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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她原本就已經疤痕累累,可是再多一些紅疹,總是讓人看了難受的。
秦崢倒也不是非要看,勉力睜著雙眸,問路放:“有治療的辦法嗎?”
路放一窒,搖頭道:“沒有。”
秦崢聽了,卻是笑了下,笑得慘白:“看來我命不久矣。”
路放卻是聽不得這話的,猛握住她的手腕,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道傳導給她,堅定而不容置疑地道:“秦崢,你聽著,何笑和我都已經派出了人尋訪名醫,務必找出這場時疫的解決之道。在這之前,你必須用你所有的耐心堅持下去。”
秦崢搖頭,仰首望著路放:“路放,我怕是不行了……”
路放臉色忽然變了,低沉粗啞地問:“為什麼不能?你還活著,既然還沒有死,那便要努力活下去!你難道忘記了嗎,當日我有心尋死,你是怎麼的怒我不爭,將我打了許多巴掌!”他低頭,兩手捧住她削瘦的臉,黑眸定定地望著他道:“秦崢,你必須拿出當日逃亡之時的心力,與這場時疫對抗,必須堅持下來,活下來。”
秦崢眸中卻是透著一絲茫然,她喃喃道:“路放,可是我為什麼要活著呢……”她的聲音很低,很含糊,以至於路放沒有聽清楚。
路放審視著她的眸,小心地問:“秦崢,你在說什麼?”
秦崢卻不再提此事,只是盯著路放,皺眉問道:“我既得了時疫,為何你還在這裡?還不趕緊出去?”
她此時忽然悟到,薄被之下,自己絲縷不掛,身上卻是有清涼舒適的感覺。她迷濛地望著路放:“誰幫我抹的藥?”
看著路放,她忽然擰著眉毛,盯著路放道:“你為什麼幫我抹藥?你怎麼會在這裡照顧我?你還餵我藥?你不是大將軍嗎?難道你就不怕萬一被傳染的後果嗎?”
她原本身體虛弱,如今說這麼一連串的話下來,劇咳不止,渾身顫抖,打著冷戰。
路放上前,就要握住她的手,誰知道卻被秦崢拼盡所有力氣,將他推開,口中猶自邊咳邊道:“你別過來!”
路放上前,不顧她的掙扎,有力的臂膀將她摟住,又用平穩的手給她拍背。
秦崢幾乎虛脫開來,最後無力地靠在路放清寬堅實的肩頭上,喘息著道:“你瘋了麼……你心中不是有這片大好河山嗎……你不是有滿腔的抱負嗎……你不是心繫天下嗎……”
路放見她已然平靜下來,低聲道:“是的,秦崢,你說的沒錯。路放曾發誓,要平定這個天下,更要用十年時間,大炎將成為第二個鳳凰城。”他低首凝視著肩頭的她,抬手撫著她的髮絲,又道:“可是這世上如果沒有秦崢,便沒有路放,更沒有那一番壯志雄心。你既如我手足一般。我路放若連手足尚且不能護,又何談兼濟天下?”
秦崢冷笑,眉目間依然染有怒意:“即使如此,你可以請他人照顧我,何必以身試疫?如果你倒下了,誰來照顧我,你以為這樣就是護我愛我視我為手足了嗎?”
路放聽了這個,越發摟緊了她,在她耳邊道:“我曾在西野見識過類似的瘟疫,這種瘟疫,若是得了,身體強健者是能熬過去的,若是熬過去了,那以後再也不會得。如今我在這裡陪護你,若是不得,我便一直照顧你,若是得了,我便與你躺在一起,和你一起在這疫病中煎熬,帶著你一起闖過去。”
秦崢聽了這番話,呆呆地靠在他肩頭,怒意漸漸逝去,取而代之的悲慟和感動,她的手無力地捶打著他的背,低聲道:“你也未免太死心眼……”
路放並不阻攔,任憑她打:“秦崢,我並不知你為何心中有頹然往生之意,可是你若真得沒了,你讓我如何自處?如今你既知道我為你的一片心意,便該心志堅定,熬過這一關。”
秦崢虛弱地趴在他肩頭低低“嗯”了一聲,悶聲道:“好,我都明白的。”
路放輕輕地將她放在榻上,又扶著她躺平,這才道:“你才醒來,幾日沒吃東西。我去取些粥來給你喝。”
秦崢雖然身上難受,根本沒什麼胃口,不過想著若是不吃,怎麼對抗這時疫,便點頭道:“好,那你多取些來。”
路放聽了這個,知道她恢復了求生意念,總算放了心,當下端著兩個藥碗正要出去,卻迎面碰上了要進來的孫自英。
孫自英眸中有興奮之色,見了路放忙道:“大將軍,我剛剛比對了一番,倒是有所發現,發現這雖然同是得瘟疫,卻是不同的。”
路放放下帘子,聽孫自英說。
孫自英當下講述起自己的發現:“如今得了瘟疫的,有兩種表症,其中如秦姑娘這一種,先持續高熱,然後起疹子,乃是疫種在體內先發作,然後至肌膚間,乃是由內及外;而另外一種,則是身上先起疹子,接著再高熱發燒,說明疫種又皮表感染,傳至內里,乃是由外及內。如果老夫料得不錯,前一種是傳染之源,後一種則是被傳染者。”
路放聽得皺眉,問道:“什麼意思?”
孫自英乾脆直白地道:“簡單地說,這瘟疫,怕就是從秦姑娘以及其他幾位最初感染瘟疫的將士身上開始傳出來的,他們身上便帶著這些疫種!”
路放聞言,眸中冷寒,問孫自英:“可是他們身上怎麼會有疫種呢?”
☆、第70章
孫自英也沒研究明白這個,只好道:“這個就暫且不知了。”
路放點頭,又命孫自英再去研究。一時孫自英提起,如今這隔離營內已經有十幾個病患,可是照顧這病患的都是幾個大夫,雖說路放也在這裡,騰出時間也會幫著照顧其他病患,可是到底人手不足。要知道這些病患每隔幾個時辰便要周身抹藥,又要餵藥,又要煙燻營帳,還要為他們做飯等。這些事情也不輕鬆,只靠幾個大夫並小疫實在忙不過來,況且大夫們還要設法找出時疫的根源呢。孫自英說了這麼許多,最後終於提出,應該找人來幫忙照顧病患。
路放聽了,點頭道:“既如此,那就找幾個士卒過來幫忙照顧吧。”
孫自英卻搖頭:“這擦身子抹藥都是細緻活,我看這幾個男人都干不好妥當。我想著外頭找些僕婦過來幫忙。”
路放點頭同意,只是補充道:“若是如此,倒是也可以。但只是找人來之前一定要說清楚情況,並且多給其家人銀子。這事就交與諸葛先生去做吧。你去替我找他。”
當下孫自英應了,忙去找諸葛銘。
一時路放去灶下取了粥來,親自端了餵給秦崢。這粥卻是百合粥,熬了頗有一些時辰的樣子,味道極佳。秦崢雖病得歪歪的,不過喝著這粥,有了幾分精神,當廚子的毛病又犯了,問:“沒想到這裡竟然不錯的廚子,熬得這粥很有火候。”
路放一邊用湯羹舀了粥吹涼,細緻地餵給秦崢,一邊道:“多謝誇獎,到底是沒跟著你白學。”
秦崢聽了,斜眼望著他:“這竟然是你熬的。”
路放點頭:“原本是要熬綠豆百合粥的,因怕這綠豆解了你的湯藥,便只放了百合。”
秦崢咽下一口粥,點頭:“難為你了,一個大將軍,為我下廚做羹湯。”
路放唇邊露出一抹久違的笑來,道:“只要你好了,我便再給你做其他吃的。總要把當日你傳的那些技藝用一用,免得生疏了。”
秦崢吃完粥後,路放服侍她漱了口,又扶她躺下。
秦崢躺下後,雖覺得頭腦依然暈沉,可是因身上發癢,一時也睡不著,便想起剛才那大夫和路放的對話。
因問道:“依那大夫說的,我身上的時疫,竟然是因為我體內原本就帶了毒?”
路放不願意她多想,便道:“不過是猜測罷了。”
可是秦崢卻不覺得這大夫只是猜測,總覺得有什麼事情似乎和這件事有關聯,卻是被她遺忘了的。她努力在自己猶如一團棉絮一般的腦中抓住那絲線索,可是卻是徒勞。
路放見她擰眉思索,不忍她費這心力,便道:“你閉上眼睛,心裡不要去想那些,便是睡不著,也是歇息了。”
秦崢想著有理,便不再去想,閉眸就要休息。
閉上眼睛沒多久,因為到底還發著低燒,不片刻竟然也暈沉沉睡去了。路放為她掖好被子,便出了營帳去看其他病患,順便幫一把手。
那些病患,知道自己得了時疫,以為自己是徹底沒治了的,待到被送到這隔離營帳來,更是一個個頹廢異常。誰知道大將軍路放竟然也跟著來了,雖說是為了秦崢,可是這大將軍在這裡為大家做著可口的飯菜,還會幫大家熬藥,甚至連擦身子這種事都會幹。他們原本不過是普通的士卒罷了,大將軍路放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平時都沒緣說幾句話的,如今卻竟然被他這麼侍奉。
大家心內感激異常,因了這份感動,一個個都是要努力地對抗這時疫,爭取早日好起來,重新跟著大將軍上陣殺敵的。
這件事傳到營帳外,大家也都紛紛好奇,一來納罕大將軍為了那個秦崢竟然付出到如此地步,二來感嘆大將軍之尊,竟然為普通病患做飯熬藥。真乃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也!
一時又有人提起往日在落甲山,由大將軍起頭開始做的路菜,也是很好吃,可見自家大將軍原本就是無所不能的。有了這麼一番討論,大家不免想起那位表小姐,平定將軍家的嫡女蘇盼。話說當日在落甲山,那位蘇小姐不但幫著大家一起做路菜,後來也破做了一些菜式,實在是為大家的伙食增添了不少味道。只可惜如今這蘇小姐留守在落甲山不曾來。一時又有人想起,若是這位蘇小姐見大將軍為了那個秦崢如此這般,不知道是何心情?
被不知道多少人心中納罕的路放,此時估摸著秦崢也醒了,便又端了炭盆,拿了艾蒿等物要熏營帳內,誰知道剛進營帳,便見秦崢如做了噩夢一般,滿頭大汗地坐在那裡,喘息不止。
路放忙放下手中之物,上前幫她擦汗,又扶她躺在榻上。這榻上如今鋪著冰蠶絲做的墊子,是何笑特意命人送來的,說是這麼熱的天,身上起疹子難受,用冰蠶絲會好些。
待扶她躺好,又撫摸著她額頭道:“出了一身汗,這熱倒是褪了。只是疹子卻不見消。”
秦崢見路放來了,抓住路放衣角,緊聲道:“我明白了!明白這時疫是怎麼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