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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片刻功夫,長刀落地,濺起雪花飛揚,而寒劍便抵在來人脖頸之間。
待揚起的雪花塵埃落定,夜風初住,路放望去,卻見此人不是別個,正是三哥的大舅兄,落甲山少當家霸無悔。
霸無悔乃七尺彪形大漢,長著絡腮鬍子,生得劍眉朗目。此時這霸不悔眼裡眉里都是痛,痛恨地望著路放道:“路放,今日敗在你手下,我無話可說!我恨只恨不能將你們路家統統殺死,為我妹妹報仇雪恨!”
路放收回劍,劍入鞘,淡聲道:“你可以罵。”
霸無悔聽此,跺腳氣怒道:“你們這群迂腐糟朽的鼠輩,你們這群窩囊無能的走狗!”
路放抬眸:“罵完帶我上山。”
霸無悔一聽,眉毛都要豎起來了:“什麼,你還要上山?你有臉見我爹嗎?你有種把路綻也帶來啊!”
路放抬眸,平靜地望著他道:“我三哥已經死了,和三嫂一起。”
霸無悔語音一頓,隨即便咬牙切齒起來:“他死得活該!死得好!都是他娶走了我妹妹,連累了我妹妹!虧我當初還為他說好話,沒想到不幾年的功夫,他就害死了我妹妹!”他說到這裡,堂堂七尺鐵血男兒,竟然語音中開始有粗重的嗚咽之聲:“我的親妹子啊,那日我送她出嫁,沒想到竟然是送她上了不歸路!”
路放盯著霸無悔道:“你妹妹死了,你一個堂堂男兒,難道只會哭嗎?”
霸無悔聽到這話,看著路放就來氣,又拾起剛才被打落的大刀:“你還有臉說我,我給你拼了!”
路放蹙眉:“帶我去見霸伯父吧,我有話講。”
霸無悔握著大刀的手愣了下,思索了番,忽然道:“行,我帶你去。”
路放倒沒想到他竟這麼痛快答應,便牽了馬跟隨他上山。
待走到落甲山最為險峻之處,也就是落甲山寨的寨門口時,忽然前面門口大開,霸無悔這個彪悍的漢子竟然以著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進了大門裡,緊接著大門迅速關上,落閂,同時幾塊大石頭將大門抵住。
隨著,大門之上的城樓,便有弓箭手彎弓,利箭如雨。
沒想到霸無悔竟然給自己來這麼一出,路放吸氣,只能以長劍將招呼向自己的箭簇一一打飛。
一時之間,利箭如雨,劍光飛舞,雪花四濺。
城樓上,只聽到霸無悔在這陣陣箭雨中大聲喊道:“路放,你就死在這萬箭之下吧!省的我爹看了你就想起妹妹心裡難受!”
路放看看時辰,月影沉下,此時怕是已經接近正月二十四的子時了,距離高璋攻打鬼斧山只有六個時辰了。
路放眉間染上怒意,沉聲斥道:“霸無悔,路家遭此大劫,絕非路家所願,你卻黑白不分,一直怨怪路家。如今路家軍被困鬼斧山,頃刻之間便有滅頂之災,難道你霸無悔妄為俠義之輩,卻要為了一己之私怨,眼睜睜看著兩萬鐵血男兒被南蠻剿滅嗎?”
那邊霸無悔大聲喊話道:“我不管,我只知道如果我妹妹不嫁給你三哥,他就死不了!”
路放擰眉:“簡直是胡鬧。”
霸無悔拿著一把大刀在空中張牙舞爪,邊張著爪牙邊道:“那又如何,我就是胡鬧!我妹妹回不來了,一輩子都回不來了,我還不能胡鬧嗎?”誰知他正說得吐沫橫飛,卻忽然一隻鉗子一般有力的手將他的張牙舞爪盡數抓住,沉聲斥責道:“你給我滾回去!”
霸無悔見竟然有人對他如此,正要發怒,卻聽到這威嚴的聲音,頓時蔫了,忙回頭跪拜:“父親大人,怎麼出來了?”自從妹妹去了後,父親一直呆在寨子裡不想出門。
霸蓋天負手而立,瞪了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一眼道:“滾回去!”
霸無悔頓時屁滾尿流,貓著那個虎背熊腰回家去了。
路放見霸蓋天出現,抱拳深深一拜道:“路放見過伯父。”
霸蓋天微微點頭:“先進來再說吧。”
☆、第42章
落甲山寨,英雄廳內,大寨主霸蓋天和路放一主一客,茶水已經上來,卻沒有人去喝。
路放此時在心裡已經暗暗鬆了一口氣,距離高璋最後的攻山時間還有六個時辰,而此地距離鬼斧山不過兩百里,他也坐在了霸蓋天的面前。只要他說服霸蓋天派兵救援鬼斧山,那一切皆可成。
他望了眼對面的霸蓋天,卻見這個昔日慷慨激昂的土匪頭子此時落寞地坐在對面,有一搭沒一搭地摸弄著手中的一個舊劍囊。
許久後,霸蓋天終於開口道:“我霸蓋天這輩子,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那女兒霸梅了,我就怕她那性子,那天被人欺負了去。”他停頓了下,臉上說不出是什麼表情:“現在,我算是再也不用擔心了。”
是啊,他的女兒霸梅已經死了,自然再也不用讓別人為他操心了。
這個時候,路放不好說話,也不能說話,他只好低頭沉默。
其實又能說什麼呢。
霸蓋天抬手,對路放說:“你喝茶吧。”
路放謝過,只好端起那茶來喝,其實茶都已經涼了,涼淡的茶入了喉嚨,輕苦帶寒的味道一路直衝到腹中。
細細品嘗一杯茶的光陰後,霸蓋天終於說:“我已經沒有了女兒,不想沒有兒子了。”
路放握著茶杯的手微微頓了下。
老人說的話,他都理解的。
對於霸蓋天這麼一個英雄一世的人來說,總希望有個兒子,能在自己西去之後送終,也希望在自己百年之後,那個出自自己骨血中的人繼續活著,傳宗接代,延續香火。
路放這一刻忽然發現自己這麼殘忍,他在對一個失去女兒的人說,讓你的兒子來幫我衝鋒陷陣吧。
如果沒有霸蓋天的援助,他的路將越發難走幾分。
不過呢,路再難走,也是能走下去的是吧?
所以路放什麼都沒說,輕輕地將茶杯放在桌上,向霸蓋天拜了一拜,誠懇地道:“霸伯父,你的難處,路放都知道。望你保重身體,路放他日再來拜會。”說完這個,他就要離開了。
他走到這英雄廳的大門時,霸蓋天忽然道:“等一下。”
路放停住了腳步。
霸蓋天仰臉嘆息:“我是不希望沒有兒子,可是如今已經由不得我了。”
路放緩慢地轉過身去,卻見八仙桌旁,那個昔日威嚴的老人滿臉的頹廢。
他望著路放說:“其實我們都已經被逼得走投無路了。”
霸蓋天嘆息道:“就算我們不去招惹南蠻軍,他們早晚也會找上來的,坐以待斃,不如生死一搏。”
路放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這個老人還有些什麼話沒有說。
霸蓋天繼續道:“路放,坐下來吧,你需要我們做什麼,儘管說來。”
路放其實要霸蓋天做的很簡單,那就是以他的號召力,聯絡這一代的江湖散客以及山寨群豪,聯合起來抗擊南蠻。
霸蓋天聽了路放的想法,點頭道:“好,你設想的極為周全,我們今夜先帶寨中弟兄前去助陣鬼斧山,隨後便分散聯絡群豪。”
兩個人既然已經商量完畢,路放就要離開了。走之前,他想起自己之前那個奇怪的感覺,便問道:“伯父如果還有什麼其他難處,儘管說來,路放若能效勞,一定竭盡全力。”
可是霸蓋天卻搖頭道:“我這裡沒什麼難處。反倒是你,還是儘快離開吧,距離高璋圍攻鬼斧山的時間只有六個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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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路放在落甲山上和霸蓋天商討應對之策時,秦崢正在十里舖自家院子裡看著新來的夥計幹活。
沒錯,自從路放走了後,她竟然很快就有了一個新夥計。
這個夥計啊,不聲不響,來到這裡就要幹活。給吃給住就行,連工錢都不要。
這種好事,秦崢自然是不信的。
秦崢望著蹲在那裡幫自己洗衣服的男人,勾了勾手:“過來。”
這男人果然停下手,乖乖地走到了自己面前,俯首道:“掌柜,有什麼吩咐?”
秦崢揮揮手:“沒事了,走吧。”
這男人又道:“好。”說完就繼續過去坐在小杌子上洗衣服去了。
托雷從旁抱著膀子皺著眉頭看,秦崢看了他一眼,以眼神示意:你覺得這個人到底怎麼回事?
托雷深皺眉頭:問題很大。
秦崢挑眉:細說說?
托雷看向屋內:進屋說?
秦崢點了點頭。
於是這兩個人留下正在那裡洗衣服的新夥計,逕自進了屋,關上門,兩個人開始小聲討論。
托雷湊近秦崢的耳朵,小小聲地道:“這個人,是從鳳凰城來的。怕也是一個衛士,可能至少是個青衣什麼的,或者更高層級的。”
秦崢皺眉。
托雷又補充:“他的一些動作和做事習慣,我能感覺出是經受過鳳凰城玄衣衛士訓練的。”
秦崢猜測:“難不成是何笑派來的人?”
托雷點頭:“只能這麼猜了。”
秦崢越發不解,何笑這是要做什麼?
她不喜歡猜這種啞謎,但是何笑既然把這樣一個啞謎放到她手上,那她必須得解開。
秦崢只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
於是當天晚上,她讓托雷買來了上好的女兒紅,買了幾大罈子。她又去廚房做了幾個小菜,一切就緒,全等著夥計上鉤。
這夥計洗完碗涮完鍋又打掃了庭院,最後終於閒下來,過來坐下來吃飯。
開始的時候他其實是不坐的,說自己一邊吃去就行,後來秦崢讓他坐,他只能坐了。
秦崢單手提過一罈子酒來,放在夥計面前,道:“原本我這裡正缺一個夥計,你便來了,實在是解了我燃眉之急,為了感謝你援手之恩,我這裡特備薄酒,請你共飲。”
新來的夥計其實是個有名字的,叫單言。單言望著這三大罈子酒,感到壓力很大,便道:“掌柜,我從不喝酒的。”
秦崢拿來一個大瓷碗,將酒嘩啦啦倒了滿滿一大碗,親手遞到單言面前,道:“身在飯莊做夥計,連酒都不會喝怎麼行?喝吧!”
秦崢的目光是明亮而坦率的,說話的語氣是堅定而不容置疑的。
單言無法,只好拿起那大瓷碗道:“既然掌柜讓喝,那我喝便是。”說完,拿起大瓷碗,緩慢而艱難地將這碗酒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