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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了,金燦燦的夕陽鋪照在天地間,那一輪紅日,渾圓鮮艷,耀眼之極。
劍客們紛紛紮營,埋鍋造飯。
衛洛在馬車中悶了好久了,待馬車一停,便跳了下來。
眾人紮營的位置,是一處荒原的土坡上,土坡後兩百步處,有一條小溪流過。
再往北五百步,便是森森樹林。
衛洛走過時,眾劍客看到她走進,紛紛推開讓路。
走不了一會,衛洛便看到北面的糙地上,在靠近樹林處,鋪了厚厚的一層緞。緞上布有榻幾酒食。公子涇凌正跪坐在那裡,與對面的穩公等人飲著酒。兩個侍婢跪在公子涇凌身側,為他斟酒布食。
日光下,他那高冠系帶,那雕塑般的五官,仿佛是來自遠古的神像,華麗而遙遠。
她只望了一眼,便轉開目光。
衛洛大步向樹林中走去。
樹林中,到處都是大呼小叫的聲音,有一隊劍客正在其中捕獵者小動物。
衛洛聽到他們的叫喊聲,腳步一頓。
她轉過頭去,看現哪些正在埋鍋造飯的劍客們。
這時代烹食,權貴們多數用的是鼎。這鼎四四方方,約有半米高,上面沒有蓋。
鼎下面騰騰燃燒的柴火,時不時的噴出煙塵,落入鼎中,與食物混在一起。
衛洛只看了兩眼,便胃口全無。
她轉身向樹林中走去。
不一會功夫,她便拿了一根樹枝,叉著一隻兔子走了出來。
衛洛走出來時,眾人頻頻向她望來。
她一襲紅袍,袍服拖曳於地面。這樣的裝扮,華美而行動不便。她倒好,手中樹枝中,兔血淋漓,她卻不管是袍服,還是鬢角絲毫未亂。再一看,她行走時,幾乎是寸塵不起。
秋風吹來,拂得她青絲微亂。
公子涇陵只是瞟了一眼,便有些移不開目光,這樣的衛洛,直似神仙中人!讓他看見了,又是一陣心跳加速。
他才望了一眼,心中惱意大生,當下重重一哼,不再理會於她。
衛洛大步走到溪水邊,她拿了一把青銅刀,給兔子拔毛去了內臟,清洗起來。這溪水清澈,不遠處甚至還有幾處蘆蒿。衛洛大喜,連忙拔出根精一併清洗了。
清洗後,衛洛架了一個火堆,拿來一個淺腹大口的青銅壺來。這青銅質地稍柔,她內力又極為渾厚,重重壓了幾下後,那青銅器便給她弄成了一個扁扁的小鍋。
衛洛把小鍋架在兩塊石頭上,做了一個簡易的小灶後,把兔肉切成小片,稍稍炒出一點油後,便認真的翻炒起來。
翻炒得香氣大出後,她便把已經洗好切片的蘆蒿放入其中。
不一會,一陣濃郁誘人的香氣四散而溢。
這時的食物大多是煮食,熟食,蒸食,幾乎沒有炒的,衛洛這一弄,穩公已經頻頻吸著鼻子,搓著雙手來到她的身邊,圍著她好奇地轉起圈來。
公子涇陵也來到她身邊。
他沉沉地盯著翻炒著兔肉,命令侍婢拿來已煮好的飯食,準備用餐的衛洛。
他自是看得出來,這時的衛洛,一掃以前的沉悶,她仿佛想明白了什麼似的,竟是那麼的悠閒自在。
望著被火光逼的雙頰紅艷艷,鼻尖還滲著晶瑩汗珠的衛洛,公子涇陵半晌半晌,都移不開目光。
正在這時,穩公大呼小叫的聲音傳來,“把榻幾擺在這裡,這裡。對,給你家公子也盛上一碗,奇香濃郁啊,奇香濃郁啊,我說主母,你這一手聞所未聞,不知從何而來?”
這句話,也是公子涇陵想知道的。
他走到一邊,在侍婢們移來的榻几旁坐好,靜靜的盯著衛洛。
衛洛正接過侍婢遞上來的毛巾,輕輕地擦拭著鼻尖的汗珠。聽到了穩公的問話後,她微微一笑,輕聲說道:“流至涇陵府之前,偶得此法。”
到涇陵府之前?她不過十多歲,怎麼會悟得這個法門?穩公搖了搖頭,卻是不怎麼相信。
不過,這是一個時常有發明創造出現的時代。很多第一次,都在這時出現,衛洛也不過是弄了一個不規則的丑鍋,然後使用了炒法,真擺出來,也不是那麼的驚世駭俗。
兔肉不多,侍婢們分成三份,在穩公,公子涇陵,衛洛的几上各擺上一份,同時擺上的,還有一陶碗飯和一樽酒。
很久很久了,衛洛都沒有吃過這後世的飯菜,她跪坐在幾前,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氣後,絕美的臉上露出一道滿足的笑容來。
她這笑容一露,令得公子涇陵再次雙眼一痴。
這時刻,穩公已大口大口地咀嚼起來。他嘖嘖有聲的咀嚼聲,和“咕咕”的吞咽聲不斷傳來。
衛洛低著頭,安靜地用筷子夾起兔肉,秀氣地咀嚼著。
直盯了她好幾眼,公子涇陵才低下頭去,慢慢的品起自己的那一份。
對於吃慣了烹食的人來說,炒食的出現,確實是罕見的美味。三人在這裡用餐,他們的身周,已頻頻傳來吞咽口水的聲音。
穩公狼吞虎咽地把他那一份吃完後,一邊拭嘴,一邊對衛洛道“此法不錯,可有名?”
“名?這叫炒菜。”
穩公點頭,這時,公子涇陵的聲音淡淡地傳來,“此法甚妙,從此後,便喚晉姬炒。”
他的聲音一落,一個劍客便縱聲大喝,“此法名晉姬炒。”
“然,然。”
“已記之。”
亂七八糟的叫嚷聲中,眾人紛紛傳達。想來過不了多久,這法子便會流傳到外面,漸漸為世人所知。而創下這個法門的衛洛,也會因此被人記在史冊上。
衛洛一抬頭,便對上了公子涇陵沉沉逼視的目光。
她轉過頭去,避開了他的注視。
她知道,只要一成婚,世人稱呼她時,便會以晉姬氏代之。她的丈夫是公子涇陵,而公子涇陵是晉人,姓姬,所以,她的名字便成了晉姬,別人稱呼她便是晉姬氏。這三個字中,都沒有她衛洛的半點影子。
三人吃完飯菜,喝了幾口酒水後,公子涇陵站了起來。
他緩步走到衛洛的面前,慢慢蹲身。
他個子高大,便這麼跪坐著,也比衛洛高了大半個頭。
他跪坐在衛洛對面,靜靜地盯視著她。
他的目光沉凝地盯了衛洛好一會後,徐徐開口了,“小兒。”
衛洛沒有抬頭。
他的聲音沉沉地傳來,“那荒謬之言,以後不可再說!”他伸出手來,輕輕的撫摸著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樑。
粗糙的指節划過她細嫩的皮膚,他的撫摸是那麼的溫柔,他的聲音也是低沉溫柔的,“小兒,便這般伴在我的身側,為我生兒育女,不是很好麼?你是我心悅之人,無論何時,我絕不允許任何婦人欺辱於你。”他說到這裡,輕輕一笑,曬道:“以小兒的狡詐,怕也無人可以欺辱於你。如此,小兒又何必自尋煩惱,徒令你我不快?”他說到這裡,手一伸,便抓著了衛洛的手臂,把她拖向自己的懷抱中。
第四卷有鳳清啼第二百三十六章欲逍遙(二)
公子涇陵這一拖,力氣很大。
眼看就要被拖入他的懷中時,衛洛卻是一掙,她一扭一甩,便從公子涇陵雙臂間掙出。
衛洛直起身來,她仿佛沒有看到公子涇陵那滿臉的沉怒,逕自沖他淡淡一笑,“公子的心悅,便是如此麼?”她靜靜地說到這裡,櫻唇一揚,燦然說道:“衛洛福薄,受之不起。”
輕飄飄地丟出這幾個字後,衛洛身子一轉,衣袍一揚,便飄然向溪邊走去。
公子涇陵目光沉沉地望著她的背影,他的眉心,這時急促地跳動了兩下。
片刻後,他牙齒一咬,重重地一拳,“砰”地一聲砸在几上。他是練武之人,這一砸力氣很大,令得几上的酒樽等物,“砰砰”地一陣晃動。
衛洛沒有理會,她靜靜地站在溪邊。
這時一陣簌簌秋風吹來,她的長袍,給吹得向後遠遠揚起,獵獵作響。
衛洛揚著頭,正面面對著吹來的寒風,她半閉著眼,讓自己清楚地感覺到那瑟殺之氣。
片刻後,她腳步一挺,輕飄飄地踩有溪水間的小石頭上,便這般在溪水中行走起來。
縱使行走在水面上,她依然是長袍不濕,步履生風。
這時的衛洛,有一種特別的悠然自得。
公子涇陵背靠著榻,緊緊地盯著她,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不知為什麼,看到不再用幽怨希翼的目光仰望著自己的衛洛,他的心,一點也不快活。
他不喜歡看到這樣的衛洛。
這樣的她,長袖飄揚,仿佛下一秒便會凌風化去。
盯著盯著,他的薄唇抿得緊緊的,低低喝道:“穩公!”
“恩?”
“婦人有離意,你留意些。”
穩公正在側躺在厚緞上,閉著雙眼,高高翹起的腳尖一晃一點的。他時不時的吞咽一下,仿佛還在回味剛才的美味。
聞言,他動作一頓,轉過頭看向公子涇陵。
穩公發出了一聲長嘆。
他嘆息道:“公子,你已心亂!不過一婦人,何至於此?”
公子涇陵聞言,薄唇抿得更緊了。
他沉沉地盯著順著溪水,走來走去的衛洛,好一會,才徐徐回道:“我亦不知,從何時起被小兒亂了心。”
他說到這裡,低嘆一聲,舉起几上的酒樽一飲而盡。
酒水汩汩而入,大量的酒水順著他的唇角流向他的喉頸。
一口飲盡後,他把酒樽重重地朝几上一放,頭一低,閉上雙眼,喃喃說道:“真不知,真不知,為何會心亂至此?”
穩公同情地看著他。半晌後,穩公喃喃自語道:“幸此婦忠義賢良,堪為夫人!不然,實是妲己褒姒之流,她雖無意,君王卻已傾之慕之,恨不得奉上江山家業,只為博其一笑。”
穩公這句話,已經是在諷刺公子涇陵了。
可公子涇陵此時低著頭,以手支額,一動不動。也不知道穩公的話有沒有入耳。
衛洛輕飄飄地行走在溪水之上。
隨著太陽入地平線,一縷縷紅霞鋪散而開,染得半空紅透。那紅色是如此鮮艷,連半邊山林也被染紅。衛洛順手從一顆樹上摘下一片樹葉,含著唇邊,試了幾下,待清吹起來。
這一次,她所哼的歌曲是笑紅塵。
笑紅塵的全曲,她已不太記得了,她印象中最深的,只有那一句,“紅塵真可笑,痴情最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