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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路望著秦崢向來淡然無波的臉上帶著喜色,眸子裡也變得溫暖起來:“明日我們繼續來挖田鼠洞吧。”找田鼠洞要比去大街上喊大爺容易太多了。
秦崢望著今日的收穫,搖了搖頭道:“不,我們明日就離開這裡,前往邊界。”
方路挑眉。
秦崢解釋道:“你看這災民越來越多,大家都湧向鳳凰城,到時候災民成患,也許會封閉關卡,我們便再也過不去了。必須趕在大傢伙過去之前進入。如今我們有了這些,雖不能吃飽肚子,但勉強不至於餓死在路上,那就很好了。”
方路凝視著秦崢,點了點頭,緩聲道:“你說得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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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繼續一路前行,路上憑著方路上好的耳力,兩個人不但打起了田鼠洞的主意,還打起了鳥窩的主意,蟲子窩的主意,總之能入口的東西都被這二人洗劫過了。秦崢又天生有著化腐朽為神奇的本領,無論是什麼吃食,經她妙手一煮,明明是不相干的食物,常人難以想像的搭配,都可以做得味道獨特吃了使之口齒留香。於是這一路上,兩個人過得竟然還算逍遙。
這一日,他們總算行至望邊鎮。這望邊鎮是大炎國緊鄰鳳凰城的一個城市,過了這個望邊鎮,那就是鳳凰城的國境了。
秦崢一路行到這裡,卻聽到眾人的談論,原來這裡住著鳳凰城排名二十六的管家。鳳凰城裡有太多太多的財富,於是就需要很多很多的管家,他們的管家會根據資歷和能力來個大排名,如今在這鎮子裡的就是排名第二十六的。二十六這個名次,在鳳凰城裡已經是很有地位的人了。
這位二十六管家年紀不小了,據說有六十多歲了,身體也不太好,乾巴瘦小,可是性子卻是豪慡。如今正在這裡專門設了粥鋪,救濟流經此地的災民。
秦崢摸了摸肚子,提議道:“咱們也去弄一碗粥喝吧。”一路上總是在做著打劫小動物的營生,總該換換口味了。
方路對秦崢是永遠沒有異議的,當下點頭道:“好。”
他們想法是極好的,可是到了鎮子口附近,這才發現,粥鋪子只有那麼幾個,一群人密密麻麻地圍著瘋搶,里三層外三層,哪裡輪得著他們啊!
秦崢皺眉:“總不能為了碗粥喪了命,罷了。”說著就要往回走。
方路卻堅持道:“放心,我會給你取來一碗的。”
兩個人正說著,卻聽到人群傳來一陣騷動。原來第二十六管家年紀雖然大了,卻娶了一個嬌滴滴的美娘子。這位嬌滴滴的美娘子不僅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天仙美人兒,而且心地及其善良,如今正親自來到粥鋪給大家分粥呢。
秦崢眉毛動了動,對方路點頭道:“你去取一碗吧,順便看看這天下一等一的天仙美人兒。”
方路道:“好。”
就在這時,一旁的那兩個人又開始議論了,其中一個道:“你知道這個二十六夫人是哪個嗎,卻是有來歷的。”
另一個人道:“我哪裡知道,你快講來,不要賣官司!”而一旁的其他人取粥不成,正是失望,聽到這個,紛紛催促那人講八卦。
八卦雖然不如粥,但聽著聽著也能忘記些許飢餓。
那個人便開始搖頭晃腦地講起來:“你們知道咱大炎國的統兵大將軍路鵬飛吧?”
眾人紛紛點頭:“知道。”
那個人講道:“其實這第二十六夫人,便和咱們這路大將軍有干係呢!”
聽到這裡,秦崢忽然發現,對面的方路神色一下子變了。
她皺了下眉。
那個人還在繼續講著:“路大將軍有八個兒子,個個文才武略無不精通,其中最小的那個叫路放,你們都知道的吧?”
其他人不禁點頭道:“誰能不知道他啊,傳說他十三歲上戰場,白袍白馬,三丈銀槍,威震沙場,一舉打敗了南蠻國名將高璋,後來曾經征南戰北數十次,無一敗績!”
那個人點頭道:“沒錯沒錯,就是這位!我聽說啊,這位第二十六夫人,原本就是這個白袍小將軍的沒過門的妻子,夏家大小姐。只不過路家被定了謀逆罪後,路家滿門皆斬,可憐這個夏家大小姐孤苦伶仃,便嫁與了這位俠義仁厚的第二十六管家呢!”
眾人恍然:“原來是這樣,若是這麼說,那當真是一樁佳話呢!”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裡想的是,只可惜白髮配紅顏,一株梨樹壓海棠。
此時,方路的眸子淡漠得仿佛離世之人,而抓著那隻瓷碗的指尖在微微顫抖。而一旁的閒人們還在八卦著那個倒霉的路家,說是路家全家幾百口一個都沒逃脫,全都死光了。
秦崢嘴唇動了下,終於艱難地道:“罷了,那粥我也不愛喝,咱們——”
她話沒說完,方路卻道:“不用,我現在就給你取來。”他的眸子深沉到猶如海一般,讓人看不清楚,而他的聲音,沒有任何的情緒,仿佛石頭和石頭相摩時發出的一般。
秦崢愣了下,不過終究點頭道:“好吧。”說完,她補充了句:“人多,你小心些。”
方路端著破瓷碗,扭頭往人群中走去,人太多,擁擠推搡,他巧妙地在推擠中慢慢前進。
秦崢盯著他的背影,只見他身上依然是破棉襖加那件看不出顏色的囚衣,腳底下是幾乎要爛掉的糙鞋,頭髮亂蓬蓬。
☆、一碗粥
秦崢在人群外等了許久,才見到方路端著一碗粥出來。他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捧著那碗粥向秦崢這邊跑來。
秦崢忙接過來,只見因為人群中的碰撞,粥其實只剩下大半碗了。不過她依然笑了下:“真好,你我一人一半,趕緊吃了,趁熱。”說著,拿出另一個瓷碗,將這大半碗粥分為兩半。
方路倒是也習慣了的,當下也不推辭,兩個人就蹲坐在一旁的樹墩上,吸溜吸溜喝了各自的小半碗。秦崢忽然想到,以前方路吃飯特別慢,那慢里多少有幾分優雅的味道,可是如今呢,他竟然和自己一樣發出吸溜的聲音來了。
方路此時正將瓷碗擦乾淨收起來,他的手也是看不出本色的,可以依然可以看出,那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秦崢盯著手指看了會兒,忽然問:“你進去一趟,看到美若天仙的夫人了嗎?”
方路收拾碗的手頓了下,抬頭看了一眼秦崢,這才道:“見到了,是挺美的。”
秦崢挑眉:“哦,你沒對美人兒說話?”
方路忽然笑了下,笑得無奈而平靜:“說了,我說我是來領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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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時分,兩個人沒進城,而是在不遠處尋了一處破廟安身。秦崢和方路各自抱著一個破棉襖,都抱得很緊——今晚太冷了,看來冬天快要到了。
秦崢在寒冷中瑟縮了一會兒後,終於入睡了,可是睡了沒多久,便醒過來。醒過來的她對著窗外的月亮發了一會兒呆,便收回神,看了眼旁邊的方路,卻見方路抱著棉襖縮在那裡,渾身都在發抖。
她忙站起,用手一摸方路額頭,竟然滾燙。
秦崢知道方路是生病了,當下不敢耽擱,忙架起砂鍋取了冷水來燒,待到水稍有熱度便給方路擦拭額頭,手心足心,又扯開他的破囚衣,擦拭他的前胸後背。
囚衣扯開後,她便見到方路的瘦骨嶙峋的胸口正中心有一個烙印,隱約是一個斬字。秦崢知道,這是大炎國的死囚犯的標識,一般只要犯了死罪,就會打上這麼一個烙印,等著秋後處斬。
這時候,方路又打了一個顫,秦崢不敢耽誤,忙幫他繼續擦拭。可是方路卻在昏迷中掙扎,並且一個勁地發抖,火燙的手無助地抓著秦崢的手不放。
。
秦崢不是大夫,不懂醫術,這下子也疑惑了,該怎麼辦?
就在這時,方路又是一個冷戰,同時嘴裡開始說胡話,拉著秦崢的手叫娘。
秦崢摸了摸鼻子,這都叫娘了,無論如何不能眼看著他這樣受罪啊。當下她一不做二不休,乾脆一把將方路抱在懷裡,用自己的體溫讓他舒服一些。
方路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塊浮木,緊緊摟著秦崢不放,摟得秦崢身上都發疼了。秦崢從這溺死人的擁抱中拼命鑽出一個頭,用手夠到砂鍋,用袖子沾了裡面的水幫他擦拭額頭。
可是過了許久,他身上的熱度並不見消散,反而越發滾燙,燙得秦崢覺得自己都要被烤熟了。
秦崢明白,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她一咬牙,掙脫了方路的懷抱。
方路懷中沒有了秦崢,兩手空落落地顫抖了下。
秦崢先取來水囊掛在腰間,又迅速打包了自己這些日子積攢的食糧別在腰間,將自己的麻袋綁在肩膀上,做完這些,她蹲在那裡,拉著方路到自己背上,一個用力將他背起來,然後大踏步地邁出廟門,想城裡方向走去。
方路此時已經陷入昏迷之中,可是昏迷之中的他依然感到了些許顛簸的異樣,他掙扎了下,終於睜開無神的雙眼,卻見自己竟然被秦崢背著趕路。他費了很大力氣,艱難地將手放在秦崢的肩頭。入手之下,才發現秦崢實在瘦弱得驚人。其實平時他也知道秦崢並不是魁梧之人,可是如今入手才知道,他竟然甚至可以用纖細來形容了。
當下他心中極為不忍,掙扎著就要下來:“秦崢,放下我。”
秦崢見他如此,忙用手一托他的後臀,又將身子更放彎了幾分以便他更好地趴在自己身上,做完這些,她才咬牙命道:“你不許動。”
方路是知道他的性子的,見此強自打起精神,撐著干破的喉嚨道:“秦崢,我沒事。”
秦崢眉毛動都沒動一下,淡聲道:“你的喘息聲比常人要急促許多,體溫燙人,怎麼會沒事?”說完她停頓了一下,語調稍微放緩:“你病了,也累了,閉上眼睛,趴在我肩上歇息一番,等我找到大夫就可以給你看病了。”
方路只覺得她的聲音沙啞之中透著一絲溫和的味道,仿佛流浪許久疲憊至極之際看到一盞溫暖而昏黃的燈光。他乏力地將臉靠在她後背上,感到一絲沁涼侵入自己的火熱昏沉的觸感中。
他無力地閉上雙眼,苦笑了,虛弱地道:“秦崢,這麼晚,我們根本進不去城,就是進去了,大夫也不會管我們的。”
如今戰火燎原之際,雖說此處相對太平,可是城裡鎮上也都是打起十二分警惕的,半夜三更的,這城門怎會開呢。再者他們分文不名,大夫又哪裡會管。一路之上,那些病死餓死的人,方路不是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