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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璋點頭:“記得。”
秦崢努力笑了下,道:“我的父親,他就死在那裡,死在那個青石板上。當他死去的時候,我就站在那個位置,仰頭望著城樓上的你。”
她那麼顫抖微弱的幾句話,高璋聽在耳中,卻如炸雷一般,只覺得兩耳轟鳴,整個人如墜入萬年地獄,一時之間不知作何反應。
並不需要說太多,他已經明白。
那個城樓,他只上過兩次,一次是攻城屠殺之時,他曾站於城樓之上親手拉弓,一次便是領著秦崢進城之時。
尤記得,第一次攻城屠殺時,他站在城牆之上,下面人們猶如螻蟻一般逃竄。曾有一個穿著絕艷紅色喜服的新娘,在那些逃竄的流民中分外的惹眼,她衣擺飄飛,高挑倔強,身形孤絕。她就在那混亂之中,義無反顧地背起父親,彎腰就要逃生,仿佛這一片地獄般的殺戮根本不曾在她心間。
他站在高處,俯視她疏冷容顏,竟生出無端的惱意,曾冷笑一聲,拉弓要she,想讓這女子死在自己的箭下。
一切就在這一刻恍然,初見秦崢,他便有似曾相識之感,仿佛在哪裡見過這個倔強的女人。
他眯起眸子,陡然一頓,驟然間明白……
秦崢的父親,竟然是死在他的長弓之下麼。
高璋艱難地迴轉過僵硬的身子,低頭望著地上垂死般的秦崢,眸子裡閃過絕望的黯淡。
他冷漠的唇緩緩掀起一個諷刺的笑來,一邊點頭,一邊低低地道:“我……明白了……”
這個地方是如此的讓他窒息,他幾乎一刻也無法呆下去,逃也似的離開,一邊走時,腦中卻是迴蕩起昔日自己義正言辭的話語來。
“為人子女者,一切皆來自父母。父母被人殺害,子女自然要為其報仇雪恨!”
“你既為我的女人,你的殺父之仇便是我的。他日我定為你報這血海深仇,要那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不堪悔恨交加!”
他想狂笑,嘲諷那個曾經的自己,可是卻一聲都笑不出來。
卻原來,那個殺父的仇人,竟然是他高璋自己。
她其實原本什麼都不用做,便已經將那仇人置於萬劫不復之地,永不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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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高璋來而又走後,他便再也沒來過,倒是牢獄中曾出現一個穿著奇怪的老人,渾身都是裹得緊緊的白布,給人一種屍體要裝裹下葬的感覺,就連頭上都蒙著白色的布巾,只露出兩個眼睛,那眼睛一望之下,便讓人感到極為不適,仿佛那眼睛裡充滿了邪惡和陰冷。
那個人在牢門前站了一會兒後,走到秦崢面前,伸出帶有長長指甲的枯瘦手指頭,強迫地掰開了秦崢的嘴,並餵她吃了一丸藥。
秦崢沒有反抗,將那丸藥咽下了。
老人看了秦崢片刻,便離開了。
老人離開後,秦崢強迫自己偷偷地將那丸藥吐出來了,可是她依然感到反胃,不適。她小心地注意著自己的身體是否有什麼變化,可是一切都如常,並沒有任何不適感。於是她也只能將這件事放在心裡。
日子一如往常般過去,獄卒也沒再折磨過秦崢,甚至還拿來了傷藥為她換上。不過她身上的傷疤大多已經結痂,只需要好生小心便是了。
獄卒知道秦崢是個女人,偶爾他們喝酒聊天的時候,也會說起秦崢,說這個女人徹底毀了,身體毀了,身上會留許多的傷疤,這輩子也許沒有男人要了。又有人說,根本不可能活著離開這裡,還說什麼嫁人呢。
他們以為她睡著了,可是她根本沒睡著,只是閉上眼睛養精神而已。
她怔怔望著霉斑點點的石頂,有時候會想起過去的一些事,一些人。
她不著痕跡地摸向大腿內側,那裡依然完好地綁著一個刀片。
小刀精小而薄如蟬翼。
那是一個少年臨別時所贈,他說你要保護好自己。
這是一個給她帶來溫暖的少年。
她也相信他,相信有一天,他會騎著駿馬,舉著刀槍,將那些人趕出大炎的國境,從此後再也沒有人能在這片土地上燒殺搶掠。
可是這時候的她並不知道,其實路放現在也陷入了一種困頓的境地。
在這些日子裡,大炎的戰局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高璋陸續派出了身邊幾位大將,分別截斷了平定將軍,鎮西將軍,左統將軍,安樂將軍等前來救援的道路。也許他們有人是真心想救卻著實被困住,也許是半推半就,總之,沒有一路人馬能前來為路放助陣。而這時候的皇帝,因為密陽依然被困,儘管困住密陽的人馬不過數千,可是他卻被嚇住了膽的樣子。皇帝的胞妹雲若公主於是出主意,下令召集眾位將軍務必前來救駕,問題是那群將軍們已經自顧不暇。
路放此時,前有六萬南蠻精兵,後有十萬西野狼虎之軍,前後夾擊。偏偏所困之處乃是一馬平川的平原之地,連個遮擋隱藏之處都不曾有。這種地界,任憑你再多謀略,也是難以施展。
如此之下,這二十多天的幾次戰役下來,路放損兵折將,士氣大虧。
偏就在此時,何笑卻發來信函,道孟南庭狼子野心,難以馴服,怕是有投靠南蠻之嫌疑。這信函剛收到沒幾日,便見孟南庭舉兵,趁著諸位將軍被困之際,攻打密陽。
密陽經過這幾次三番的折騰,城中物資匱乏,將士上下疲倦,而孟南庭銳氣正足,這一攻之下,沒幾日便取了密陽,將皇帝軟禁起來,來了一個挾天子以令諸侯。
此時圍困諸位將領的南蠻軍已經撤退,他們正要去救援路放,卻遭到孟南庭的召喚,務必前來,不然皇帝性命堪憂。於是一群人都各自在皇帝和路放之間掙扎了一番,最後各有一半,如安定將軍,鎮西將軍,這些人素日與路家親厚,都義無反顧地往南而來增援路放,而其他的,也有怕路放以後對自己造成威脅的,也有真得是忠君怕引來身後罵名的,都跑去了密陽。
此時大炎戰局,一下子形勢改變,成了五層夾心結構,那便是南蠻軍和西野軍南北夾擊路放五萬路家軍,霸蓋天所率領的一萬留守路家軍從南邊來攻打西野軍,平定將軍蘇徑等率領的大炎軍則從北邊攻擊南蠻軍。
這五層長隊下來,幾乎是占據了小半個大炎的平原,一時之間周圍百姓叫苦不迭。這打仗啊,日日打天天打,什麼時候是個頭。
其實原本這五層長隊一擺,對於路放來說,形勢倒是明朗許多,前後都有照應,打起來也好施展,可是就在他打算放手一搏時,卻忽然出來了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那群原本圍困各路將軍卻忽然被撤回的南蠻軍做什麼去了?原來他們糾集起來,往東浩浩蕩蕩而來,竟然是要前去攻擊鳳凰城。
一時之間,天下皆驚。
鳳凰城是這個戰亂四起的歲月里唯一的一片淨土了,出於幾百年的約定,從來沒有人敢去攻擊過鳳凰城。
如今,這高璋卻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派了多湖和高登,率領精兵長驅而入。
此舉一出,別說是別人,就是南蠻王都震驚了。
他親自八百里加急信函給高璋,說道:不可,不可,鳳凰城若亡了,大炎十年內不能復興,於我南蠻將再無用處。
可是這高璋卻仿佛鬼迷了心竅一般,回道:不能得之,便毀之。
而這時候的何笑,接到這個消息,眉頭皺了很久後,便和諸位長老商議,做了一番部署。
此時此刻,孟南庭臨陣倒戈,路放自顧不暇,鳳凰城唯有自保。
於是攻向鳳凰城的路上,多湖和高登便遭遇了重重阻礙。
一批又一批的殺手死士,以著以卵擊石飛蛾撲火一般的姿態撲過來。每一個夜裡,幾乎都要殺手要奪取高登和多湖的性命,他們只能將身邊布置了天羅地網一般的防線,可是還是有那麼幾次,刺客攻入,多湖受了重傷,幾乎亡去。
高登見此,只好命人將多湖送回去,自己孤身攻往鳳凰城內,同時將軍中高手盡數招至自己身邊來保命。
高登膽戰心驚憤恨之極,要殺老百姓泄恨,可是沒想到何笑早已做了安排,鳳凰城以西的老百姓俱都按次有序的撤離,躲避到了鳳凰城以東望垠之地。一路上除了燒一些房舍,抓些雞鴨,竟然所獲甚少。
這麼一路繼續前行,竟然除了一群殺手,開始有了什麼陷阱,什麼地下埋的炸雷等物,還有一不小心踩到火器便燃了起來的。總之正經的軍隊是沒有遇到一個,可是帶來的七萬精兵卻陸續折損了有那麼一萬。
高登咬著牙繼續往前走,他憋著一股勁,定要攻下鳳凰城,讓這群狡猾jian詐的鳳凰城人看看他高登的厲害。
只有在屠刀之下,他們才知道服從吧。
於是,在高登的堅持下,他終于于那麼一個殘陽如血的黃昏,到達了鳳凰城的城門外,他身後的將士們這一路行來都已經心力交瘁,明明沒打仗,卻比打仗還要累心。可是高登望著那巍然而立的城牆,卻嗜血地笑了下:“這次,總算輪到你了。”
城門之上,何笑收起金碧輝煌的摺扇,面色沉重地望著遠處的殘陽,笑了下,道:“開始守城吧。”
接下來的日子,必將是艱難的。
不過何笑並不怕,他知道,這一切總會有個好的結果。
就在何笑站在城牆上的這個傍晚,路放也正站在軍營外,負手望著遠處的殘陽。
算一下時間,高登的大軍想來已經兵臨鳳凰城了,鳳凰城處於百年難得一見的危急之中。而他這邊,依然被西野軍所阻擋,無法前去增援。這西野軍戰風詭異,並不真打實拼,卻只是纏鬥。你進一步,他們就退一步,你退一步,他們就進一步,實在是不知他們作何打算。於是如此之下,路家軍便生生被困在這裡。
而他與何笑約定的守望相助,不光是君子一諾,必要兌現。何笑的鳳凰城,還關係到將來大炎的民生之計,關係到大炎中興的根基。
如果鳳凰城真得毀了,這大炎便是十年荒蕪,生靈塗炭。
他閉上雙眸,平生第一次,他有種猶如困獸一般的感覺。
這便是高璋的絕地反擊嗎?
路放又想起了秦崢。
都將近一個月了,一直不曾有什麼消息。
從高璋如今猶如瘋狂一般的作戰部署來看,他預感到,秦崢的處境必然不妙。
握緊了拳,路放深吸一口氣。
未來無論多麼艱難,他總是要一步步地踏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