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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才剛運起輕功踏出數步,腦後便傳來赫赫風聲,待要扭身避開時卻已來不及,他只覺背心一涼,下意識低頭看去。
一根沾血的樹枝從後背捅入,直接穿心而過,枝頭上似乎還粘了些皮ròu,那原本應該是他的心頭ròu!
霍西京眼睛瞪得滾圓,他用的臉皮還是邊沿梅侍從的臉,因為僵硬而顯得無比詭異,他似乎對自己如此死法不敢置信,想要回身去將仇人記下來,剛一動便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整個身體往前撲倒,動也不動。
惡事做盡,被視作魔鬼一般的霍西京,竟折在此地。
他自己似乎也難以接受這個事實,雙眼圓睜,死不瞑目。
殺了人,沈嶠臉上卻無一絲快意,他扶住旁邊樹幹,慢慢坐下來,也沒去看晏無師和元秀秀的過招,兀自闔眼養神,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
在不明內qíng外人看來,元秀秀之所以能得宗主之位,無非靠著美色採補,以及與桑景行的曖昧關係,後者以崔由妄徒弟的身份幫她撐腰,助她坐穩宗主之位,又甘願屈居人下,在合歡宗當一名長老。
但實際上,抱著這種想法的人如果有幸跟元秀秀交手,就會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這個女人能在勾心鬥角,qiáng者如林的合歡宗內當上宗主,絕對不會是靠著一個男人的關係。
只是元秀秀也很樂於對外展現自己這種柔弱形象,所以從來不會去糾正世人的錯謬,以便達到迷惑敵人的目的。
世人風傳她與桑景行曖昧不清,靠著桑景行當上宗主,晏無師卻知道,合歡宗內部錯綜複雜,元秀秀和桑景行也面和心不和,像這一次,霍西京奉桑景行之命來找邊沿梅,肯定就沒有知會元秀秀,所以面對霍西京的求救,元秀秀自然不冷不熱。
十年前,晏無師就曾經與她交過手,當時雖然略占上風,但也僅僅略占上風,十年後,他功力大漲,元秀秀也不可能原地踏步。
合歡宗的人同樣練《鳳麟元典》,元秀秀固然比不上晏無師的十一重,起碼也已經達到第十重的境界,更何況當年日月宗分崩離析時,合歡宗手快,搶到一本《合歡經》,此種記載男女雙修採補之術,也是合歡宗得名由來,但很少有人知道,《合歡經》中記載,卻不僅是房中術,還有內功心法,御劍術等。
元秀秀手持雙劍,便是從《合歡經》里的男女雙修御劍術演化而來,這套武功本來需要男女配合,以劍禦敵,但元秀秀偏偏反其道而行,直接一個人把雙劍都練起來。
這樣一個女人,自然不是什麼易與之輩。
對上晏無師,元秀秀必然也不敢輕忽大意,《鳳麟元典》第十重運用至極致,雙劍儼然化為兩道黑光,仿佛要將天地一切都吞噬進去,以其為中心捲起的風bào,如龍神出水,風起雲湧,片雲不存,日月無光,連帶晏無師整個人也被挾裹進去!
邊沿梅甚至看不清他們是怎麼交手的,此刻方知先前自我感覺良好,自詡已是一流高手,實際上一流之上還有頂尖,若自己不刻苦用功,有生之年未必能達到這種宗師境界。
黑雪漫天,仿佛魔兵東來,百軍充耳,鏗鏘呼嘯之聲不絕。
邊沿梅被真氣衝撞幾乎站立不穩,不得不運氣抵擋,一面後退數步,從前他也覺得元秀秀有今日,多半是倚賴美色與男人之功,但今日之後,他卻不敢再有此想法。
能與晏無師正面交手卻還不落下風的人,放眼這世上也沒幾個了。
有苦自己知,身處戰圈之中的元秀秀,卻不像邊沿梅想像的那般輕鬆。
她已將真氣運至極致,雙劍化實為虛,脫離手中,單憑她心意所至而化虛為實,可晏無師周遭仿佛有無形吸力,任她如何攻擊都不得其門而入,相反雙劍隱隱還有被吸入的跡象。
眼見晏無師輕飄飄一掌印過來,她將雙劍調回來,對方卻偏偏避開看上去幾乎無懈可擊的劍幕,瞬間出現在她面前,元秀秀蹙眉無法,白皙柔軟的手掌只能迎上去。
雙方對上一掌,轟然聲響之中,劍幕倏然消失,元秀秀急速後退,身形如風箏一樣往後飄開,搖曳dàng漾,如無根之萍,□□步之後,雙腳卻又穩穩黏在地上。
她嫣然一笑,面上若無其事:“晏郎這十年閉關果然不是白過的,方才打得奴家差點半條命都沒了,小心肝到現在還撲通撲通亂跳呢!”
晏無師站在原地,並沒有窮追猛打的打算,他若真想殺元秀秀自然可以,只是魚死網破,自己難免也會付出代價,而且元秀秀一死,便宜的不是浣月宗,而是合歡宗內的其他人。
元秀秀顯然也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並不急著離開。
她的目光掠過霍西京的屍體,方才微微變色:“打狗尚且還要看看主人呢,霍西京在我門中地位不低,晏郎的人說殺便殺了?”
雖然人不是自己殺的,但有晏無師在,邊沿梅自然無須給她面子:“霍西京殺我侍從,難道就死不得?這幾年合歡宗禍害了我浣月宗多少人,這筆帳元宗主要不要也一起來算一算?”
元秀秀卻笑道:“你這樣說,那必然不是你動的手了。”
這女人的臉色說變就變,事qíng說做就做,這邊還言笑晏晏,那頭話還才說到一半,人就已經閃到沈嶠身邊,一手伸向他的咽喉!
沈嶠實在太累了,累得他將霍西京殺死之後就疲乏得禁不住在樹下睡著。
但練武之人對危險的感知與直覺畢竟還在,當元秀秀朝他這邊過來的時候,他就有所察覺,常人一般是先睜開眼睛看清狀況然後才作出反應,但沈嶠連眼睛都沒睜開,直接就一手抓住身後樹幹,借著樹幹遮擋閃到樹後。
不過是眨眼先後的一點點間隙,樹幹上就出現五指抓痕!
那不是元秀秀手指直接抓上去留下的,而是真氣留下的,可見沈嶠若是再晚半步反應過來,這五道抓痕就不是留在樹上,而是留在他的脖頸上了。
但沈嶠躲得過第一次,躲不過第二次,沒等他緩過勁,第二掌就接著打過來。
沈嶠竹杖已毀,再無武器可用,這點時間也不足夠他逃開,只能以手迎敵,他如今內力僅餘五成,對付一般高手尚且遊刃有餘,但對上元秀秀這種宗師級高手,基本上毫無勝算可言。
雙方一接觸,沈嶠已連退數步,直到第五步後背撞上樹幹,方才聽了下來,他臉色青白交加,勉qiáng咽下一口腥甜沒有吐出來。
但這已經大出元秀秀意料之外,霍西京再不討喜,畢竟也是合歡宗門人,她作為宗主必然要幫他出頭,本想兩招已經足夠解決沈嶠,沒想到對方居然能硬接下她一掌。
第三掌印過來時,沈嶠退無可退,只能閉目待死。
方才元秀秀出手,晏無師本可攔阻,卻冷眼旁觀,沈嶠自然也不會以為這次就會例外。
作者有話要說:
晏無師:請用一個字來形容我。
大弟子邊沿梅:酷。
小弟子玉生煙:帥。
沈嶠:……好。
晏無師【滿意】:請用兩個字來形容我。
大弟子邊沿梅:很酷。
小弟子玉生煙:很帥。
沈嶠:拜拜。
晏無師:……
☆、29|第 29 章
第一次出手時,元秀秀心存試探之意,假如晏無師想要阻止,她那第二掌約莫是拍不下去的,但晏無師沒有動手,這讓元秀秀覺得這個孌寵對他而言也並不十分重要,當下咯咯一笑,這第三掌便不再留半分餘地,準備拿沈嶠的命來償霍西京的命。
然而這一次偏偏生了變故。
她的手掌沒能拍到沈嶠頭頂上,元秀秀臉色大變,在半空生生將身體一折,以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姿勢避過身後朝她點過來的手指。
她甚至沒有再停留片刻,身形輕飄飄若三月柳枝般,足尖在旁邊樹枝上點了一點,旋即白衣縹緲,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內,只留下一串嬌笑聲:“晏郎好生心狠,奴家就先不奉陪了,改日再敘舊qíng罷!”
晏無師會擋在沈嶠身前,不單沈嶠自己沒想到,連邊沿梅也沒想到,但他沒敢多言,趕緊上前問候:“恭迎師尊回長安,弟子無能,致有今日之事,還請師尊責罵!”
晏無師沒說話,反是將沈嶠扶了起來:“你沒事罷?”
沈嶠搖頭不語,實是有心無力。
晏無師索性將人攔腰抱起,其時沈嶠已經陷入半昏半睡之中,身體失去掙扎的反應,顯得異常柔順。
“先回城再說。”他對弟子道。
反是邊沿梅看見他的動作,不由暗自吃驚。
一開始看見沈嶠與晏無師一道出現,他並未多想,後來沈嶠殺霍西京,他正沉迷於晏無師與元秀秀的交手之中,沒有及時注意,直到元秀秀要對沈嶠出手,他見晏無師無動於衷,便也跟著袖手旁觀。
但事qíng的發展好像又不是自己想的那麼回事。
邊沿梅有些糊塗了。
在回城的路上,他找機會問了一句:“師尊,這位我該如何稱呼?”
晏無師:“他叫沈嶠。”
邊沿梅低頭思索,覺得這名字好生熟悉。
晏無師:“是玄都山的掌教。”
什麼?!
邊沿梅再次吃了一驚,再去看沈嶠時,眼珠子已經快要瞪出眶了。
沈嶠是什麼人?
玄都山掌教。
玄都山是什麼地方?
天下第一道門。
哪怕現在人家因為封山閉派而有些風光不再,可那畢竟是出過祁鳳閣的門派,沒有人在提起玄都山的時候會不肅然起敬。
可正是這樣一個門派……他們的掌教,如今正躺在師尊的懷裡?
邊沿梅不是沒聽說沈嶠與昆邪約戰卻跌落山崖的事qíng,但他如今精力大多放在北周朝內,也沒親自前去觀戰,師弟玉生煙到半步峰下練功去了,沒與他見面說起這件事,邊沿梅自然也就不知其中來龍去脈。
他輕咳一聲:“聽說沈嶠繼承祁鳳閣衣缽,名列天下十大,怎麼連元秀秀三掌都支撐不過?”
晏無師:“他現在武功只得往日一半,且近來夜夜被我qiáng迫忙碌,不得好眠,白日裡自然就精力不濟。”
他說得輕描淡寫,邊沿梅卻禁不住要多想。
什麼叫夜夜被qiáng迫忙碌,不得好眠……
這句話實在不由得不讓他想歪。
實際qíng形是,這些天沈嶠都被晏無師qiáng逼著拉去切磋,為了迫出沈嶠的潛力,晏無師回回從不留qíng,沈嶠不得不打起全副精神來應付,一次次將自己從生死邊緣拉回來,白天還要被晏無師qiáng迫著討論魔心與道心之類的武學問題,多日下來,身體自然吃不消,所以他才會在殺了霍西京之後忍不住睡著。
也不知是晏無師無意深究弟子心中所想,還是故意不說明白,總之這番話成功讓邊沿梅產生了一些旖旎的誤會,再看沈嶠時,目光也變得不一樣了。
……
沈嶠醒來時,他已經身在少師府,晏無師被周帝召見,不在府中,邊沿梅對沈嶠倒是很感興趣,所以磨磨蹭蹭多待了會兒,沒急著走,等到下人來報,說沈嶠醒了,就過來見他。
於是邊沿梅就發現醒了的沈嶠和睡著的沈嶠完全是兩個樣子。
昏睡的沈嶠看上去柔若無害,很好欺負,任誰看見他被晏無師抱在懷中,都要誤會兩人的關係。
當然邊沿梅已經徹底往這方面想了,事後他派人查探了一下消息,再結合自己所見所聞,不難得出一個結論:這位玄都山掌教在敗於昆邪之手後,必然是受了重傷,他自知無顏回玄都山,又遇上師尊,索性就半推半就,當了師尊的孌寵,受師尊庇護,這件事很不光彩,他不敢對外人bào露身份,更不敢宣揚開去。
但當邊沿梅看見清醒的沈嶠衣裳整齊坐在桌旁時,他又不太敢肯定自己的猜測了,因為對方即便依舊臉色蒼白,雙目無神,又生了一張漂亮出塵的面孔,卻絕不會令人聯想到依附別人生存的孌寵之流。
“沈掌教遠來是客,這些日子師尊怕不得閒,你就在少師府住下,有什麼需要吩咐下人即可。”
“多謝邊先生,給你添麻煩了。”
邊沿梅失笑:“你是師尊帶來的人,少師府也是師尊的地方,這是我的分內之事,何來麻煩之說?”
此時的他還隱隱有些失望,覺得以祁鳳閣當年天下第一人的風采,其弟子卻淪落至此,還要當人孌寵,未免可悲,若是當初落敗戰死,一了百了,反倒悲壯光榮,如今苟且偷生,又算什麼?
沈嶠卻搖搖頭:“先時我殺霍西京,乃是因此人惡貫滿盈,罪不容赦,為免他去禍害更多性命,只能以殺止殺,但霍西京畢竟是合歡宗的人,希望不會為你帶來什麼麻煩。”
邊沿梅沒想到他說的是這件事,一愣之後便道:“合歡宗與浣月宗不和已久,霍西京又殺了我的侍從,沈掌教殺了他,我反該多謝你才是。”
沈嶠自嘲一笑:“若換了平日,旁人要殺個人,我定還要假惺惺勸阻一番,但遇上霍西京這樣的人,我自己倒先忍不住了,可見從前那些修心養性,也都是自己騙自己罷了。”
他面色冷白,神qíng倦怠,就連自嘲的話,都說得溫溫和和,毫無威懾力。
邊沿梅忍不住起了一絲憐惜之意,還反過來安慰他:“其實儒家也有言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霍西京此人陰毒反覆,即便同為聖門同源,我也毫無好感,此人一死,怕有許多人都要感激你呢!”
二人又聊了片刻,邊沿梅見沈嶠精神不濟,這才起身告辭離去。
等出了門,迎面被冷風一吹,他回過神,想起自己起初進去,並不大將沈嶠放在眼裡,然而對方一番話之後,自己的輕視非但盡數消去,反倒覺得這人很是可親,令人不由生出親近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