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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崢見她道破自己小名,一時竟無法克制,上前摸索著握住她的手,道:“我真得是阿諾,你摸摸我的手。”
她摸著這個和自己年輕相仿女子的手,想著父親等了她那麼多年,眸間竟然落下淚來,帶著哽咽聲勉強道:“我是秦崢,小名阿諾。我的父親叫秦一人,母親叫段青,在我剛剛滿月的時候,她就離開了我們。”
段青觸摸著這溫熱的手,那觸感是如此真實,她忍不住掐了掐。
秦崢微疼,不過沒吭聲。
段青不由詫異:“你到底是人是鬼,怎麼連疼都不知道?”說著,她更用了幾分力氣。
秦崢只覺得那疼極為尖銳,當下忍不住出聲道:“是很疼。”
段青又聽得這聲音,方才確認,正待要問,一旁的何笑忙低聲解釋道:“是我和秦崢一起救了你。如今我們被困在大霧之中。需要等待時機,我們就一併逃出去。”
段青此時已經反應過來,認清了形勢,聽的這聲音,皺眉道:“你又是誰?”聽著那聲音分外耳熟,只是又有些陌生……
何笑唇邊扯過一個笑來,甚是淒涼:“真沒想到,有一天段青會認不出我的聲音。”
段青聽得這話,恍然,終於道:“你是何笑。”
何笑點頭:“是。”
段青伸出手,試圖去摸索他的臉頰,他的眼眸。
何笑一動不動,任憑她來摸。
段青摸了一番,嘆了一口氣。
何笑身子略顯僵硬,咬牙道:“如今的何笑,已經不是昔日你記憶中的何笑了。他已經老了,眼角有了魚尾紋,聲音也不像當初了。”
段青的手從他臉上下來,轉首向一旁的秦崢,良久,她終於迸出一句:“阿諾,你還好吧……”
秦崢咬唇,點頭:“好。”
段青伸出手,試圖去抓秦崢的手,秦崢將手送上。
段青握了握,最後發出一個比哭好聽不到哪裡的笑容,道:“真好,我的女兒竟然長這麼大了……”
記憶中的那肥嘟嘟的小腳丫,肉呼呼的小嘴巴,還有那帶著酒窩的小手……不過是一個轉身的光陰,陰差陽錯間,便再也沒有了。
那十八年的光陰,到底去了哪裡……
良久,秦崢默然將手從她手中慢慢抽離。
他的父親找了母親那麼多年,她也為了找到母親努力了那麼久,如今總算是找到了。
可是心間濃濃的失落,卻不知道是為何。
就在此時,忽然,眾人渾身緊繃起來,原來就在不遠處,有腳步聲緩緩而來。
那人走得輕快,可是一聽便知道是不會武功的。
眾人心間不免疑惑,高璋去了哪兒,又怎麼會出現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呢?
可是秦崢,卻陡然雙眸緊縮,她忽然感覺到一股危險詭異的氣息,而那種氣息,她是見過的。
段青也陡然渾身一繃,道:“是申屠江。”
大霧之中,只聽得申屠江的聲音傳來,仿佛帶著灰塵的鐵器磨過石頭,那聲音讓人聽了感到齒冷。
“把段青放下,我就放你們走。”
段青聞言冷道:“你到底要留下我幹什麼”
申屠江哈哈大笑:“我從未見過這個有人可以和自己成年的女兒容貌相差無幾。縱然是駐顏有方,可是這般年輕卻是極少的,你想必定有什麼長生不老之法吧?”
段青眉間染上嫌棄:“你可真是一個神經病!”
何笑聽了這個,頓時明白了,忙關切地道:“這個人是不是要把你抓去探究你身上長老不老之迷?”
說著這話時,他把段青摟得更緊了。
段青點頭:“這個人是個瘋子。”
申屠江卻咯咯笑得越發詭異:“你們到底是想死還是想活?高璋如今受傷,已經調集兵力要把這裡圍住,我如今略施小計,阻隔他半盞茶的功夫,也算是給你們的機會。他如果來了,你們誰也別想活著離開。還不如趁著現在,你們把段青交給我,我放你們離開。”
秦崢蹙眉,手中長弓已經緊握。
段青掙脫了何笑的懷抱,低聲問道:“你們可有破解之法?”
秦崢淡道:“雖則現在沒有,那又如何,總不至於真得死在這裡。”
段青聽了這話,卻是皺起眉來:“你的意思是要硬拼了?你難道不看看,這裡不光是你自己,還有許多其他人,難道你要連累大家都死在這裡嗎?你心裡是想保全我,大家都理解,可是為了保全我,你自己卻死在這裡,你好意思去見你的父親嗎?你讓我以後有臉去見你的父親嗎我到時候怎麼說,說我不想被申屠江殺死,所以把女兒給害死了嗎?再說了,就是你在這裡硬拼,萬一死在這裡,那我豈不是一樣要落在申屠江手中?說不得到時候下場還更悽慘呢!”
段青語速極快,這一番話說下來,端得是一個鏗鏘有力,讓人反駁不得。
秦崢倒是從來不曾被人反駁得這麼徹底,當下竟然啞口無言。
一旁的申屠江聽得這番話,卻是忽然拍手,咯咯笑道:“說得極好,說得極好!”
何笑從旁悶不吭聲,此時卻忽然抓住段青的手,道:“你不用和我說什麼。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段青嘲諷地笑了下:“難道你要扔下你的鳳凰城不管了?”
何笑語氣卻是極為堅定:“我早已安排好一切。”
段青長長地“哦”了一聲,卻是開口道:“我知道了,你要把城主之位傳給你那個表妹!可是你不要忘記了,她只是一個外姓人,難道你不怕你死了後,她和其他男人生一個兒子,然後讓這個兒子繼承城主之位?到時候你死了,你的長老們也都死了,就算沒老死也別那個男人害死了。然後呢,那個兒子就認祖歸宗,人家去認自己的父親了,於是你們何家便被拋到了一邊了。”
何笑皺眉,正要說表妹絕對不會如此。
可是段青卻不讓他說話,直言道:“便是你表妹阿焰不會有這般惡毒心腸好了。可是我卻是知道她的,她這個人腦子裡都是漿糊,怕是沒什麼經商才能,還說話特別得罪人。我看不出一年半載,你們鳳凰城的管家都被氣跑了,錢也會被騙走了,到時候百年鳳凰城,說不得就成了一個空架子。”
秦崢深吸了一口氣,打算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誰知道段青仿佛感覺到了她要說話,卻忽然轉身過來,摸索著握住她的手,正色道:“阿諾,我要告訴你——”
秦崢見她忽然正色,頓時肅冷起來,聽她說什麼。
誰知道段青卻厲聲道:“我要告訴你,當日你竟然留在高璋身邊為你父親報仇,大錯特錯!我怎麼有你這麼愚蠢的女兒!”
秦崢一怔,吶道:“可是你當時也沒反對。”
段青冷笑:“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兒!既然如今知道你是我的女兒,那我就要罵你,罵你自不量力,以卵擊石,你以為你的父親希望你為他報仇嗎?”
秦崢聽此話,眸中頓時黯淡。
是了,她的父親其實知道自己也許根本沒有辦法找到母親的,可是卻依然讓她去找,他就是想讓自己活下去而已。
段青感覺到秦崢情緒低落,她忽然不說話了。
過了許久,她才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道:“其實……你很好,真得很好……”
一個沒有母親的女孩子,如今活得很好。
她從高璋的隻言片語中知道,她嫁人了,男人也極好。
她轉首看向申屠江,高聲道:“放他們走,我就跟你走。”
何笑卻是咬牙道:“絕對不行!”
秦崢低首,不再說話,可是越發警戒。
找了這麼多年的母親,她是絕對不允許眼看著她被人帶走的。
申屠江咯咯又笑起來,隨著這笑聲,附近的濃霧仿佛越發厚重,伸手不見五指。
他用一種讓人齒冷的聲音道:“段青,過來吧。”
段青邁步,何笑抓住她:“不許!”
段青蹙眉,聲音中帶著一絲哀傷:“何笑,你要連累我的女兒也死在這裡嗎?”
何笑動作微滯,這卻是他無法承受的。
他深吸了口氣,不容置疑地命令身邊護衛道:“你們留在這裡,務必保護好秦崢。”
他這意思,竟然是要陪著段青留在這裡了,當下眾位侍衛微怔,最後都紛紛跪在那裡,齊聲道:“城主!”
申屠江咯咯道:“我只要段青,不敢要你鳳凰城城主……”
段青見此,揮開何笑。
何笑一急,秦崢卻先他一步上前,用手將段青禁錮住,可是段青反手一抬。
秦崢微詫,想起昔日她曾殺死多湖,如今方知,她手上竟然是有武藝的。
段青低聲對秦崢道:“我未必會出事,你等下跟著何笑離開。”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一個威猛雄厚的聲音傳來:“夫人,夫人,你在哪裡啊!我明明聽到了你的聲音啊!”
這話音一落,申屠江驟然變色,於是眾人只見眼前風變,雲散,霧開,那層層迷霧,瞬間煙消雲散。
眾人都看清了彼此,也都看到了不遠處站著的用白布將全身頭臉都蒙起來的申屠江。
段青原本是正對著何笑的,她是一抬眼就看到了,倒是微詫,皺眉道:“你是何笑?你怎麼穿成這樣?”
她記憶中的何笑,那是絕代的風姿,傾世獨有的,怎麼如今渾身仿佛用金子燙過一般?
何笑凝視著眼前的段青,低聲道:“你覺得這樣好看嗎?”
曾幾何時,那個女人說,她平生最愛,美食和黃金。
他後來問她,為何秦一人有美食,我有金子,你卻選他而棄我。
尤記得,那女人說,美食可以日日吃天天吃,細水長流吃到老,最是暖肚皮。可是黃金卻是冰冷之物,穿不得吃不得,要它陪伴一輩子,又有何用?
自那之後,那個絕代風姿的少年,就把金子穿到了身上。
因為他就是要讓她知道,誰說金子不能穿的?
如果不是眼前情境危及,段青幾乎可以笑出來了,她打量了下何笑眼角的魚尾紋,再看看那滿身金光燦燦,半響終於道:“好看。”
就在他們說話的間隙,二十名護衛,已經有十名原地保護中間三人,另外十名飛一般竄出,捉拿申屠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