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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跪一夜罷了,又能怎麼著,左右死不了人的。
她又不是沒跪過。
上一世,她嫁給沈從嘉後,開始一段時間夫妻舉案齊眉,很是美滿。後來沈從嘉外放,她留在沈家大院,結果真是遭受那沈家老夫人好一番磋磨。性情魯莽的她,有一次就那麼頂撞了沈家老夫人,結果就罰跪在沈家老夫人屋外。
當時她母親已經死了,沈家老夫人說要找她娘家來管教,於是回了敬國公府去叫人。
阿宴冷笑一聲。
當時恰好大少奶奶和太太都不在家,四姑娘學習著管家,於是四姑娘只輕飄飄地回了一句:“既嫁到了沈家,那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要怎麼調理,都由沈家來。敬國公府是不會幹涉的。”
於是後來,沈家老夫人得了這話,便明白她是個沒娘家支撐的,唯一的親哥哥又是不成器的,便著實讓她跪了一番。
當時天冷,下著雪,她就那麼跪在屋檐下,有雪花就朝她腳下漂,落到她的膝蓋上,化開,成了沁骨的冰水,冷冷地浸到她的骨子裡。
她是跪到了後半夜,一直到後來,不知道因了什麼,沈家老夫人忽然匆忙出府了,歪倒在那裡的她才被侍女們趕緊抬回屋子裡。從那時候開始,她就落下一個毛病,只要一陰天,她渾身的骨頭都疼。
想起往事,阿宴吸了口氣,跪在那裡,低首道:
“老祖宗若要責罰,阿宴並無怨言。太太也不必哭泣,如何責罰,老祖宗心裡有數,她是慈善之人,都是兒孫,若真得有個什麼,別說太太心疼,便是老祖宗,心裡也是疼的。”
這話一出,一旁端著汗巾的朱桃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阿宴。
老祖宗陰沉著個臉,眸子裡都是慍怒,此時聽了阿宴的話,倒是皺緊了眉頭。
說到底,是個九歲的小姑娘罷了,便是天大的錯處,若是真箇出點事兒,傳出去也不好聽。
當下她冷哼了聲,揮了揮手:“你們實在是鬧得我心煩,先下去吧,讓阿宴去祠堂跪上一夜,再抄寫十遍女戒。”
阿宴聽此,便利索地站起來,倒是先去一旁扶起哭泣的母親,淡聲道:“太太莫哭,阿宴便是去跪一夜,又能如何。太太先回房歇著去吧。”說著便要扶著三太太出去。
三太太還要給阿宴求情的,可是回頭看,卻見老祖宗已經斜靠在榻上,垂著耷拉下來的眼皮子,一副對她們厭倦不已的樣子。三太太頓時沒了生氣,把那眼淚抹著,跟隨阿宴出來了。
待來到廊下,阿宴忙對三太太道:“母親,你趕緊去找人給我拿一個大的棉墊子,再拿兩個小墊子,還有兩根綁帶來,給我送過去。”
三太太身旁是惜晴,她是經常跪過的,自然知道這跪一夜下去的痛苦。就是個大人,一個不小心怕是都要把腿跪壞的,更不要說阿宴只是個小姑娘家了。
當下惜晴忙勸著三夫人道:“看來這跪一場是免不了的,我還是快去準備那些吧,也免得姑娘跪傷了身子。”
三太太忙點頭:“我的兒,你倒是想得周到,讓惜晴去準備你要的那些,我想著如今你來家後連口茶水都不曾喝,讓廚下給你做些東西,這就給你送過去。”
阿宴想想也是,便點頭。
此時老太太身邊的僕婦,卻是拿一雙眼兒瞅著阿宴,意思是讓阿宴快去祠堂那邊跪著。
阿宴淡笑了下,便也不待人催,逕自往祠堂而去。
祠堂里供奉了歷代的排位,燒著無數的蠟燭,門開了又關了,那慘白的蠟燭就在那些微的風中搖曳著。空寂的祠堂無聲,只有投she在牆壁上的無數光影在晃動。
這實在是一個瘮人的地兒。
☆、第17章 金珠子迷人眼
阿宴記得上一世,她把九皇子推下了水,又把他救起,也是弄得狼狽不已,自然是被發現了。
回來後,她也是被罰跪在祠堂,不過只跪了沒多久,便有大太太來求情,把她給赦免了。
阿宴回憶起來,不免疑惑了,上一世大太太為何來救自己,而這一世卻沒有來。
這怕是上一世因了要吞併三太太的陪嫁,到底是心虛,便在三太太的哭泣求情下,來做了一個順手人情吧?
跟隨來的那僕婦也是個不好相與的,看了看這四周圍,卻是道:“三姑娘,既然老祖宗吩咐了讓你跪一夜,也就怪不得我們了,我們原本也是聽命行事的。如今既然得了這個令,卻不敢不從,少不得從旁看著。”
阿宴聽聞,笑了下,卻是不跪,而是彎下腰去,摸索著鞋子。
那僕婦見她這樣,倒是有幾分詫異,尖著聲音道:“三姑娘這是要做什麼?莫不是要抗命?若是如此,少不得回頭去稟報了老太太知曉。”
阿宴卻依然不答話,少頃,卻見她仿佛使了一把力氣,猛地一拽,然後抬起了身子。
僕婦看不得她這般作怪,便越發生氣地道:“這可是祖宗面前,三姑娘莫非要違背老太太的命嗎?”
阿宴卻回首,對她笑了下,將剛才從鞋子上掰下來的一個金珠子遞給了這僕婦:“一時身上也沒什麼,只是這鞋子上有個這個,倒是個真金的,這位媽媽若是不嫌棄,拿去便是。”
僕婦聽了這話,狐疑地看向阿宴的手中,待看到那在燭火映襯下金燦燦的珠子,倒是仿佛閃瞎了眼,忙去接過來,前後打量了一番,又放到嘴裡去咬。
阿宴淡道:“不過是個珠子,當得什麼緊,媽媽若是喜歡,以後去我房中,我再給你找來。”
只這麼一句,這僕婦望著阿宴的目光頓時變了。
兩眼發出亮光來,帶著幾分警惕,欣羨,以及貪婪。
其實也難怪她,原本不過是老太太身邊粗實的僕婦罷了,男人想來也是府中的粗實僕人,一家子每個月所得月錢想來不會超過三兩銀子的
只這麼一個金珠子,就夠他們一年的嚼用了吧。
更何況,這三姑娘言辭間,竟然是以後還可以再有的!!
一時想起那茶房裡的小道消息,說是如今這三房中,大房二房都是空架子,唯有三房家底豐厚!
僕婦當下眸中閃著貪婪,將原本那凶神惡煞的模樣收了,將那金珠子仔細揣進袖子裡,反而陪著笑,小心地道:“三姑娘,你看今日這事兒,雖則是老太太要罰,可是您這小胳膊小腿兒的,誰又忍心這麼待您。只是老太太那邊,怕也瞞不過,總是要做做樣子的。”
阿宴見她是個識趣的,滿意地點頭,道:“這個我倒是知道的,原也不會讓媽媽為難,只是請媽媽行個方便,別太為難我則是。我到底是年紀小,若是真要實打實跪上這一夜,怕是這條腿都毀在這裡了。”
聽了這話,僕婦看著眼前這三姑娘,倒是也有了幾分同情,當下忙道:“可不就是麼,若是依我說,這處罰未免太重了!”
正說著時,那邊惜晴急匆匆地跑了來,卻是拿著幾個軟墊子。
這僕婦見此,是想要討好阿宴的,忙也幫著拿了一個最厚的鋪在地上,惜晴見此,也不問什麼,逕自將兩個小軟墊子用繩子綁在阿宴的膝蓋上。
惜晴又小聲囑咐道:“太太怕是今晚都不敢合眼,只是不好來這裡,我怕被老太太的人看到了,等下給姑娘送了羹湯,然後也是要走的。不過今晚我會偷偷過來看看,姑娘若是有什麼需要,我再給你弄來。”
阿宴此時膝蓋處都包好了,地上又是軟綿綿的,便開始跪在那裡,這一跪之下,果然並不覺得難受。
當下笑著對惜晴道:“你回去告訴太太,只說不必擔心。這裡的媽媽是個善心的,自然會照顧我的。你只稍後給我端來一個食盒,多送一些吃食,最好再來一點酒菜就是了。”
酒菜?
惜晴一愣,不過看著自家姑娘那篤定的臉色,倒也沒說什麼。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昔日驕縱的小姑娘,變得很是有主意了,平日裡就連太太都要聽她的了。
惜晴便點頭道:“好,我先回去了,稍後會來送食盒的。”
待到惜晴走了,阿宴悠然地跪在那裡,望著面前這一個個肅穆的牌位,想著這裡的牌位都是歷代的祖宗,也就是她的先人。
不過不知道是否因了重活一世的緣故,她對這些牌位竟然並無敬意。
其實自從她懂事起,敬國公府里便是老祖宗當家了,家中幾個男丁都是大不了她幾歲的哥哥。
老祖宗偏心,對三房一直諸多排擠,大太太是個苛刻的,二太太又是個諸事不問的,她實在對這敬國公府沒有什麼歸屬感,連帶對這祖宗們也沒什麼敬意。
好整以暇地跪著,她隨口問起一旁的僕婦來:“你叫個什麼名字,男人在哪裡幫襯呢?”
這僕婦得了金珠,便待阿宴十分的殷勤,笑道:“小婦人的男人姓柳,別人都喚我一聲柳嫂,如今男人在二門當差,小婦人則在老太太房門外聽使喚。”
阿宴滿意地點頭,又問:“家中除了你們二人,還有何人?”
這柳嫂忙笑著道:“小婦人命薄,如今只得了一個女兒,別人都叫她柳葉兒的,今年十四了。如今也沒個事兒做,便在家中閒著。”
阿宴笑了下,道:“柳嫂當也知道,我三房向來不被老太太看在眼裡,如今我看柳嫂是個好的,心裡想著幫襯你,可是卻又不敢張揚。若是柳嫂願意,趕明兒我看著尋個機會,便讓你家柳葉兒去三太太房中伺候吧。”
這柳嫂聞言,卻是大喜,忙跪在阿宴一旁,謝過了。
因為得了這個承諾,這柳嫂越發為阿宴賣力,便將自己所知都一一道來:“三姑娘啊,回頭兒老太太怕還是要派人來看的,到時候還要姑娘應付則個,小心別惹了麻煩。但只要姑娘忍耐過了申時,老太太也就歇下了,其他人等,誰也沒事兒操心這個。到時候姑娘若是累了,便乾脆在這祠堂尋一處躺躺,也是不要緊的。”
阿宴點頭:“嗯。”
柳嫂此時已經是全心要為阿宴,便又道:“姑娘若是累了,先坐在這裡片刻,我去外面把風,若是來了人,我就出聲招呼,姑娘就跪下,如何?”
阿宴挑眉笑望著她道:“極好,你倒是個機靈的。”
柳嫂忙道:“姑娘別夸,這些陽奉陰違的事兒,平日裡也是沒少乾的。”
說著柳嫂便去祠堂門口去站著。
過了少頃,便聽到外面說話聲,卻是惜晴帶著一個小丫鬟來了,提了一個食盒,懷裡還抱著一個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