醒過來,已經是託了他原本底子好的福,如今沒有躺上起碼三個月,是別指望能動彈的。
玉生煙拜入晏無師門下,雖然練功上吃盡苦頭,但魔門素來作風奢靡,他吃穿用度比之世家公子也並不遜色,更不必提親自給人餵藥,動作再小心,偶爾也會灑落一些在沈嶠的衣襟上,但沈嶠卻仍舊餵一勺喝一勺,沒有露出任何不滿的表qíng,喝完藥還朝他露出一抹感激笑意:“謝謝師兄。”
溫和乖順,俊美可親。
縱然這笑容的弧度並不大,但也足以讓蒼白的臉染上溫暖色彩,邊上婢女悄悄紅了臉,忙移開視線。
他什麼也不問,玉生煙反倒有點奇怪,換了自己一覺醒來什麼都不記得,又失明又受傷連chuáng榻都下不了,便是不神智崩潰,怕也不可能如此平靜。
“你怎麼不問我你的傷勢幾時可以恢復?”
“有師父和師兄在,你們定然為了我的事qíng四處奔走,勞累費神。”沈嶠咳嗽幾聲,傷口因為被牽扯到而皺起眉頭,“我若是問了,豈非更傷你們的心?”
似乎從未見過如此體貼細心為別人著想的人,又或許是因為對著他那張臉實在有點心虛,玉生煙一時語塞,不知說什麼才好,半晌方道:“那你好生歇息,我便不打擾你了,明日再來給你上藥。”
沈嶠:“多謝師兄,還請師兄代我問候師尊他老人家一聲。”
“我會的。”玉生煙忽然覺得繼續待下去反而徒增尷尬,摸摸鼻子,丟下這句話便離開了。
他本還有些懷疑沈嶠失憶是不是裝瘋賣傻,但自那天起,他幾乎每天都會去探望沈嶠,對方就像頭一回清醒時的那樣,溫和,樂觀,對玉生煙充滿感激。
玉生煙說什麼,他都照單全收,毫無懷疑,純良得如同一張白紙。
在可以稍稍下chuáng走動之後,沈嶠還提出要親自去拜謝“師尊”晏無師。
……
如果玉生煙不提醒,晏無師還差點忘了沈嶠的存在。
十年閉關,天下變化許多,不是旁人嘴裡一兩句話就能表述的。
天下門派眾多,各有支持的勢力與政權。
齊國高氏一族荒誕不經,歷代皇帝也多愛親近魔宗,到了高緯這一代,他與合歡宗走得很近,合歡宗也因此在齊國勢力大漲;在周朝,原先宇文護掌政時是尊佛的,因此雪庭上師也被尊為大周國師,但後來宇文邕當政,風向就為之一變,這位皇帝不信道也不信佛,甚至下令禁佛禁道,佛門勢力也大不如前。
至於南方的陳朝,則以儒家的臨川學宮為首,宮主汝鄢克惠一心輔佐陳主,深受倚重。
晏無師還沒閉關之前,曾以另一層身份在周國為官——輔佐當時的魯國公宇文邕。後來他與崔由妄一戰,受傷遠遁,臨走前亦交代大弟子邊沿梅留在宇文邕身邊。
如今他重新出關,自然要到周國走一趟,拜會已經登基稱帝,並從宇文護手中奪回大權的宇文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