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頁
四姑娘又說:“你快去找三太太,我們這輛馬車等著你。”
於是阿宴真得傻傻地去找自己母親了,可是等她跑到三房,發現家裡根本沒什麼人。
她跑得兩腿發軟,嗓子裡都是火,等重新跑回到大門口時,只見府門前已經是乾乾淨淨,只有門口立著的兩個破舊大石獅子默默地矗立。
深冬的寒風吹過,吹起地上一些雜亂的物事,她不知道府里的馬車去了哪裡。
作為一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姑娘,她當時驚惶得不行了,只能重新溜回府中躲起來。
那時候府里的僕婦能跑得都跑了,偌大的國公府靜悄悄的,地上有匆忙逃跑時落下的金釵銀釵首飾還有一些衣物帕子。
那些東西,也許曾被它們的主人當做好東西收在妝匣里,不過此時卻靜靜地躺在那裡,沒有人再回去在意它們了。
當時的阿宴挪步小心地回到了三房,蜷縮在自己房間裡,靜靜地等在那裡。
後來她實在餓得不行了,便只能自己起來,去了灶房,翻找了一番,找出一些冷掉的糯米百合粥,還有一些昨日的芙蓉餅,她狼狽地大啃大嚼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她一個人在冷沉沉的黑暗中度過,有時候在夜半時分會聽到外面有兵馬殺伐的聲音,她嚇得躲在角落裡輕輕顫抖。
半夜總是睡不好,只要一睡著就會做噩夢,夢到自己被抓住,要被殺死,有時候也夢到有人拿著刀去砍殺自己的母親和哥哥。
就這麼煎熬了好幾天後,阿宴在一個傍晚時分攥著一塊僵硬了的芙蓉餅迷迷糊糊地睡著,等醒來的時候,她仿佛聽到了噪雜的聲音。和往日不同的是,這聲音非常近,聽著就是在府中,而不是在外面大街上。
她倏然一驚,嚇得連忙爬到了床底下。
那些人到處走動,仿佛在搜查什麼,阿宴嚇得腿肚子抽筋,不過她緊咬牙關,一個字都不敢發出。
她向列祖列宗祈禱,求他們保佑,讓這群人趕緊跑掉吧。
可是偏偏一切不從人願,有紛亂的腳步聲來到了三房這裡,然後那些人在搜查什麼,最後一個人仿佛站在了她床前。
她可以看到那個人的腳,穿著雲龍紋的皮靴子,以及玄黑色繡金邊的袍子。
那個人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後,忽然沉聲道:“床底下的人,出來吧。”
阿宴頓時嚇得兩腿發顫,不過這時候躲也沒用,她哆嗦著,從床底下爬出來。
軟軟地趴在地上的她,使勁全力抬起頭來,望向那個站在自己面前的挺拔身影。
看著有點眼熟。
阿宴仔細地辨認了一番,頓時差點哭出來了:“九,九皇子?”
到底是小時候見過的,他生得這麼俊美,想認不出都難。
她伏跪在九皇子面前,淚流滿面,聲音顫抖,委屈萬分:“九皇子……”
*
想起上一世的種種,阿宴望著自己的這四妹妹冷笑。
其實想起來,雖然那一次她遭了一番罪,不過後來倒是也不差。當時九皇子親自護送她,將她安置在一處別院,外面有專門的人把守保護,又有人好吃好喝伺候著。
反倒是自己府中的那些人,出去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聽說大太太還因為此得了一場病,差點一命嗚呼。
自己的母親倒是還好,出了城後,在一次用膳過後,就這麼和大家失散了。當時哥哥護送著母親,漸漸地去了北方躲起來,倒是沒受什麼罪。
如果當時自己也跟隨母親他們出去,也許哥哥根本沒辦法照顧好自己和母親兩個人,也許自己反而拖累他們吧。
此時的阿宴想起這些,嘲諷地望著四妹妹,想著這一次她又會如何?
正想著的時候,卻聽到這四妹妹道:“咦,我忽然想起,剛才三太太好像說忘了什麼東西,從馬車上下來去府里了呢!如今前面的馬車已經走了,怕是她趕不上了。”
一旁的五妹妹詫異了下,不過看看這四姑娘,便閉上嘴沒說什麼。
阿宴越發冷笑,卻是對上一世的自己無語至極。
這麼明顯的騙局,她怎麼就沒看出來。
不過既然自己這妹妹都費盡心思騙了自己,那她就勉為其難再上一次當吧。
於是她點頭,輕聲道:“既如此,四妹妹一定要記得讓馬車等我,我這就下去找三太太。”
四姑娘聽到這話,自然是猛點頭:“好,你去吧,快點回來!”
五姑娘皺緊了眉頭,望著阿宴的神情有點憐憫,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不過她終究是沒開口。
阿宴回首,掃過五姑娘的神情,五姑娘見阿宴看自己,忙轉過頭去,冷哼了聲。
阿宴邁步走進國公府的大門,卻是輕輕笑了下。
儘管往日裡五姑娘是最恨三房的,可是就憑著剛才五姑娘對自己那個憐憫的眼神,就比四姑娘強上不知道多少。
若有朝一日阿宴有那風光的一天,定會感念她五姑娘的這絲憐憫。
☆、第56章 站在床前的那雙腳
這一次的阿宴,遁著上一世的軌跡,重新回到了國公府中。不過比起上一世的惶惶不安,這一次她心裡跟明鏡似的。知道自己的母親和哥哥不會在這次的動亂中受到什麼傷害,也不會遭受太大的苦楚。而自己呢,如今只要安靜地呆在國公府中,便也不會有人來騷擾,外面便是殺聲震天,暫時也不會妨礙到她的。
沒有了當年忐忑不安驚惶失措的心情,她倒是淡定得很。此時有很多丫鬟僕婦下人等,也都知道要這城裡亂作一團,太太姑娘少爺們都跑了,她們也拎著大包小包的去鄉下避一避。
阿宴先躲在了一處角落,等到人都跑得差不多了,這才邁步來到了老祖宗的院落中。
只見那裡走廊上原本掛著的鸚鵡以及擺放著的花糙,如今都倒在那裡,亂七八糟,一隻鸚鵡可憐兮兮地望著阿宴。
阿宴笑了下,走過去,她望著這鸚鵡,就想起了老祖宗,越看越覺得它和老祖宗很像。
於是她頓時沒有了憐憫之心,拿手指頭指著那鸚鵡,嬌哼一聲道:“不要以為我會同情你,我死的時候,可沒有人同情我。你若是個人也就罷了,偏偏你是個鳥兒而已,還是老祖宗的鳥兒,她們都恨不得我死呢!”
對著這個鸚鵡耀武揚威了一番後,她又進到了老祖宗屋裡。因為走的時候收拾得匆忙,屋子裡狼藉一片,榻上的引枕都歪在那裡呢,地上更是七零八落,還有打碎了的花瓶。
阿宴隱約記得那花瓶是釉中彩纏枝蓮花青花花瓶,當初老祖宗還特意給身邊的姑娘們說,這花瓶還是當年她的陪嫁,價值不菲的。
如今這價值不菲的玩意兒就這麼打碎在地上了。
阿宴望著這狼藉的屋子,冷笑一聲,便轉身離開,默默地回三房的院子去了。
上一世她這個嬌滴滴的小姐,真得是啃著芙蓉餅吃了好些天,最後那玩意兒都僵成石頭了,她還繼續啃呢。
現在她先是收集了各房中的吃食,匯集到了自己三房的灶房裡,然後分門別類,看看那些能久放,那些必須趕緊吃掉。同時她還嘗試著自己燒了火,以便給自己燒熱水喝。
忙碌了大半日,儘管她弄得滿臉是黑灰,不過總算是煮出一鍋熱騰騰的水。
滿意地望著這一切,阿宴心想,接下來她只要舒服地躺在自己房間裡,等著九皇子找過來就行了。
阿宴幹完這些,其實也有點累了,她慵懶地躺在舒服的床上,心裡迷迷糊糊地想著,為什么九皇子上一世會出現在敬國公府中呢,而且他是讓人到處搜人的。
他在找誰?
阿宴想著這些,腦袋越來越沉,最後終於昏昏睡去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被一陣腳步聲驚醒了。她猛地翻身坐起,惻然傾聽,卻覺得那腳步聲竟然不似上一世的那般雜亂無章人數眾多,反而只是一個人而已。
阿宴擰眉,她開始覺得事情不妙,當下忙攥了一把平日繡花所用的剪刀,然後刺溜刺溜地鑽到了床底下。
過了好一會兒,那腳步來到了屋子裡,腳步聲清晰地落在青石板上,一高一低。
阿宴趴在地上,小心地望向那人的腳,卻見那腳是穿著一個棕靴,袍子是石青色鼠灰袍。
阿宴蹙眉,無奈地捏著手裡的繡花剪,她此時深深地明白,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所以現在竟然能夠打破上一世的軌跡,一直摸到她房間裡,而且看起來他應該是好不猶豫地能夠確定這是自己的房間的。
這個人是誰,又能是誰?
阿宴泛起一抹冷笑,緊緊盯著那人的棕靴。
這個人不可能是別人,只能是她上一世的夫君沈從嘉。
因為曾經,她曾詳細地向她的夫君講述過她作為一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所曾經經歷的最驚心動魄也是最悽慘的事情。
阿宴咬著唇,小心地將繡花剪刀別在自己腰間,又用裙擺藏好了。她深吸了口氣,緩慢地從床底爬出來。
她趴在那裡,輕輕顫抖著,小心地仰望著那個站在自己床前的人。
沈從嘉並不如九皇子或者自己的哥哥顧松高,不過他勝在身形飄逸,臉型清雋,也算是一個斯文好男兒。
阿宴仰望著那個上一世給了自己多少誓言,又給了自己多少傷害的人。
她努力地讓自己想起,最後的最後,她孤零零地被困在院子裡,身邊連一個丫鬟都沒有,病入膏肓的她,掙扎著爬起來,伸著削瘦猶如雞爪一般的手去夠桌上的一壺不知道放了幾天的冷茶。後來她夠到了那冷茶,卻因為手一直在顫抖,於是那茶壺摔碎在地上。
她渴得難受,便跪在那裡,用碎瓦捧著殘留的冷茶倒在嘴裡。
於是心中泛起陣陣的淒冷,眼眸中開始發熱,淚水流下來。
沈從嘉靜靜地站在這個房間裡,怔怔地凝視那個從床底下爬出來的小東西。
她一如上一世般,有著傾國傾城的容顏,儘管此時她狼狽地趴在地上,可是依然沒有折損她半點顏色。
她仰著臉,黑白分明清澈見底的眸子裡帶著隱藏不住的驚惶和委屈。
淚水緩緩地從眸底泛起,迅速濕潤了眼眸,然後跌落在臉頰。
沈從嘉蹙眉,當下蹲下身,儘量放柔了聲音:“你,你還好嗎?”
阿宴咬著唇,任憑淚水嘩啦啦地跌落,她委屈萬分又驚惶失措地開口:“你,你是誰?為什麼會來這裡?”
沈從嘉越發的心疼,幾乎衝動地就要伸手前去扶起阿宴,可是看到阿宴在他伸出手時的瑟縮,他忙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