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頁
不一會,水已注滿,衛洛在兩侍婢的服侍下,開始清洗頭髮,沐浴更衣。
當衛洛從房間走去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後。院落里燈火通明,在她隔壁的那幢木屋時,時不時有人進進出出,喧囂聲不斷傳來,卻是熱鬧得緊。
衛洛走到院中,頭一抬,便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映在紗窗上。
這是公子涇陵!
他就住在自己的隔壁。
衛洛怔怔望著他凝實的影子,望著望著她突然心中一絞。當下,衛洛迅速地轉過頭,朝外面走去。
她剛走了二步,便聽得公子涇陵低沉的聲音傳來,“所有的事,可都安排下去了?”
“主上放心。”
“善。”
不知不覺中,衛洛已停下腳步,再次轉過頭,看向那紗窗後的人影。她靜靜地看著,看著,一瞬不瞬。
原來,這一切不是夢啊,他真的就在那裡,就在那裡。
這時,公子涇陵站了起來。
他在屋中踱了幾步後,徐徐說道:“楚人反應如何?”
一個劍師上前一禮,朗聲回道:“楚人反應強烈,郢城中的貴族私軍已派出。主上,他們對你是勢在必得!”
那劍師說到這裡,房中徒然一靜。
片刻後,一個高瘦的漢子朝著公子涇陵說道:“主上,楚人若重振霸業,最可畏者晉也!晉人中,最可畏者公子也!這一次公子深入楚地,在他們眼皮底下救走了夫人。依臣下看,不管出自什麼原因,他們都會傾盡全力找到公子!沒有了公子的晉,才是無牙的老虎!”
那漢子的聲音一落,公子涇陵已點了點頭,淡淡地說道:“我知。”
他只是說出這兩個字,語氣也十分平淡。
可站在院中的衛洛,卻再次臉白如紙。
她緊緊地閉上雙眼。
她緊緊地握緊兩拳。
正如他都知道一樣,她,也是知道的。這一次他來到郢,有多麼危險!
明明在離開時,要你放手的,可是,為什麼你沒有放手?為什麼你還要冒著如此巨大的危險前來相救?
衛洛的櫻唇顫抖得很厲害,很厲害。她深深地吸了兩口氣後,這才果斷地睜開雙眼,提步向院外走去。
第五卷鳳翔雲天第二百六十二章那一夜
衛洛大步衝出院外。
院門外,星光幽幽,樹木森森,每有火把處,便有一個劍客在遊走。她低著頭,不知不覺中已經避開了那些劍客們,她只是這般信步而行。夜很安靜,這地方雖然住的人不少了,可是大家都在休息,沒有喧囂聲。
林蔭道下,衛洛無意識的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的眼角瞟到了一道藍色的身影。那是殷允!她腳步一頓。她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站在屋檐上,負手而立,靜望著遠處的夜空。
看著看著,她的腳步不由向他走去。她走得很快,可是她的腳步很輕,非常輕。不一會,她便來到了他對面的院牆下。這裡有一小片樹木。樹葉濃密,完全擋住了她的身影。她慢慢地坐下來,她坐在一根樹樁上,雙手抱膝,透過濃密的樹葉叢,怔怔地望著殷允。夜很涼,春風綿綿的吹在她的臉上,拂起她的長髮,弄得她的頸,她的臉都痒痒的。
衛洛眨了眨眼,眨了眨眼,有好些次,她都想如一個沒心沒肺的人一樣,跳到屋檐上,坐到他的身邊去跟他說些什麼。可是,她能說什麼?難不成坐到他的面前,跟他訴說公子涇陵帶給自己的種種情緒?她不能這樣做。可是,這麼大的院落,這麼大的天地,這個紛紛擾擾的紅塵,來來去去的人群中,能讓她有傾訴欲望的,只有那個站在屋檐上的男人。應該說,這個世間,也許只有那個男人,可以耐心地聽完她的話,能給她一個溫柔寬容的眼神,能拭去她的臉上的淚水,告訴她應該堅強的面對一切。她只想跟他訴說她的痛,她的苦楚,她的悵惘,以及她的無力。可是,她不能去訴說。她本能的覺得,如果在他的面前,傾訴著自己對公子涇陵那複雜的愛恨,是一件很自私的事。
關於涇陵公子的不能說,那麼關於自己的穿越,自己對前世的懷念,對親人的渴望,自也是不能說。因此,衛洛雙手抱膝,黑暗中,眨巴著一雙墨玉眼,渴望地看著屋檐上的那個男人。
幾次都張開了嘴,幾次都準備站起來,可她又止住了。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一點一滴的流逝。她便這般抱著雙膝,這般怔怔地望著那個屋檐下臨風而立的男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夜已深,直到不時有燈火熄滅,衛洛才悵惘地看到,殷允縱身跳下了屋檐,回到了房中。
他離開了。衛洛鬱悶的低下頭來。她沒有注意到,在殷允縱躍而下時,目光有意無意間,向她藏身的方向瞟了一眼。那一眼,晶光閃動,複雜莫名。
當衛洛低著頭走回院落,當她頭也不回的經過公子涇陵所住的木房,來到自己的木房外時,她停下了腳步。她怔怔地轉過頭,看向那依然閃動著又有蠟燭光的房間。那裡,有他。。。。。
她不知道,這個時候,那片紗窗下,那個高大的身影,也是一動不動地跪坐在榻上,也與她一樣,一動不動,任由春風吹過,任由燭淚幽幽,任由沙漏如水般流逝!
這一晚上,衛洛一直輾轉反側,都未曾入睡。
當她第二天清晨起床時,怔怔地發現枕邊已被濕透。
衛洛起來後,便縱身跳上屋檐,踩上樹枝,望向外面。五里外的官道上,有一隊百來人的楚卒出沒!他們正向這邊趕來。她傾耳一聽,遠遠的,隨風而來的,都是急促的馬蹄聲,以及詢問聲。
看來,搜索的範圍漸漸轉向這個角落了。衛洛抿緊唇,打量了所住的這個大院。
這院子雖大,房屋也相當精緻,可從布局和裝飾上來看,也只是一個商人之家擁有的。恩,看來昨晚上迎接他們的那個圓胖子,是個商人了。也不知他有沒有辦法應對來自楚人的搜索?
衛洛尋思了一會,縱身跳回院落。她剛來到自己所住的木屋屋檐上,便看到院落里進進出出的儘是劍客。不一會,公子涇陵緩步走出。像有感應一般,他抬頭看向衛洛。
四目相對。兩人都是一滯。公子涇陵率先清醒過來,他朝她一頷首,喚道:“小兒,下來。”
他的聲音很平淡,很自在,仿佛他和她從來沒有過離別,仿佛她那次決然離去,只是一次任性的遊戲一般。衛洛倔強的轉過頭去,裝作沒有聽到他的叫喚。可就是這麼一轉頭,她的眼中已有了澀意。
公子涇陵沉沉地盯著屋檐上,俏生生的衛洛。那修長的身姿,那瘦小,彷佛可以被風折斷的腰肢,那白得晃人,卻美得讓人心碎的面容,一切都顯示她只不過是個弱質女子。可是,她是小兒啊!她是與世間婦人迥異的小兒啊!公子涇陵低低地嘆息起來。
他的嘆息聲,順著風飄入她的耳中。衛洛抿緊唇,不想看向他。可是聽到這嘆息聲,她還是忍不住悄悄地轉過眼珠,便這般頭不移動,只轉動眼珠的瞟向他。這一瞟,她看到了宛如山稜河嶽的側面。
她直到這時才真切的感覺到,他瘦了好多。那張雕塑般的,刀斧刻出來的臉上,已籠上了一層陰暗,一層憔悴。只是,他的眼神依然銳利,他的眉峰依然如劍,如刀,含著重重煞氣,使得看到他的人,會輕易的忽視他的憔悴和消瘦。
衛洛沒有發現,在不知不覺中,她已轉過頭,關切地看向他。四目再次相對。
驀地,公子涇陵咧嘴一笑,露出他一口雪白的牙齒。
他這一笑,甚是溫柔。衛洛怔住了。她眨了眨眼,一臉疑惑的,隱帶好奇的看著他,她用眼神在詢問:你為什麼要笑?她的眼神,他看懂了。
在衛洛眨巴的大眼中,公子涇陵溫柔一笑,他張開嘴,便如那日她其他而去一般,一字一句地無聲地說道:“小兒,我渴你如狂!”他無聲的,一字一句的,清楚地說出了這七個字!
這七個字一出,公子涇陵便長袖一甩,轉身大步走向院外。當他走到院門處時,幾個賢士打扮的人圍了上來,在他們的簇擁中,他越去越遠。衛洛呆若木雞地看著他們越去越遠,越去越遠。直過了良久,她才抱著頭,在屋檐下這般蹲下。她低著頭,倔強地睜大發澀的雙眼,久久久久,都一動不動。。。
第五卷鳳翔雲天第二百六十三章木雕
太陽漸漸升起。
這是一道屬於初春的太陽,光芒紅艷艷的,燦爛無比,卻從裡到外透著一種溫和。
衛洛這般蹲在屋檐上,不免顯眼。她不想讓太多的人注意到自己的狼狽,稍一清醒便連忙跳下屋檐,急急地回到房中。
在房中呆了一個時辰後,衛洛走出來了。
這時的她,白裡透紅的臉上依然如往常般平靜,墨玉眼中也不見波瀾。
她慢步走出院落,不知不覺中,再次順著林蔭道向殷允的房間走去。。
她只是,只是想跟人說說話……
在這種有點茫然,有點猶豫地行走中,不一會,衛洛便發現自己站在殷允的院落外。
她站住了。
院落中,殷允正背對著她,他依然是一襲藍袍,長發被竹冠束起,有點濡濕地粘在頸背。
他正拿著劍,一劍又一劍地削著一根西瓜粗的樹幹。這樹只有一人高了。上半截連枝帶葉都被他劈碎在一旁。。
他動作強勁有力中透著一股悠閒,每一劍舉起落下都有一種揮灑自如。衛洛看著看著,不知不覺中忘記了自己的情緒。
她眨也不眨,認認真真地觀察起他的劍勢來。
這是一種舉重若輕,操縱自如,仿佛洞悉了力量的本質的劍勢。
衛洛知道,這個時候的宗師,很多都是具有開創性的。畢竟,這是一個人類文明剛剛萌芽,各種智慧層出不窮的時代。在這個朝代要成為宗師,要出類拔萃,通常意味著兩個字:創新!
因為,每一個人的前面,都是一片荒羌,每一條路,前人只是試探地走了幾步,能不能走出一條完整的路來,需要你本人的智慧,領悟,以及開創。
也正是因為如此,衛洛以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之身,練出一身這麼高的功夫,世人雖然讚佩,可真要說到驚艷和駭人聽聞,卻是不會的。因為,她也只是開創者之一而已。
衛洛很認真地注意著殷允的每一劍每一勢,她用她過人的眼力,細細地體會這些招式中的渾然天成。
這數月來,她雖然勤練不休,可是劍術沒有感覺到進步。她正需要這種旁觀和領悟。
也不知過了多久,殷允揮劍的動作慢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