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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著衛洛,跳下了馬車。
涇陵大步向坡頂走去。
不一會,兩人來到了山坡對面。
坡下面,是一片延綿的,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
兩人站在坡上,南風呼呼地吹來,一時遍體皆涼。
涇陵把衛洛置於膝上,緩緩坐下。
他扳過她的臉來,見她的小臉上,眼淚鼻涕還是糊成了一片,不由薄唇一扯。
他伸出長袖,輕輕地,溫柔地給她拭去臉上的殘痕。
他的動作,很輕,很溫柔。這是真正的溫柔。以往,哪怕是兩人纏綿時,他的溫柔中也帶著不耐煩,那動作,動不動就把她給弄疼了。可這一刻,他的撫拭,宛如春風。
兩人便這般相擁著,相偎著。
南風徐徐而來。在他們的身後,是慘烈的廝殺聲。聲聲金鐵交鳴,尖利刺耳。在金鐵交鳴中,衛洛隱隱聽得中山侯尖聲大喝道:“關城門!速速關上城門!”
緊接著,便是“滋滋——”地城門關閉聲傳來。
不過,不管是一開始直衝而來,囂張得不可一世的楚人,還是現在處於廝殺中,步步敗退的楚人,都沒有向中山侯看上一眼,更沒有一人向城中敗退,以求活命!
因此,中山侯的嘶叫,那倉促關上的城門,在每一個外人眼裡,都是極為可笑的。
這一切,都與衛洛無關,也與涇陵無關。
他只是緊緊地抱著她,抱著她。。。。。。
而剛剛平復下的衛洛,這個時候開始疑惑了,她不知道涇陵怎麼會這麼激動?他,他今日的表現,好似她是失而復得的一樣。難不成,他知道自己差一點死了?他,他。。。。。。
她腦子都亂了,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了。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腳步聲走到山坡下,隱隱的,便聽到那馭者疇師低聲喝道“稍候一二!”
“諾。”
涇陵抬起頭來,他緩緩鬆開衛洛,慢慢站起。
他緊牽著衛洛的手,轉過頭沉聲問道:“何事?”
疇師上前一步,朝著涇陵一躬身,朗聲道:“臣以為,此十數人為夫人殊死相護,君上當賞!”
疇師這是提醒涇陵,那些劍客對晉夫人又殊死相護之功,他應該馬上封賞,以慰志士之心。不可只顧著沉迷於兒女之情,恩怨不能分明,賞罰不能及時。
涇陵點了點頭,他向著站在一側的疇師深深一禮,感激地說道:“涇陵無禮,多謝君提點一二。”
疇師點頭,坦然受過他這一禮。
涇陵行完禮後,轉過頭看向眾劍客。
站在他面前的劍客,有十九人,除了十二個完好無損外,還有七人,是衛洛剛入中山驛館時,為了護衛她致殘的。
衛洛看著這些人,心中也是生出一股羞愧來。她站在涇陵身側,朝著眾人盈盈一福,慚愧地說道:“幸諸君相護,妾與君上才可一聚。請受妾之一禮。”
涇陵的目光,從劍客們的臉上一一掃過。
他含著笑,溫和地問道:“諸君但有所求,可直言不諱。”
一個晉人劍客走上前來。
他朝著涇陵雙手一叉,朗聲說道:“臣為晉臣,亦夫人之臣,不敢言求!”
“善!”
涇陵贊道,他的目光掃過眾晉人,命令道:“諸君不畏生死,誠義士也!願賜良田千畝,終生免役!”
眾晉人大喜過望,他們齊刷刷向涇陵一禮,朗聲道:“謝君上!”
他們得了這賞賜的良田千畝,等於也是一個小小的領主,可以世世代代地傳承下去的。終生免勞,兵役,在這種戰爭頻繁的年代,也是極高的獎勵。因此眾晉人都露出了一臉的滿足。
涇陵轉頭看向幾個齊人,笑道:“諸君可有所求?”
早在他封賞晉人時,幾個齊人便在交頭接耳,此時聽到涇陵問起,站在最中間的那個齊人站了出來。他朝著涇陵雙手一叉,道:“我等歲歲漂泊,身如浮萍,願與諸君同賞。”
他口中的諸君,自然是那些晉人劍客。
涇陵點頭道:“可。”
“謝君上!”
涇陵示意疇公把這些人一一登記在冊後,轉過頭去,看向靜靜地站在一側,呆呆地看著衛洛,臉色變幻不定的武。
第五卷鳳翔雲天第三百四十八章武
武痴痴的看著衛洛,眼神是如此的專注,表情是如此認真,真是一點也沒有發現到,晉侯在盯著他。
涇陵盯著武,兩色慢慢變得陰沉了。
疇公等人刷刷低下頭去。
他們雖然覺得武有點失禮,卻也不以為然。只是見涇陵臉色不好,便肅然以待。
涇陵盯著武,緩緩說道:“君楚人乎?”
武沒有聽到,他還在痴痴的,目不轉睛地盯著衛洛。
衛洛被他盯得,都有點不自在了。她擔心地朝涇陵看去,見他俊臉陰沉,卻又努力地裝出不在意的樣子,不由有點想笑。
衛洛眨了眨眼,瞟了武一眼,正準備說他一說,卻從他的眼中,感覺到了一點悲絕之意。
這眼神,讓衛洛一驚,於是,她的話都到了舌尖了,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緩步走到涇陵身後。
她輕輕一靠,側倚著涇陵,目光轉向武,那一臉的溫柔,馬上變得莊嚴而認真。
她認真地盯著武,微笑道:“在越城時,若非君前來相救,我已淹死於河水當中!在中山宮外,若非君前來相助,我亦難從容而退。君於我有大恩啊。”
涇陵點了點頭,他臉色稍霽。
盯著武,涇陵溫和的說道:“君有何求?”
他有點心不在焉地問出這一句話後,馬上想到了自己的承諾。當下輕咳一聲,緩緩說道:“君兩度救我夫人,厚情重義,涇陵不敢忘也,請以兩城賞之!”
縱使他極度的厭惡眼前這個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的女人看的男人,此時此刻,他也依然準備信守承諾。
武依然在盯著衛洛。
涇陵見此,輕咳一聲,濃眉微皺,聲音微提,“君可願意?”
他的聲音中,含著些許內力,有點震耳。
武似是悚然一驚。
他緩緩轉頭看向涇陵。
朝涇陵看了一眼後,武低下頭去。
他慢慢向後退出兩步。
他朝著涇陵深深一禮,一禮過後,他側過頭,再次朝著衛洛痴痴地盯了一眼。
然後,武吸了一口氣,嚴肅地說道:“君以兩城相賞,此等厚賜,凡丈夫者,無不心動。”
說道這裡,他的聲音頓了頓。
衛洛有點好奇了,難不成,他還不滿意麼?
這時的武,沉著臉,肅穆的沉聲說道:“然,武為楚人。”
他說道這裡,聲音有點悲傷。
他提高聲音,抬起頭來,目光坦然地看向涇陵,朗聲說道:“武乃楚人!且,武一直以楚人為榮。”
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苦澀地說道:“夫人與楚之仇,不共戴天!武為楚人,相救夫人在前,,相助夫人在後。救夫人者,義也,理也,情也,然,武為楚人!武救得夫人,卻害得楚國更為世人唾罵取笑!武,令得家國蒙羞,可謂不忠!”
他緩緩退出一步,目光轉向楚國方向,沉痛地說道:“如此不忠之人,怎可領受他國封賞?怎可安享世間富貴?”
說到這裡,嗖地一聲,他抽出了長劍。
衛洛驚住了,她急叫一聲。
在她的急叫聲中,武轉過頭來,朝她深深的,留戀的,痴慕地看了一眼後,大聲叫道:“武願一死全忠義!”
聲音堪堪一落,他長劍朝頸間一划!
衛洛尖叫一聲,伸出手去想攔住他。
可是,她渾然忘記了,她已不是往日那無敵宗師。
她的手伸到半空中,一抹頸血噴礴而出,直衝天際!
“砰”地一聲,武的屍體重重地栽倒在地,一動不能動了。
衛洛呆呆地望著他,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涇陵牽著她的手,大步向前走去。兩人來到武的屍體前,涇陵朝著武深深一揖,然後,他轉向衛洛,低聲道:“夫人,請為恩人一跪。”
衛洛渾渾噩噩地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在她跪下時,她聽得涇陵高聲感慨道:“兩城相賞不為所動,忠義難全以死相謝!嗚呼!誠丈夫也!楚人有如此丈夫,不愧是昔日之霸者!”
涇陵的感慨聲,令得在場的十幾人大為共鳴。
疇師在一側,沙沙沙地提筆記下武,記下這件事,以及涇陵所說的這一席話。
在不遠處,也有一些人對著這邊指指點點。
想來,不用多久,世人便知道了楚國有一個武,是如此的忠義,如此的堅定!
最重要的是,史冊上,在晉夫人的名字旁,會濃墨重彩地記下這麼一個忠義的武!
恍惚中,涇陵牽著衛洛坐在了馬車。
隨著馬車慢慢向前駛去。衛洛軟軟地倒在涇陵的懷中,她低低的,悶悶地說道:“涇陵,武怎會求死?”
涇陵聞言,薄唇微微一扯,卻沒有說話。
他的表情有點冷漠。
這時,衛洛哽咽道:“他救了我,又因此事而死,我,我,我心裡好難受。。。。。。”
涇陵再次薄唇微微一扯,他低著頭,朝悲傷的衛洛瞟了一眼,終是沒有說話。
他轉眸看著前方,暗暗想道:小兒終是婦人,她怎麼知道,這世上有許多劍客,苦苦求取者,便是這名聲?當今之世,動則小國顛覆,公孫落魄。家財無數,也難保得一世平安。利之一字,遠不如名。只有名,才可以傳於後世,代代稱頌。何況,楚人中,有一些信巫神的人,這些人不畏死亡,反而以為死了,可以成巫成神。
武這一自刎,可以消去楚人的憤怒。要知道,他救了衛洛,難保不為國人遷怒,轉而刺殺於他。二來,也可以令得衛洛永遠記著他。三來,最重要的一點是,從此後,他的忠義之名,可以寫在史冊上,永遠流芳。不知有多少刺客遊俠,追求的便是這個永遠流芳的名頭。
在衛洛的哽咽中,涇陵淡淡一笑,把她摟的更緊了。
雙過了好一會,衛洛在他的懷中蹭了蹭,低低地說道:”涇陵。“
”嗯?”
“我實累極。”
“睡吧。”
“……無法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