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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王依然擰著眉,凝重地道:“你先歇息下,我命人給你熬參湯。”
阿宴點頭:“嗯。”
此時外面的丫鬟們聽到了動靜,一個個都忙起來,那些往日伺候在外間和院子裡的,有叫產婆的,有開始熬參湯燒熱水的,也有素日有些體面的過來陪侍在屋子裡。
此時丫鬟點起了蠟燭,屋子裡頓時亮起來了,容王借著這燭光,望著阿宴額頭的細汗,伸手替她擦了擦:“你喝點參湯,然後便歇息吧,既然這孩子不是馬上能生下來,你就先歇著養精蓄銳。”
阿宴剛要點頭說是,誰知道忽而又是一陣疼痛襲來,她緊抓著容王的胳膊,那指甲幾乎掐入那堅實的肉中。
下面抽疼得仿佛要死一般,渾身都要縮成一團的疼,阿宴疼得說不出話,只知道閉著眼睛死死忍著。
容王見她手都一抖一顫的,那臉兒也是發白,頓時心痛難忍,抱著她,攥著她的手。
這一陣疼過去後,阿宴也有些忍不住了,無力地躺平在容王懷裡,低聲道:“真的好疼呢。”
聲音細細軟軟的,帶著低啞和疲倦。
容王頓時心疼得開始焦躁,他驟然命道:“歐陽大夫來了嗎?快去問問,可有止疼的法子!”
啊?
眾侍女們也是呆了,沒聽說過生孩子還得要止疼的法子啊!
就在此時,那歐陽大夫一拐一瘸地被揪過來了,外面還下著淅淅瀝瀝的秋雨呢,天涼,他披著一個大髦就這麼被人用軟轎抬過來的。
他來的時候,穩婆也已經到了。
歐陽大夫先進來給阿宴過了下脈,點頭道:“還真是要生了。”
容王頓時沒好氣了,冷道:“疼成這樣了,還能不是要生?”
哦?
這下子歐陽大夫也驚了一跳,他自從十年前就留在這府里養老,要說起來這容王也是他看著長大的。對於容王的性子,他可是清楚得很,不曾想如今那王妃生個孩子,他竟成這樣了。
他忙點頭道:“對對對,這是要生了!”
容王摟著阿宴,深吸口氣,橫眉問道:“可有止疼的法子?”
歐陽大夫聽到這話,頓時無語了:“殿下啊,這婦人生產,怎能不疼?這要越疼得頻繁,越是要生,若是不疼,是沒辦法生出來的。你要知道,只要婦人生產,那必然是要經歷這一遭……”
歐陽大夫還打算繼續對容王說明這個道理,誰知道此時阿宴忽然嘶啞地叫了一聲,於是又擰緊眉,疼得咬牙攥被單的,就差撓牆了。
容王一驚,忙摟緊阿宴,掰開她緊攥著幾乎要掐入她自己肉中的指甲,讓她握著自己的手。
一旁丫鬟們見這王妃疼得在容王懷裡幾乎要暈死過去的模樣,一個個也都嚇得要命,可是卻也幫不上什麼忙。
歐陽大夫見此,忙趁機溜到外面迴廊去了。
此時穩婆也已經到了,不過沒讓進房門,就先在外面側室里歇著了。
容王心知阿宴怕是要疼一夜的,偏生歐陽大夫說了,這還是要儘量睡著,以便養精蓄銳的。沒辦法,容王只好抱著阿宴,輕輕拍著她的背哄著她睡。
經歷過那麼三五次疼痛來襲後,阿宴已經慢慢習慣了,疼的時候也不出聲,只咬牙攥著容王的手。
待到不疼了,忙閉著眼試圖睡去。
這若是折騰得一夜不睡,怕是到了要生的時候都使不上力氣了。
以前阿宴也見過別人生娃,只以為哭天喊地地疼一番就生出來了,殊不知在哭天喊地嘶聲裂肺之前,其實自己都已經默默地疼了大半天的痛了。
於是這一夜,容王抱著阿宴,如同抱著一個孩子一般,輕輕哄著,拍背,餵水。
阿宴額頭滲著細汗,在一次幾乎暈過去的疼痛後,她筋疲力盡地窩在容王懷裡。
“我睡不著怎麼辦呢?”總這樣一會兒疼一下,實在很難睡著的,還有就是心裡其實充滿了期待和興奮。
容王低啞心疼地道:“阿宴,你要休息。”
阿宴下巴蹭了蹭他的胸膛,啞聲道:“你給我唱個歌吧。”
在她遙遠的記憶里,仿佛很小的時候,奶媽會為她哼著小曲兒,哄她入眠。
容王一聽這個,頓時有些傻眼。
“唱曲兒?”
阿宴點頭:“嗯,唱曲……”
容王俊面上有些為難:“可是我不會。我只會彈琴。”
他精通音律,卻實在並不會唱什麼曲兒,特別是哄人睡覺的曲兒。
阿宴蹭了蹭,低啞而疲倦地任性:“可是我就想聽曲兒……”
容王昔日清冷的容顏上布滿了濃濃的無奈,他沉思一番後,終於道:“我並不會唱曲,沒辦法給你唱。不過我給你說童謠吧?”
阿宴小聲“嗯”道:“好。”
於是容王摟著其實已經昏昏欲睡的阿宴,開始回憶著自己小時候在邊塞聽過的一些童謠,最後終於試探著道:“塘下戴,好種菜。菜開花,好種茶。茶結子,好種柿。柿蒂烏,摘個大姑,摘個小姑。”
他的聲音原本清冷低啞,每每說話,總有種不怒而使人折服的氣勢,如今他用這清冷出塵的語調,低柔而陌生地念起了俗世的童謠。
這麼念著的時候,他低頭望著懷裡疲倦地閉上雙眸的女人,一時便有些恍惚。
抬起手,溫柔地撫去她額間汗濕的鬢髮,忍不住在心裡對自己道,若有來世,定會依然陪著你,一直這麼走下去。
阿宴迷糊中閉上了雙眸,此時又是一陣疼痛襲來,她猛然驚醒,就這麼攥著容王的胳膊,痛苦地低聲呻出聲。
容王低聲嘆了口氣:“阿宴,我原本想著,今生今世,我必為你擋風遮雨,不讓你受半分委屈。卻不曾想,原來這婦人生產,竟然是如此煎熬。”
阿宴此時疼得哪裡聽得進去這個,她待這陣疼痛餘波慢慢過去,嘶啞地道:“我還要聽。”
容王微怔,片刻後才明白她這是要還聽自己念童謠,於是只好努力再想起來一個,趕緊念道:“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青,放空鐘;楊柳兒死,踢毽子;楊柳發芽,打拔兒。”
阿宴閉著眼睛,已經昏昏欲睡,不過她還是道:“我還要聽……”
容王無法,只好挖空心思,又想了一個,開始平緩地念起來。
在他用這清冷無波的聲音念著一個又一個童謠的時候,阿宴終於在一陣陣劇痛中,半夢半醒地睡著。
可憐這容王,雖則是記憶力超群過耳不忘,可是他幼時每每要跟在皇兄身邊學習用兵打仗,還要練武讀書,哪裡有那麼多時間去聽邊塞城鎮的孩子的童謠俗語啊,於是他腦中所能搜刮出來的童謠很快就說完了。
無奈之中,他腦中靈光一閃,便開始朗朗念起了“過秦論”,念完了之後,看阿宴半睡著,仿佛也沒表示不滿,他頓時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好辦法。
當下他搜腸刮肚,把昔日在學中所做的各種文章,深知包括自己皇兄的各種奏摺批註等,一個又一個地開始背了起來。
如此背了這麼大半夜,總算阿宴看著是睡踏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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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呢,阿宴這邊就醒了,是疼醒的。
穩婆和歐陽大夫在外面也是大半夜沒睡,此時忙進來檢查,這邊歐陽大夫一過脈便道:“快生了!”
穩婆又讓歐陽大夫迴避了,去檢查了阿宴的身子,也是道:“開得差不多了,這眼看著就要生了。”
容王頓時鬆了口氣,而丫鬟們開始準備熱水剪刀等物,並將屋子窗戶等都關上。
此時阿宴越發疼得頻繁和厲害了,幾乎就要把床上的被褥撓破。
容王正要上前去,誰知道那穩婆卻是道:“殿下,麻煩你迴避下吧。”
容王哪裡肯走呢,他陪了這麼一整夜,知道這疼痛來時的煎熬,他怎麼忍心放阿宴一個人在這裡。
歐陽大夫見此,上前拉著容王道:“殿下,你就別添亂了,先出去!”
說著不由分說,拉著他就走。
也是此時容王被折磨了一夜,又是對這種事不懂的,於是就這麼被他拉著出了產房。
待剛出產房,就見那房門猛地被關上。
他呆呆看著那關上的房門,愣在那裡,心道自己這是被趕了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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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個時辰,容王就在這院子裡,聽著裡面可以稱得上悽厲的叫聲來回打轉兒,急得額頭都是汗了。
他腦中忽而想起很多,比如聽皇兄所說母妃生產自己的情景,又比如凝昭容生產時的兇險,一時又想起,阿宴這是雙胎,平日裡總是歡喜這個,如今卻是要人命啊!
他上一輩子是俯視萬民的帝王,這輩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是擁有上一世的閱歷和見識,他是總以為凡事兒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世人無能出其手中,可是如今,他卻深深地感到無能為力的挫敗。
原來這世上,還有一個事兒,是他沒辦法代她做的。
就在此時,他忽而聽到有人道:“皇上駕到。”
他聽著屋子裡阿宴的叫聲,吩咐道:“請皇上稍後片刻。”
不知道皇兄這個時候來幹什麼,還是等阿宴生完再去見他吧。
誰知道隨即,那大太監來了,卻是笑容滿面地道:“容王殿下,皇上命太醫院首席一併過來了。皇上還說,他等在花廳,讓你去見他。”
容王聽著,沒法,只好一狠心,快步走到前面花廳去見那皇兄。
到了那裡,卻見皇兄正悠哉悠哉地坐在那裡喝茶呢。
容王忽然有些沒好氣,平生第一次他覺得自己這皇兄來得真不是時候啊。
仁德帝笑呵呵地招手:“永湛,坐,站在這裡幹什麼?”
容王渾身緊繃,沉著臉,硬聲道:“阿宴正在產房。”
仁德帝收斂起笑:“你看你,現在像個什麼樣子,坐下。”
仁德帝的聲音不怒而威,容王不能不坐。
嚴肅地打量著容王,仁德帝凝眉道:“你現在是不是恨不得跑到產房裡幫她生啊?”
容王頓時無言以對。
仁德帝低哼:“看你那熊樣!”
這個世上,也許只有仁德帝敢這麼罵容王了。
容王低啞地道:“皇兄……”
說著這話的時候,他抬頭望向仁德帝。
仁德帝微怔,卻見自己這個向來仿佛一切情緒都不曾言表的弟弟,此時眸子裡閃過一絲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