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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了一會,盧文咳嗽一聲,說道:“今年三月,你與眾浪蕩子在黃河中驅尖刀船,說是誰過三門峽的時辰最短,便立誰為老大……”
她剛剛說到這裡,她二兒子已緊張得跳了起來,白著臉叫道:“你是怎麼知道的?”他看了一眼兀自閉著眼睛的父親,又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大哥,巴巴地說道:“母親,你居然威脅我。”他又看了一眼父親和大哥,咬牙叫道:“罷了,今次就不計較這事兒了。”
說這話時。他還虛得很。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母親還知道多少這種事,自己又有多少把柄被她扣在手中。
可少年都說了不計較了,房中還是一片安靜,而且這種安靜,特別讓人膽戰心驚。
少年眼巴巴地看向郭允,只差沒有流著淚請他出來解解圍。
又不知過了多久,劉疆低沉的聲音傳來,“在三門險峽比船速?老二。你的膽子很肥了啊!”
少年苦著臉,他喃喃說道:“我,我這不是沒事嗎?再說,我玩水這麼多年,肯定有了把握才去比試的。”
這一次。他的聲音一落,他大哥那優雅沉磁的聲音已然傳來,“父親,二弟該入學了。”
這句話很簡單。
可這句話一出,他的弟弟已慘叫一聲以袖掩臉,一臉悲苦至極的模樣,而站在劉疆後面的盧文則點了點頭。至於劉疆,則是揮了揮手,示意按大兒子說的辦。
這個家,他們這大兒子不開口便罷。一開口,所有人都會聽從。
少年在悲嚎了一陣後,一個縱躍跳到他母親身前。他像只大狗一樣,長手長腿一伸。巴巴地纏著自個母親,淚水汪汪地叫道:“母親。你昨天不是還考了我嗎?你也說過我學問不錯的。母親,我不要去那種學堂。我那些弟兄們還在等著我來發號施令呢,你們不能把一個江湖大豪傑變成了一個呆儒生!”
少年非常清楚,他大哥所謂的‘入學’是什麼意思。那是頭懸樑錐刺骨的禁閉式苦讀啊。入了學後,他出不得山門,他每天得有無數繁重的功課要交由先生檢閱。最可恨的是,他大哥一定會扔出幾篇賦,幾首詩,還有幾則文章給他。他如果做不出那同樣水平的賦和詩和文章,離開出門的日子將是遙遙無期……
這個二兒子雖然調皮,可他因性子與盧文極為相似的緣故,其實也與盧文最合得來。
此刻,面對著兒子眼淚汪汪的小模樣,盧文一時母性大發,她看向劉疆,輕聲說道:“不是說要去洛陽嗎?不如到時再做決定?”
劉疆還沒有回答,一側的大兒子已然問道:“去洛陽,為何?”
他看的是自己父親。
劉疆睜眼看向大兒子,回道:“你爺爺病了。”
大郎抿著唇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去安排一下。”說罷,他轉過身就準備出門。
幾乎就在他轉身之際,一直在房中安靜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笑眯眯快快樂樂的小女孩撲了上去抱住了他的腿。
大郎顯然也已習慣,他把小妹舉起放在肩膀上,再把紗帽在頭上一戴,轉向郭允吩咐道:“郭叔,外面還圍了些人。你讓人從閣樓上淋一點泥水在她們身上。”
這話一出,郭允馬上笑眯眯地應道:“行。”自家大郎其實挺像他母親,那心是蔫壞蔫壞的。外面的小姑來見美男,無不是盛裝打扮的,這泥水一潑,肯定兒一個個花容失色。為了不讓自己在美男面前失分,她們會急著趕回去梳妝打扮……這一來,外面豈不就清淨了?
隨著郭允吩咐一句,隨著外面一陣女子的嬌鬧尖叫聲此起彼伏的傳來,過了一會,一護衛叫道:“大郎君,外面的人散了。”
大郎聞言點了點頭,提步就走。就在他把大門上的栓拔開時,他想到了什麼,回過頭來看著劉疆說道:“父親,母親明知道二弟在三門峽冒險……”他才說到這裡,盧文已駭出了一身汗,她連忙叫道:“我也才知道五天不到,再說,我早就在想轍要教訓教訓老二了。”
無奈的是,她大兒子壓根不理會她的抗議,逕自說道:“再加上今日之事也是母親有錯有先……請父親下令,禁母親男裝一年。”
大郎的聲音一落,他的弟弟已歡叫一聲,哈哈大笑,“好,這個好!”
在盧文急得滿頭大汗時,劉疆淡淡說道:“就依你的來。”卻是一口就判了盧文的刑!
隨著大兒子吱呀一聲推開房門,大步走了出去時,盧文無精打采地坐在塌上,她悶悶地看著二兒子,可憐兮兮地說道:“做女子約束真的很多的……穿了貴婦裝後,說話不能大聲,走路不能大步,看人時目光有講究,坐位有講究,出門時坐車有講究,走到哪裡都要有婢女相隨。還有生氣了,也不能對你們大小聲……寶寶,母親好可憐。”
她二兒子看到母親這沮喪的樣子,眨著眼想了想那情景,又想了想他看到的別的貴婦的模樣,再對比自個的母親的性情,點了點頭,贊同地說道:“是挺可憐的。”
他挪到母親身邊,蹲在她面前抬頭看著她,悶悶地遣責道:“不過我這次一定不同情你……我要入了學,比你還可憐。”
他把臉放在母親膝頭,一邊享受著母親手掌在頭上的摩挲,一邊悶悶地說道:“母親,你成了貴婦,是不是就會親自給我裁衣了?”
盧文還沒有回答,少年已痛苦地說道:“母親,兒子覺得吧,你其實可以改改愛好……不如,你專門給父親裁衣?還像對我們一樣,命令他只許穿著你裁的衣出門?”
盧文聽到這裡,惱了,她冷笑道:“母親還是小姑時,便精通裁衣之道。”
“是,是是。”她二兒子沒口地應了,轉眼又道:“只是母親的精通,是在漢陽那小鎮。哎,你二個兒子命太好,非方空不穿,非頂級繡娘不請……母親的手藝與頂級繡娘一比,只是差勁了那麼幾十百把里而已。”
聽到兒子這話,盧文惱了,她在他腦門拍了一下。當聽到啪的一聲脆響時,她心又有點軟,連忙伸手在他頭上摩挲了又摩挲。
劉疆心事沉,時有頭痛之疾,這些年來盧文為了讓他舒服一些,已把按摩之術學得個精通。因此,母親這一刻意施好,少年樂得直哼哼。迷迷糊糊中,竟是差點被按摩得睡了過去。
第五章回洛陽
直到過了一會,郭允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主公,大郎請人卜了卦,明後天或有雨,得從第五天開始,天才放晴,接下來的半個月天氣晴好,適宜出行。<冰火#中文大郎還說,所有事情他都會這四天內處理完畢,到時主公盡可以放心前往洛陽。”
劉疆低沉地問道:“他去不去?”
“大郎說,他不放心你和主母,自是會去。”
這話一出,劉疆有點惱,他沉沉地喝道:“胡說,我做事什麼時候輪到他不放心了?”
“大郎說,主公在這個時節前往洛陽,便是意氣之舉。”
這話噎住了劉疆。他重重的哼了一聲,這一哼,就把他的小兒子給震醒了。
果然那赴中所言,接下來兩天都有雨。而第五天,天空也確實大為晴朗。
當下,早就做了準備的一家人,坐上馬車,朝著洛陽趕去。
此時已然冬深,一個不好,便會大雪封路。因此,這一路眾人直是快馬加鞭。
幸好,眾人運氣不錯,這般一路疾行,只是中間遇到了一場雨,天下了一點小雪,接下來都是陰沉沉的天氣為主。雖然寒冷,卻不影響通行。
在新年將要逼近時,洛陽城的城門,出現在眾人視野中。
望著那高大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城門,劉疆突然說道;“歇一晚,明天再進城。”他這話說得突然,而且明明城門就在眼前,只要努力一把,就可以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進入洛陽,可這個時候,劉疆卻說要在這荒野休息一晚。
好些人都看向做婦人打扮的盧縈和在劉疆面前最放鬆的郭允。
不過這兩人都是一陣沉默,因此。眾人不再多話地跳下馬車,開始準備紮營。
此刻夕陽西下,太陽的殘光把霞雲染成了金光,整個大地蒼茫而又鮮亮。
劉疆負著手,靜靜地看著那遠處的洛陽城門,他的身影在夕陽下,有種說不出的孤寂。
盧縈抱起女兒,緩步走到了他的身後。
聽出她的腳步聲,劉疆聲音沙啞地說道:“阿縈。”
“恩。”
他久久沒有說話,就在盧縈以為他不會開口時。劉疆苦笑道:“我到了這裡,反而畏了。”
盧縈走到他身邊,仰頭溫柔地看著他。她低低地說道:“近鄉情怯而已,這只是人之常情。”
“是麼?”劉疆無聲的笑了笑。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低低地說道:“也不知他老了多少……是不是瘦了?”
盧縈聽得出來,劉疆口中的他,便是他的父親劉秀。
她知道。此刻的劉疆,只是想說說話,想跟人傾吐一番。所以她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劉疆又沉默了一會後,低聲道:“孩子們長這麼大了,他爺爺都沒有見過呢……要是他見到這三個孩子。一定會非常歡喜。”
盧縈直過了良久,才靜靜地說道:“對陛下而言,他子孫夠多了……歡不歡喜。實是難言。”
她這話一出,劉疆閉上了雙眼。
良久良久,他才苦笑道:“可能是我,總是希望他能歡喜。”說到這裡,他毅然轉身。回頭看大眼骨碌碌。卻安靜地伏在母親懷裡一聲不吭的小女兒,他伸出手抱著。低頭在女兒的臉上親了親,劉疆聲音沙啞,“阿縈,幸好我還有你們。”
盧縈沒有回話。
這一晚,劉疆一直沒有睡著。盧縈擔心他,也一直在那裡裝睡。只是他一晚上翻了多少次身,嘆了多少口氣,半夜起來多久,她都一清二楚。
第二天轉眼就到了。
盧縈直到凌晨才睡去,整個人還迷迷糊糊之際,便聽到外面傳來了一陣歡笑聲。這些歡笑聲中,她二兒子的鬧騰聲和小女兒的格格笑聲最是響亮。
盧縈掙扎著爬起,喚過婢女給自己梳洗過後,戴上紗帽便走了出去。
外面艷陽高照,一看到她出來,二郎便跑了過來,笑嘻嘻地叫道:“母親,大夥都在等你用早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