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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宴想想也是,只好暫時不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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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是寧王妃前來的日子,一大早敬國公府上下就忙碌上來了。老祖宗特意命人開了庫房,把那陳年捨不得用的盤子碗,還有各色花瓶都擺了出來。
因前些時候阿宴腿腳一直裝作不好,老祖宗就免了她的請安,這幾天她漸漸好起來,勉強能走路了,只是走幾步路總是叫著疼。
五姑娘阿洛因為前一次來到三房大鬧一場,姨娘又被送走,自己也被禁足了幾天,聽說自那之後精神不濟,還病了一場,再醒來的時候,性子越發暴戾了,動輒就是打罵丫頭。
又因為四姑娘阿凝這幾日一直不在府中,二姑娘也不敢和阿洛走近了,便每每來找阿宴繡花聊天,這下子兩個人關係越發好起來了。一來二去,處得跟個親姐妹一般。
三太太平日其實是個慈愛的,看著二姑娘沒人疼,遇事便每每想著她,便是廚里做個什麼新鮮菜樣兒,都想著請她來嘗嘗。
對於這番情景,二太太看在眼裡,倒也沒說什麼。她素來有病,凡事兒不往心裡去,也就隨她去吧。
這一日,二姑娘一大早來找了阿宴,兩個人都打扮得妥當了,一起前往老祖宗房中請安。
老祖宗前幾日因為阿宴的事兒,外面流言不好聽,對阿宴說起話來也沒好氣兒,聽說也時常對底下下人發火,前兩天就連素日最得寵的朱桃都吃了一頓排頭呢。
可是這一日,阿宴和二姑娘一來到老祖宗房中,就覺得不一樣了。
屋子裡擺滿了各色不曾見過的器具,比如今日熏籠旁放著一個景泰藍掐絲琺瑯海棠式香薰爐,還有一個銅胎掐絲琺瑯方爐,這都是往日不曾見到的。還有窗下桌子上擺著的寶石藍鎏金如意雙耳花瓶,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好物事。
阿宴不免掩唇想笑,這老祖宗啊,平日裡說得好聽,言語間動輒就是“免得失了尊貴”,可是如今大姑娘要把九皇子帶過來府中,瞧瞧這一番顯擺,真是把壓箱子的陳年老貨都挪騰出來了。
不過想歸想,此時面上她也只好裝作一臉懵懂,上前恭敬地給老祖宗請了安。
老祖宗想著今日那當寧王妃的大姑娘要回來,還要把九皇子帶來,一早上起來心裡舒坦得很,把今日不快都一掃而光,是以如今看到了阿宴和阿容——這兩個和她沒有什麼骨肉血緣的女孩兒,也不覺得過分礙眼了。
只是依然面上涼淡:“你們二人可要記住,今日貴客登門,萬萬不可莽撞,免得失了我國公府的體面。”
說著這話,她特意指了指阿宴:“阿宴啊,尤其是你,更是不能惹是生非。”
阿宴聽了,自然恭敬地點頭答應。
待見了禮,阿宴和二姑娘便守在老祖宗旁邊,一個幫著捶腿,一個幫著捶背。
這麼等了片刻後,便聽到外面一個孟嬤嬤走進來,帶著笑意道:“老祖宗,你盼了這么半響,可算是來了。”
老祖宗一聽,就要起身,阿宴和二姑娘作勢上前扶,可是阿宴到底人小,於是朱桃忙過來,和二姑娘一起扶了老祖宗出去。
那邊果然是來了,寧王妃帶著九皇子和四姑娘,已經進了敬國公府的大門,正往內院走呢。
待這邊老祖宗迎出去,那邊也進來了。
大太太和大少奶奶那都是早就出門親自迎去了,此時也和寧王妃一起過來。
這麼一大群人,每一個都是穿得風光體面,打扮得花團錦簇的,這其中尤其以寧王妃更為出眾。
一行人親親熱熱地見了面,這邊老祖宗帶著大太太和大少奶奶原本要見禮的,那邊寧王妃趕緊拉住了。
這期間,寧王妃自然是鄭重其事地介紹了九皇子。
老祖宗一見九皇子,原本心裡就喜歡,如今看他生得唇紅齒白,實在是米分團兒一般,精緻得比畫上的都要好看,那自然是更為喜歡。
當下上前,慈愛地拉著他的手,問東問西,愛憐得跟個什麼似的。
末了,眾人擁簇著老祖宗,老祖宗握著九皇子的手,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了屋。
屋內自然是歡聲笑語不斷的,大少奶奶那邊還特特地請了說書的女先兒來湊趣兒,說得大家滿堂歡笑。
在這麼熱鬧屋子裡,阿宴陪著二姑娘一起,坐在一個角落裡,卻是不怎麼說話,只用那水靈靈的一雙眸子時不時打量下九皇子。
九皇子的眼睛,真跟個黑寶石一般,好看得緊,卻也清冷冷的,仿佛沒什麼溫度。此時任憑那老祖宗怎麼熱絡,他好像也淡淡的,只是不反抗,也不拒絕。
阿宴回想起這幾天的種種事兒,原本以為這九皇子總會看看自己的,可是誰知道,他卻好像不認識自己一般,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望著一左一右,猶如金童玉女一般坐在老祖宗身邊的九皇子和四姑娘,阿宴心裡再次生出一種不是滋味的感覺。
非常莫名的滋味,有點沮喪,也有點無奈。
或許她怎麼努力,也擺不脫那既定的命運,最後四姑娘依舊是尊貴的皇貴妃,她依然是卑微地跪在那裡的生不出孩子飽受冷落的後宅婦人?
片刻之後,有丫鬟們一排排地進來了,在每個人面前都擺了梅花朱漆小几,這波人下去,又有一撥人開始上菜了。因了有貴客,今日菜色自然都看著比往日更為精心。
大家說說笑笑,吹捧著老祖宗,奉承著寧王妃和九皇子,順帶誇讚著四姑娘,就在這滿堂歡笑中,開始用膳了。
用膳過程自然也是一群人疼寵地照料著九皇子,老祖宗如今是把九皇子看得比自己親孫子還要親了,一個勁地勸他嘗嘗這個吃吃那個。
阿宴這頓飯吃得卻很是沒滋味。
用過膳後,這時候女先兒便開始說書唱戲,逗著大家開心。
阿宴見此,只說自己腿疼,找了這麼一個藉口便出去了。
☆、第28章 阿宴的帕子
阿宴出來後,惜晴忙也跟著出來。
眼見著阿宴出了院子,就在一旁跨院花園裡的假山下坐著,看著她小小人兒,落寞地坐在那裡,仰臉望著不遠處的高空,也不知道想什麼呢。
惜晴就笑了:“姑娘這是怎麼了?倒像是有什麼心事呢。”
阿宴勉強綻開一個笑來,卻是什麼都說不出。
惜晴無法,只好命下面小丫鬟拿了一個月白繡花小披風,給阿宴披上,免得受了風。
阿宴笑了下,對惜晴道:“惜晴,你回去吧,太太還在屋裡呢。”
惜晴聽著阿宴這麼說,知道她是怕三太太性子老實,別萬一出了什麼岔子,當下也就點頭,只是命兩個小丫鬟:“定要看顧好三姑娘。”
兩個小丫鬟答應了,她這才去了。
其實這個時節,天已經漸漸暖和起來了,眼看著開春了,假山旁邊的樹都開始冒著綠芽兒呢。有風吹過,那芽兒顫巍巍的,仿佛帶著無限的生機。
可是阿宴心裡,卻怎麼也暖和不起來。
她又想起那個冬天,油盡燈枯的她,躺在房中,她想喝口水都已經沒人答應一聲了。
她才三十多歲啊,就那麼死去。
而在她的生命漸漸消亡的時候,沈從嘉正陪著他的幾房小妾和兒子吧……
低低一個嘆息,阿宴就要起身。
可是就在這時,她看到身後站著一個小小的人兒,靜靜地站在她身後,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阿宴一怔,九皇子,他不是應該在屋內嗎,怎麼來到這裡了?
一旁的丫鬟早已認出這就是那個大家圍繞著的九皇子,不過見他示意安靜,也就沒敢吭聲。說起來真是奇怪,不過是小小的六歲孩童罷了,怎麼他一個冷清的眼神過來,她們都有種絲毫不敢違背的懼意。
這就是皇家威儀吧?
九皇子見阿宴轉過身來,卻是終於開口,問道:“你一個人坐在這裡做什麼?”
阿宴嘴唇動了動,想笑,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麼,她怎麼也笑不出。
最後她只好輕聲道:“我覺得這裡景致好,出來看看,透透氣兒。”
九皇子聞言,淡淡地道:“我也覺得屋子裡有點悶,也出來透透氣。”
阿宴心裡卻低低哼了聲。
如果說之前她懷疑過也許夜晚自己遇到的是真正的九皇子,那麼現在心中的想法已經煙消雲散了。
前些日子因為受他連累落了水,他還親口答應自己和他是患難之交呢,今日個在屋裡卻是自始至終連看都不曾看自己一眼。
九皇子安靜地凝視著小小的阿宴,見阿宴嬌紅猶如小櫻桃般的嘴唇微微噘著,倒像是有些怨言,他黑而幽怨的眸子泛起一絲詫意,不過還是上前,拿出一個帕子。
“阿宴,這是你的。”
阿宴低頭,看了下那帕子。
其實上一世的阿宴是糊塗的,以至於很多事根本從未往心裡去過,後來嫁給了沈從嘉,稀里糊塗過了那麼多年,在後宅里飽受磋磨,更是不會去想小時候那些芝麻大的事兒了。
如今回到小時候,往日的一些小事竟然那麼清晰真實地襲來。
記憶中,一個精緻猶如仙童般的男孩兒,也是這樣拿著一個帕子,遞給她,說:“阿宴,這是你的,還給你。”
那時候的她說:“你都弄髒了,我才不要呢!”
於是那時候的她就白白失去了一個和九皇子交好的機會。
阿宴知道,這時候她應該上前,接過那帕子,綻開完美的笑,對九皇子說:“謝謝你。”
她深吸了口氣,決定強迫自己這麼做,然後還要熱絡地拉著他的手陪他說話!
可是就在她打算這麼做的時候,九皇子忽然收起那帕子:“你不想要了是嗎?好,那我就留著了。”
阿宴微楞。
怎麼可以這樣?
九皇子眸中忽然閃過一絲笑意,帶著一點點戲謔的意味。
不過這點笑意一閃而逝,阿宴以為自己看錯了。
待到她依然在一片迷茫中時,九皇子已經將那個帕子收起來了。
“阿宴,我會在府中住幾天,上次聽你提起你的哥哥顧松,他正進學,很是上進用功,讀書好,也會些武藝?”
九皇子複述了昔日阿宴曾說過的原話,這讓阿宴頓時有種也許謊言已經被拆穿的羞恥感。
不過她還是硬著頭皮點頭:“是的。”
九皇子點頭:“阿宴,那明日記得讓他過來,我想見見,可以嗎?”
阿宴聽了,只覺得驚喜來得太快,她有點接受無能,不過還是忙點頭:“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