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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定下了這個主意,容王便又命人去查,卻恰好此時歐陽大夫那邊來了消息,卻是那個師弟已經找到了,只是前些年已經發誓再也不醫達官顯貴,是以不願過來,卻派了他的女兒前來為仁德帝醫治。
容王聽了,自然不悅,可是歐陽大夫卻忙勸道,說是那女兒盡得了她父親的衣缽,於醫術上頗有靈氣,未必比她父親差了哪裡去。
容王依然不喜,可是想到那些神醫總是有幾分怪癖性子,若是強讓他來,他不高興了,未必就盡心盡力,當下也就同意了讓那神醫的女兒前來幫皇兄醫治。
此事也是巧了,恰好追查那山野女子的過來稟報,說是那女子便是神醫的女兒,是個姓潭名青苹的。
阿宴知道了這事,頓時覺得此事妙極了:“這也實在是一樁良緣,便讓那青苹姑娘去皇兄身邊醫治吧。”
容王這才點頭。
仁德帝的心確實已經沉靜了下來。
他慢慢地接受了自己無法視物這件事,並開始安然於這樣的日子。
也許是不必再看那些看不完的奏摺,不必處理那繁雜的政務,更不必應對朝臣們的爾虞我詐阿諛奉承,他開始覺得自己的日子漸漸輕快起來,仿佛整個人都比以前放鬆了。
他每天依然早起,不過腳步再匆忙,而是悠閒地在碧波湖邊打一趟拳,或者練一套劍。
這個王府其實當年是父皇賜給他的,這可真是一個頤養天年的好地方,只可惜他從來沒有細心地觀賞過這個園子。
如今眼睛瞎了,他坐在碧波湖的石頭上,細心辨別著秋風吹起落葉的聲音,側耳聽著湖水蕩漾中,那魚兒吐泡的細微聲響。
有時候他會幹脆躺在那漸漸乾枯的糙坪上,嗅著空氣中清新溫暖的干糙味,想念著那個背著竹筐,站在溪水邊的姑娘。
他想著,自己離開後,青苹也許會有些失落吧,畢竟曾經那麼一起說笑過的人,就這麼不告而別了。
可是她很快就會忘記自己,她會依舊上山採藥,會去參加村裡的流水宴,會和她的阿旺哥哥嬉戲。
其實她年紀也不小了吧,用不了多久,也該定親了,會嫁給那個阿旺哥哥嗎?
嫁了後,她會夫唱婦隨,還是依舊每天上山採藥治病救人?
不管選擇哪一個,她應該都會平淡而幸福地過完她這一輩子。
這是一個太平盛世,大昭國在永湛的治理下會國泰民安,那位叫青苹的姑娘,可以就那麼安然地度過屬於她的幾十年太平歲月。
等到她容顏逐漸老去,等到她老得再也無法背起竹筐爬山採藥,她是不是偶爾也會想起,那個曾經陪著她上山採藥,那個曾經把外袍遞給她的路人?
仁德帝閉上無法視物的雙眸,心底忽然湧現一種從未有過的哀傷。
他十四歲喪母,父親對他視若無睹,十七歲成親開府,十八歲幾乎是被流放一般前去邊塞,苦守邊疆十年。其後便是殺伐征戰,兄弟相殘,踏上帝位,俯瞰天下。
這一路行來,他從未回首來時路,他只能緊握手中長劍,一直前行,為自己,也為母親親手託付給自己的弟弟,拼出一條血路。
女人,其實他有過許多,然而如今能夠回憶起的,只有孝賢皇后臨死前的產房裡,那血腥悶熱到幾乎讓人窒息的味道。
就在此時,一個小姑娘清脆稚嫩的聲音響起:“皇伯父,你怎麼哭了?”
☆、202|201.197.9.27
仁德帝笑了下,寬和的聲音淡道:“是佑佑,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佑佑撅著小嘴兒,拿起錦帕遞給仁德帝:“皇伯父,今日個我是跟著母后過來的呢。”
仁德帝微挑眉,倒是有些詫異:“你母后過來府里?”
佑佑認真地點頭,見仁德帝並不接那帕子,便笑嘻嘻地上前:“皇伯父,你哭了,我幫你擦擦眼淚吧。”
柔軟的錦帕掃過仁德帝的眼睛,佑佑低頭細心地幫仁德帝擦了擦眼睛,然後很有成就感的炫耀道:“看,皇伯父都不會擦眼淚,佑佑會的。”
仁德帝睜開眸子,笑問道:“佑佑,你這麼能幹,那你知道你母后來府里做什麼嗎?”
佑佑歪頭想了下:“這個我是知道的啊,是有一個神醫姐姐要來給皇伯父治病,母后說先和她說說話。”
仁德帝蹙眉,想著怎麼又來了一個神醫?
其實如今,他對於是否能夠恢復視力已經沒什麼想法了。
佑佑將錦帕細心地收進口袋裡,這才用小手拉著仁德帝道:“皇伯父,你快起來,隨我去見神醫姐姐。”
仁德帝卻並沒有什麼興致,只是淡吩咐一旁的奶媽道:“帶著小公主去見皇后吧。”
一旁奶媽答應了。
佑佑聽著,頗有些不滿意,撅嘴道:“皇伯父,你怎麼不聽話!”
仁德帝笑呵呵地道:“皇伯父可沒有佑佑乖。”
說著,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吩咐道:“過去找你母后,以後不許亂跑。”
他用手指頭想都知道,一定是這佑佑又撒野到處亂跑,才來到了這湖邊,也幸好身邊還有奶媽和侍衛跟著,要不然還不知道出什麼事呢。
驅離了這小不點後,仁德帝起身,回自己所住的雍守閣。
這王府其實極大的,府里的正主又少,除了柔妃和竹明公主,不過是幾個沒去處只好繼續留在府里的妃子罷了。大家便是各自安居一處,依然顯得這王府里空曠得很。
仁德帝並不喜熱鬧,這雍守閣偏居在王府一處角落,一旁有夾竹數棵,安靜陰涼,倒是得他喜歡。
他這麼一路走過去,一旁兩位貼身侍衛落後了三五步那麼跟著。
正走著的時候,便聽到有輕快的腳步聲迎面走過來。
仁德帝鼻間微動,只覺得一股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仿佛山澗清風,帶著溪水的涼冽。
倒是那麼熟悉。
他挑眉,微愣,正想說什麼,卻聽到那腳步聲停了下來,就這麼站在他面前。
青苹其實並不喜歡來給什麼太上皇看眼。
她是煩透了的。
不過她爹說了,如果她不來,那自己必須過來了。
她爹當年發過誓,不給那些達官顯貴看病的,只給窮人看。
於是青苹沒辦法,她不想讓爹為難,只好自己來了。
來到了燕京城後,這裡的一切讓她眼花繚亂,在這眼花繚亂中,她又稀里糊塗地被送到了富麗堂皇的這王府。
聽說這王府以前是太上皇的王府,後來成了當今皇上的王府,如今呢,又成了太上皇的王府。
青苹覺得這群人實在是無聊透了,一個王府,一會兒你的一會兒我的,有意思嗎?既然是兄弟,為什麼大家不乾脆一塊兒住在這裡?
就在青苹又納罕又好奇又煩悶的時候,皇后娘娘過來了。
皇后娘娘真是富貴雍容又溫柔,那麼好看的人兒,拉著自己慢聲細語說了很多話。
在這番談話中,青苹把自己祖宗十八代幾乎都交代出去了。
最後皇后娘娘眨眨眼睛,好看的雙眸竟然投she出一點頑皮的笑意,對著她道:“我看你在這裡也憋悶得很,我們府里後園有一個湖呢,雖然比不上你們山裡的,可是我們在這城裡看著也算好的了,不如你過去走走,散散心?”
青苹一聽這個提議,自然是覺得好,當下連連點頭:“你們這城裡,哪裡都好,就是處處都顯得憋屈。”
沒有山里開闊啊!
恰在此時,那個蹦蹦跳跳看上去白嫩可愛又機靈的小公主過來了,拉著她母后的手笑嘻嘻地,母女二人眼神一個交匯,再看過她來,那眼神怎麼看就怎麼不對勁了。
青苹動了動肩膀,忽略了心中那種詭異的感覺,趕緊跑出來了。
青苹就這麼走出花廳,剛走向這園子的時候,還有一個侍女引路,誰知道走著走著,那侍女就不見了。
青苹越發無奈,想著城裡人果然是奇怪的。
這麼大一個園子,她去哪裡找那個什麼碧波湖啊?
就在她琢磨著該怎麼辦的時候,面前出現了一個人。
只看了一眼,她便覺得整個人一僵,腦子裡“嗡”的一聲,當下一步都走不動了,就這麼愣愣地站在那裡,望著眼前那個數日不見的人。
過了很久後,終於恢復過來,想起往事,她驕傲地抬起下巴,低哼一聲,沒好氣地道:“你怎麼也跑來這裡了?”
真箇是巧啊!
沒想到進了城才一日,就遇到這個說話不算話的大騙子了。
這邊仁德帝原本有些恍惚,有些不確定,如今聽著這清脆卻又沒好氣的聲音,再想起那所謂的神醫姑娘,頓時明了。
一時不知心間是何滋味,想笑,又有些無奈。
仿佛看到一隻甩著尾巴的小魚兒,明明自己指fèng一開,就這麼放她走了,她卻搖擺著尾巴非要回來了。
半響之後,他終於溫和地笑著,對她道:“青苹,你怎麼過來了?是不是幫人醫治眼睛的?”
青苹聽他說話,越發不喜歡了,聲音悶悶的:“是啊,我是來給太上皇治眼疾的。你是怎麼知道的?又為何來了這裡?”
仁德帝唇邊笑意更濃:“你猜為何我會在這裡?”
青苹挑眉看了看一旁的侍衛,再看看仁德帝這一身打扮,衣著普通,身上仿佛還沾著枯糙呢。
她想了想,得出了結論:“你也是皇上請來的嗎?”
她是被皇上請來給太上皇治眼的,或許他也是被皇上請來的,只是他又不懂醫術,卻不知是來幹嘛的?
仁德帝收斂起笑,鄭重點頭道:“要說起來,也沒錯,確實是皇上請我到這裡來的。”
青苹望著仁德帝,點點頭,慢騰騰地道:“嗯,你也是皇上請來的,我也是皇上請來的,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
說著,扭過頭,也不看仁德帝了,就從他身邊走過。
仁德帝哪裡能讓她就這麼走,當下抬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青苹臉紅,憤慨地掙扎,可是卻沒掙脫,於是她惱了,瞪著仁德帝,挑眉怒道:“你做什麼,放開我!”
此時一旁的侍衛都嚇傻了,一則他們是真沒見過仁德帝笑得這麼開心,二則也真沒見過有人敢對仁德帝這麼說話!
原本是要上前斥責那姑娘的,可是看著仁德帝和那姑娘說話的神情,那話語間濃濃的包容,他們嚇傻了,一時根本不知道該幹什麼了。
這,怎麼看怎麼有幾分調。情的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