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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半晌,公子涇陵的聲音沉沉地,緩慢地傳來,“我亦不敢置信,此策真為她所出。”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有點乾澀。。
他低下頭去,緩慢的,十分緩慢的從几上持過酒樽,再緩慢地舉向自己嘴邊,再仰頭飲酒。
酒水汩汩而入,可是那渾黃的酒水,卻有一大半灑在他的衣襟上,真正入口的,不過一丁半點。
這般喝了半樽酒水後,公子涇陵緩緩把酒樽放到几上。
他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衣襟全濕,兀自目光沉寒,表情陰鬱地盯著前方。
那賢士見到這個情景,哪裡還敢開口?他迅速地把頭一低,一動不動了。
很安靜,房中很安靜。
可是這種安靜,卻瀰漫著一種陰沉和壓力,仿佛烏雲籠罩,隨時會暴雨傾注。
許久,公子涇陵的聲音緩慢地傳來,“旬,依你所見,此婦我當如何處置?”
如何處置?
賢士旬一怔。
他錯愕地抬起頭看向公子涇陵,不解地想道:那婦人,你已奉給了齊義信君,就算她真為齊出了陰毒策,你又能如何?她畢竟處於義信君的保護下。
他正在如此琢磨,抬頭看到公子涇陵雙目陰沉而冷漠地盯著他。
這種目光,真是讓人喘不過氣來。
賢士旬連忙低頭,叉著雙手,試探地問道:“此婦陰毒?誅之?”
他剛說到這裡,心裡便感覺到不妥。
果然,一種極沉極寒的威壓,直直地向他籠罩而來。
這個時候,賢士旬別說是抬頭,連站都有點站不穩了。
他連忙雙手一叉,聲音有點顫地回道:“此婦原是公子之姬,她剛離舊主,便夥同新夫陷害我晉。若不,把此婦擄了來?”
他這番話,說得很急,不但急,還有一點亂。
令他驚喜的是,他的話一說完,那股極寒極沉的威壓瞬時一清。
仿佛頭頂巨石被搬空,賢士旬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差一點都伸袖拭向額頭。
這時,前方傳來公子涇陵低低地聲音,“擄了她來?”
他的聲音很低,很輕。似是疑問,似是自言自語。
賢士旬朗聲應道:“然!此婦居然出此陰毒策陷害故主!擄了她來,要殺要刮,公子可酌情定奪。”
他越說越是意氣風發,聲音響亮。
公子涇陵伸手持起酒樽,慢慢地抿了一口。這時的他,俊美威嚴,舉止從容,哪裡還有半分陰沉之相?
賢士旬的聲音一落,他便淡淡地說道:“擄了此婦來?善!”
這‘善’字一出,賢士旬便完全地放下心來。,公子涇陵溫和的聲音傳來,“此策甚善,勿泄。”
“諾。”
賢士旬朗聲應過後,叉手告退。
直到他退得遠了,公子涇陵還要盯著那搖晃的幃幔,半晌半晌都沒有轉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低低的,沉沉地自言自語道:“擄了小兒來?”
這幾個字很簡單,很簡單。真要動作起來,也不複雜。想那小兒雖然艷傾天下丨,身邊有不少人相護,可是他堂堂公子涇陵如要伸手擄人,那是無人能擋。
涇陵公子想到這裡,不由薄唇略略向上一彎。這個淺淺的笑容剛剛露出,他便給硬生生地收了回來。
涇陵公子繼續板著臉,靜靜地坐在榻上。半晌半晌,他低低的聲音再次傳出,“擄了小兒來麼?”
這聲音,像嘆息,也像歌唱。似是無奈,也似是歡喜,久久不絕,久久糾纏。
許久許久,他沉沉的喝令聲從房中傳出,“來人!”
一劍客應聲而至,雙手一叉,道:“然。”
“請穩公前來”
“諾!”
第四卷有鳳清啼第一百八十五章齊宮雄辯
經過商議後,在義信君的強烈要求下,衛洛的房門前,也多了一些劍客轉悠。
不過現在衛洛所住的地方,就在義信君的隔壁,這一點安排,只有義信君出府時,才能體現出來。
又是二十幾天過去了。
這一天,衛洛正在後苑中轉來轉去。
基本上,她一直都相當清閒,現在府中的賢士劍客,都知道她是婦人,為了義信君的形象,她已不能有事沒事與他膩在一起。
只在晚上休息時,兩人會手牽著手,就這麼在苑中慢慢轉悠著,如果遇到要緊的心煩的事,義信君也會向她傾訴一二。
現在已臨近傍晚了,衛洛還在轉悠時,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那腳步聲是向著她的方向趕來。不一會,數十個劍客出現在後苑處。
衛洛緩緩回頭。
在見到她面容時,這些人被她的艷色給驚住了。
衛洛眉頭微皺,三四十個劍客中,居然只有最後面的十人,才是義信君府中的。走在最前面,對她灼灼直視的面孔,她一個也不識得。
她盯了這些痴呆的劍客一眼,抬眸,緩緩問道:“何事相找?”
聲音很淡,淡中有點冷和威嚴。
劍客們本來還有點發怔,被她這麼一問,立馬都清醒過來。
一個身材高大,長相俊朗,滿色浮白的劍客走出一步,目光灼灼地盯著衛洛,叉手說道:“義信君現與君侯眾臣議事,令姬前去。”
義信君在王宮議事,為什麼要自己前去?
衛洛墨玉眼微微一眯,目光越過這些劍客,看向從門外走來的府中一賢士。
那賢士見衛洛看向自己,知道她擔心什麼,雙手一叉,說道:“主上走不開,令眾人迎姬入宮。”
衛洛垂下眼瞼,想道:敢在義信君府中堂而皇之地請人,而且這賢士也這麼說了,府中的劍客也沒二話,看來是真的了。
她微微一笑,向眾人盈盈一福,清聲說道:“容更衣。”
說罷,她轉身優雅地向寢房中走去。
直到這裡,王宮來的眾劍客,還在對著她的背景痴痴入神,一個個目光灼灼,絲毫不掩飾他們的興趣。
不一會,衛洛便穿上紅色外袍,袖中藏以木劍,曼步走出。衛洛坐上馬車後,義信君府中又出來十個劍客相送。這十個,是義信君贈給衛洛,專門保護她的。
在前後四五十個劍客地保護中,馬車浩浩蕩蕩的像王宮駛去。
她這是第一次到齊宮來。
一路上,路人都在直直地向馬車中瞅來,因此,衛洛便不好掀開車簾觀賞景色。
不一會,馬車駛入了王宮內道,進入了廣場當中。
一個王宮劍客大步走過來,他伸出手,想要牽著衛洛下車。可是衛洛對他粘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非常不滿,當下手一揮,喝道:“退後!”
這時的她,表情淡淡,目光冷冷,整個人冷淡而威嚴,竟是讓那人一下子就忽略了她的美色,只為這華貴威嚴之氣所懾,應聲退後幾步。
衛洛緩步跨下馬車,她昂起頭,步態悠閒中透著雍容地向前方的長夏殿走去。殿名長夏,是遵守五行理論。
五行理論以為,一年分為春,夏,長夏,秋,冬五季,長夏居中,以應土。這長夏兩字放在這裡,有以中為貴,學土而以厚德載物的意思。
隔了二三百步,她都可以聽到裡面傳來一陣陣喧囂聲。
衛洛這一作態,不知不覺中,幾十個劍客全部退在她身後和左右,簇擁著她向前走去。
當衛洛來到長夏殿門口時,那守門的太監朝他瞟了一眼,縱聲高唱道:“義信君之姬到--”
現在的衛洛,國家,來歷不可信,所以時人不能以國家為姓安在她的身上。她雖在墓碑上已是義信君的次妻,活人卻沒有經過齊侯的允許正式成婚,所以也不能冠上義信君的姓。時人稱呼她,只好叫道‘義信君之姬’。
六個字一傳出,殿中頓時一靜。
衛洛信步踏入。
她剛踏入,便對上了幾百雙灼灼直視的目光。
衛洛昂著頭,態度淡而威嚴,面無表情。她目光掃了眾人一眼,便找到了坐在右側第二排的義信君,當下腳步一提,向他走去。
這時的衛洛,完全顯示出了她這幾年來修得的威嚴雍容。這種威嚴雍容,令得那些灼灼直視,毫無顧忌打量著的目光,瞬時僵了僵。隱隱中,他聽得有人在低語道:“此婦乃國色,應是王侯之妻,怎可為臣下之婦?”
這話不管是不是誠心說出的,都對衛洛不利。當下,衛洛和義信君兩人,同時朝那說話的大臣冷冷地盯了兩下。
衛洛來到義信君面前,朝他盈盈一福,行了姬妾之禮,便來到他身後跪坐下。
她坐好後抬頭,便發現坐在對面的,那個藍袍長身的青年公子,赫然是公子秩。
至於前方的主榻上,坐的人自然是齊侯了。齊侯頭戴侯冠,約摸五六十歲,身材矮胖,圓圓的臉上鑲著一雙綠豆眼,嘴厚。臉上皺紋雖然不多,卻臉上發黑,眼神渾濁無光,眼袋很大。
此時此刻,齊侯正用他那雙綠豆眼,如眾人一樣眈眈地盯著衛洛。不過與別的男人不同,在齊侯的眼中,衛洛只看到了厭惡,敵意,還有一種警惕。這種目光,讓她很不舒服,只是瞟了一眼她便連忙移開視線。
這時,坐在公子秩那一席的一個賢士站了起來,他朝著齊侯一拱手,便轉向衛洛喝道:“兀那姬,聽聞此次之事,起於楚王聞你有美色,而欲相索,然否?”
不等衛洛回答,他又高喝道:“你一婦人來得齊才數月,便令得齊楚交惡。今日因你而齊楚交戰,卻不知他日我齊又與何國交戰?婦人,你有說乎?”
他這一番話,咄咄逼人而來。
他的聲音一落,義信君便向衛洛側了側,在眾人得盯視中,他向衛洛安撫地一笑,低低地說道:“休懼,有些人慾以你為藉口,逼我分權。”
衛洛聞言,朝他溫柔的一笑。
雖然她笑得很輕鬆,可這個時候,衛洛的心裡想的卻是:如果真是小事,你又怎麼會任由這些人逼了我來?
想到這裡,她緩緩站了起來。
衛洛朝著齊侯和公子秩盈盈一福後,轉頭看向那開後質問的賢士笑了笑,有點輕鄙地說道:“妾在晉時,便聞齊雖有稷下宮,然為臣者多如朽木,果然!”
轟--
滿殿皆驚!
從來沒有人想得到,敢有婦人在這樣的場合中,對一個質問她的賢士口出惡言!
那賢士一張臉漲得通紅,被一個婦人如此侮辱,那種羞辱是難以言狀的。
衛洛不等他憤怒而起,頭一昂,聲音一提,輕輕朗朗地說道:“楚何國也?擅自問鼎,自行封王,百數年來,人稱蠻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