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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風光明媚的春日裡,她端著一鍋熱騰騰的雞湯,繞過一個個營帳,朝遠處走去。
她走得是如此的光明正大,是如此的理所當然,以至於沒有任何一個人拉住她問一問這是幹嘛的。事實上經過這麼一段時間,許多人都知道這是多湖將軍夫人的御用廚子了。多湖將軍對多湖夫人極其寵愛,有求必應,而多湖夫人只能喝得下這個人做的飯食,於是大家都對秦崢極為客氣了。
秦崢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可是眼睛餘光卻將四面八方的動向收入眼中。
繞過這道營帳,她就可以將雞湯放在那裡,然後那個洗衣營里會有許多髒衣服,她拿一件來穿上,趁著巡邏青黃不接的間隔,偷偷地溜到馬棚。偷一隻馬,騎上,就這麼跑了。
這是多麼如意的一個算盤啊,萬無一失!
就在她腦中精確地計算著這一切的時候,忽然,一隻手重重地拍在了她的肩膀上,對方小聲笑著說:“你怎麼把雞湯端到這裡來了,莫不是要自己偷偷地吃!”
秦崢回過頭,冷眸狠狠地瞪了二十九號一眼。
二十九號疑惑:“咦,你這樣的木頭人面癱,怎麼也會這樣瞪我呢?”
面癱,這是二十九號給秦崢起的外號。
秦崢不明白面癱是什麼意思,不過她知道這不是好話。
當然,現在不是計較是不是好話的時候,她繼續用眼神叱責地看著二十九號:閉上你的臭嘴!
二十九號終於發現了不對勁,他看了看四周,面上鄭重警覺起來,終於閉口不言了。
可是為時已晚,周圍的巡邏士兵發現了他們,疑惑地望著他們,開始盤問他們。
二十九號忙解釋:“我們是給將軍送雞湯的,這是多湖將軍特意點的雞湯,看,香吧?”說著還揭開蓋子給他們聞了一聞。
聞完後他又氣急敗壞地罵著秦崢:“你個笨蛋,告訴你多湖將軍的營帳在那邊,你怎麼就是記不住啊!虧得我發現得早,不然小心你被這位大哥誤會成jian細,一刀子進去你就晚了!笨蛋!”
二十九號好一頓罵,秦崢低頭不語。
巡邏的也知道多湖將軍的夫人新近生了一個孩子的事兒,當下又見二十九號說的有模有樣,便警告道:“不許亂走!趕緊回去!”
秦崢和二十九號往回走。
二十九號頗為愧疚:“對不住啦。”
秦崢沒搭理,在心裡冷哼了聲:就知道吃!
從那天開始,秦崢一直繃著臉,再也沒搭理過二十九號。
這一天,秦崢正低頭垛菜,卻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抬頭看過去時,卻是一個卒隊的伙夫正拿了一個罈子打開,那罈子樣式正是自家路菜的。
秦崢眯眸仔細看了下,果然是自己家的路菜呢。卻見那伙夫將罈子里的路菜倒出來,給每個人都分了一絲絲,每個人都是極為興奮的樣子。
聽著他們的言談,好像是偶爾能搶到這個路菜,特別好吃,只可惜現在搶不到了。如今還是在一個店家那裡搶了一罈子那店家私藏的。至於店家,自然是一槍給刺死了。
秦崢沒能逃跑成功,心中正覺得憋悶,此時聽到這個,越發不慡,便狠狠地垛著菜,心道你們吃著我做的路菜,卻在這裡把我當奴役使喚著,還殺著我們大炎的百姓,一群狗雜碎,一群畜生。
秦崢一邊在心裡罵著,一邊面無表情地為畜牲以及畜牲的女人孩子做著美味的飯菜。
那群人分吃了路菜後,咋咋舌頭,最後連那個路菜罈子底兒都舔了舔後,終於惋惜地道:“以後都吃不到了。”說完這話,那空罈子便隨手一扔。
這空罈子這麼在空中一飛,卻是恰好落在了二十九號的腳上。
他疼得咬牙咧嘴,哇哇大叫,一邊叫著一邊道:“誰仍的啊!不長眼啊!”
那卒隊的人見了,瞪眼道:“老子扔的,你要如何?”
二十九號見狀,忙賠笑:“扔得好,扔得好!”
那卒隊的人把二十九號好生笑話了一番,這才罷休。
二十九號摸著腳丫子,無奈地看著那罈子。
忽然,他仿佛發現了什麼般,疑惑地望著那罈子,忙又將那罈子拾起來,用手摸著上面的字。
上面清晰地有五個小字“一人飯莊制”。
二十九號盯著那幾個小字,茫然詫異地呆愣了半響。
良久後,二十九號悄悄地走到秦崢身後,小聲地問:“你,你好像是從鳳凰城來的吧?”
秦崢不言語。
二十九號無奈,誠懇地道:“你聽說過一人飯莊嗎?那是一個做路菜的飯莊,聽說做的菜很好吃。”
秦崢在心中冷笑,除了吃,他還知道什麼?
二十九號軟聲央求:“今日的事,原本是我錯了,我以後一定設法補償你。你便告訴我吧,好不好?”
秦崢閉眸,淡聲道:“我沒聽說過一人飯莊。”
二十九號頗為失望,呆站了許久,拎著那罈子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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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秦崢原本心中憋悶,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她竟然來了月事,渾身越發不自在起來。二十九號這幾日對她格外的殷勤,見她臉色蒼白如紙,毫無血色,便皺眉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秦崢連看都不曾看二十九號,逕自端起雞湯,向多湖將軍的營帳走去。
到的多湖將軍的營帳,將雞湯送進去,便站在營帳外恭敬地等候。只聽得裡面那女子正輕輕哼著曲兒哄著小娃,那女子哼著曲兒的音調甚是溫柔,卻也隱隱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憂傷之感。
秦崢默默立了片刻,那哄睡的曲兒漸漸停了下來後,才聽到那女子仿佛將娃兒放下,起身來喝湯。
片刻後,女子忽然道:“你先走吧,這鍋碗晚些再來取。”聲音卻全然不似方才的溫柔,帶著幾分鏗鏘的冷漠。
秦崢垂眸,低聲道:“是。”
轉身就要離去時,女子卻忽道:“站住。”
這女子話聲有力,饒是秦崢,也不由得停了下腳步。
那女子問秦崢道:“你可是大炎人?”
秦崢點頭:“是。”
裡面的女子聽了這話後,倒是沉默了番,片刻後方才道:“你是什麼時候被抓來的?”
秦崢道:“不到一個月。”
女子聞言,語氣中仿佛帶著猶豫:“你……你可聽說過——”
話剛說到這裡,卻忽然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不悅地道:“你站在這裡和誰說話?”
秦崢回過頭時,卻見一身戎裝的多湖正從不遠處走來,見自己正站在這裡說話,想來是看出自己在和他夫人說話,神情甚是嚇人,眸子裡都帶著嗜血殺氣。
那裡面的女子語音忽然轉冷:“你也不必難為於他,我不過是悶了,隨口和他說說話。難道你就要為此打殺了他?”話說到這裡,女子忽然極其諷刺地道:“是了,你們殺人無度,便是一刀殺了他,原本也不算什麼。”
多湖聞言越發惱怒,瞪了秦崢一眼,粗聲道:“還不快滾!”
秦崢聽到這個,忙道是,然後抬起腳趕緊滾了。
回到灶房,秦崢只覺得腿腳發軟,便蹲坐在灶前,藉口燒火歇息。誰知道偏偏這次cháo水來得極多,她在這南蠻軍中又沒什麼好東西來在下面鋪墊,不過隨便撕了一些衣服里的舊棉花墊著罷了。如今久坐之下,那濕潤之物竟然浸透出來,她猛地起身,卻見地上一灘血跡。
秦崢心道不妙,所幸的是身上是玄色的舊袍,外人並看不出衣服的髒污,只是這地上血跡卻是要儘快處理的。她正想著時,卻恰好火頭夫從糧官那裡領了一批新米,招呼著幾個卒子往這邊抬呢。
那火頭夫見秦崢神色不對,頗覺得疑惑,再來到跟前,看到地上血跡,越發懷疑。要知道為了防止這群雜役做出什麼,他都是極為小心,食材都是自己一手準備,殺雞用的刀子都從不敢讓這群大炎人碰到的。若是要剁肉,也必然是有人從旁看著,如今怎麼好好的地上有血跡呢?
也活該秦崢倒霉,若是平日她自然是打起十二分精神遮掩,可是此時她正神情恍惚腳步虛浮,這落在火頭夫眼中越發的覺得不對勁了。
當下這火頭夫兩眼若刀,盯著秦崢打量:“這是怎麼回事?”
一旁的幾個卒子卻也是機警的,見了這血跡,當即便放下糧糙,拔劍而出了。
秦崢垂眸,低聲道:“只是不小心傷了手。”
火頭夫卻是不信的,啐了一聲,道:“先抓起來,請將軍定奪!”說著時那幾個卒子就要上前。
卻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一個憤怒難平的聲音:“二十七號,你這殺千刀的玩意兒,仗著自己會熬湯,便這麼欺負我,我和你拼了!”說著時,卻見二十九號沖了過來,舉著用一截袖子包紮好的胳膊就對著秦崢撞過來。
火頭夫忙攔住,二十九號見是火頭夫,馬上跪下,義憤填膺地道:“大人,你可要給我做主啊!這二十七號,仗著將軍大人喜歡他做的湯,每日裡都欺負我!今日個,竟然用鏟子打我的胳膊,這都滴了這麼多血,肯定是傷了筋絡,還不知道能不能好呢!我這胳膊如果就這麼廢了,以後可怎麼侍奉大人你啊!”
火頭夫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又見這二十九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不由沒好氣地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二十九號道:“今日個我燒火,他熬湯,他嫌我火燒得不好,說將軍夫人喜歡用小火熬的湯,那樣才更入味。我就氣不過,和他爭辯了幾句,誰知道他就拿著鏟子沖我刺過來,正中我的胳膊,還流了血,我嚇得不行,好不容易掙脫了他,然後去撕了袖子包紮了。我是怕了他,不敢過來,如今見大人你來了,這才過來評理!”
火頭夫拿過二十九號的胳膊,嘩啦一下撕開,果然見胳膊上有被鏟子划過的傷痕,那血如今還往外溢呢。
火頭夫看看秦崢,卻見秦崢只低著頭,很是失魂落魄的樣子,又想起他做的湯很得將軍夫人喜歡,若殺了他,再去哪裡找一個這樣的廚子,當下便息事寧人道:“你萬萬不可因為將軍夫人喜歡你的飯菜就得意了去,若是以後再發生這樣的事,便是報到將軍那裡,將軍也不會輕饒的!”
二十九號卻頗為不滿地道:“難道就這麼饒了他?不行啊……”說著一頓哇啦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