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涇陵府到驛館的距離可不近,足有二三十里路遠。
不過這些人都是腳力過人的,衛洛也沒有假裝柔弱,她二年半前便可以木劍擋住劍師的攻擊,想裝也裝不了。
因此,這二三十里路,一行人用了不到半個時辰便走到了。
涇陵公子府的大門二門三門四門都已關閉,一行人走的是衛洛從來沒有走過的小側門。
偌大的公子府第,此時樹木森森,安靜非常。衛洛走著走著,有點腳發軟了。
不一會功夫,他們便來到了主院外。
衛洛看著安靜無聲的主院,暗暗想道:這麼晚了,他一定睡著了吧?
在衛洛的胡思亂想中,他們這行人從涇陵公子的寢房經過,走向書房。
一來到書房門外,衛洛的雙腳可真是軟趴趴的了。那書房中,燈火通明,外面裡面人影綽綽,那混蛋,這麼晚了居然都沒有去睡。難不成,他是在等著什麼人?
天啊,不會被劍咎稱為跗骨之蛆的人,實際上是涇陵公子派出的吧?
想到這一點,衛洛連最後一絲力氣也沒有了。
眾劍客押著衛洛來到書房外。透過珠簾,衛洛可以看到,涇陵公子正微閉雙眼,懶懶地倚在榻上。那俊美無疇的臉,在燈籠淡淡的紅光中,顯出幾分倦意來。
衛洛望著他,有所遲疑,腳步也停頓了。這時,她身後大步走出一個黑衣劍客。這黑衣劍客走到涇陵公子身前,雙手一叉,朗聲說道:“回稟公子,劍咎身法奇詭,我等逮之不及。然,他實是從衛洛房中走出,桑女亦被他所殺。”
涇陵公子慢慢地睜開了雙眼。
他深如子夜的雙眸,靜靜地對上衛洛的那一瞬間,衛洛激淋淋地打了一個寒顫,連忙低著頭走了進去,來到他身前五步處,跪趴著,以頭點地。
涇陵公子淡淡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出,“都退去。”
“諾。”
眾人整齊應諾,齊刷刷地退出。不一會,整個書房中,便只剩下衛洛和涇陵公子兩人。
衛洛低著頭,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裡,思緒翻飛,正在琢磨著脫身之計。
這時,涇陵公子淡淡的聲音傳來,“衛洛!”
“然。”
衛洛連忙顫聲應道。
涇陵公子緩緩移動的衣袍聲傳入耳中,不一會,他竟是嘆息一聲。
這一聲嘆息,很有點奇怪,似乎有無奈,似乎有無力,也似乎有傷心憤怒,還有著某種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長嘆一聲後,又是一陣安靜。直到跪伏在地上的衛洛不安地移動了一下,涇陵公子才沉沉說道:“劍咎,師從無名墨隱,擅劍,擅易容。”
“天下諸家,擅易容者,有七脈,然,以劍咎一脈最為神鬼莫測。衛洛,你竟是他之一脈乎?”
衛洛聽到這裡,心中一驚,她張嘴便要分辨時,涇陵公子沉沉的聲音再次傳來,“你知我疑你,先是自承易容,後是主動露出真容。其後數番相處,你都臉露得意,隱有歡喜,其狀實可疑也。我一直懷疑,你還對我有所欺瞞。卻直到今日方知,以藥老功力,不足以窺視你真容也!”
他說到這裡,緩緩傾身,逼近衛洛,聲音沉而冰冷,如寒冰巨石直墜而來,“衛洛,你的真容,卻是何等模樣?”
第三卷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第一百二十九章真容全顯
衛洛聽到這裡,心如電轉間已想到了一些說辭,她連忙抬頭,雙眼眨巴著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嘴唇蠕動準備開口。
涇陵公子沒有看她,他抬著頭,沉聲道:“來人!”
喝聲一出,一個劍客嗖地一聲,出現在書房外。
涇陵公子緩緩地說道:“傳藥公,棄老,請他們帶上所有能抹拭易容的藥汁物事,書房中見我。”
“諾。”
清朗的應諾聲中,那劍客大步走出。
衛洛抿著唇,慢慢地低下頭來。
很顯然,涇陵公子已不打算聽她的任何解釋,任何說辭了,他要直接洗去她的諸般易容。
衛洛暗暗想道:也不知那藥公棄老的,對易容術有多深的研究?如果他們能洗去我臉上的易容物事,那我的本來面目便會露出七八分來。
她現在,只對自己通過牙齦腫脹而改變面容的法子有幾分把握了。
她心思百轉,心臟砰砰亂跳著,臉朝著地板,雙眼取在滴溜溜轉動著。
可是,尋思來尋思去,卻是無一策可以脫身了。
現在,只能寄望於那洗易容的藥物不起作用了。
正在衛洛百般尋思際,一隻大手伸出。
那大手準確地托上了她的下巴,令得她抬起頭來。
衛洛順從地抬起頭,與涇陵公子四目相對。
涇陵公子靜靜地看著她,手指在她的頰上緩緩移動,輕輕撫摸。
半晌,他才沉聲問道:“劍咎目無餘子,衛洛,他因何兩番找你?”
衛洛杏眼眨巴了兩下。
涇陵公子不等她回答,便是一嘆,“你這婦人,怎地有這麼多的秘密?”他說到這裡,手一松,站了起來。
黑色的袍服在衛洛的眼前擺動,涇陵公子踱出兩步,道:“心思百出,防不勝防。衛洛,你叫我如何信你,如何用你之才?”
他顯然也不打算聽到衛洛的回覆,說出這話後,便轉過身來,雙眼沉沉地盯著衛洛,又是一嘆,“我生平識人多矣,卻從無一人如你,滑不溜手,無處可控。”
衛洛聽到這裡,低斂起眉眼。
她聽得出,涇陵公子的語氣中有著一種焦躁,一種無法控制她,掌握她的焦躁。她眼珠子一轉,喃喃說道:“人心本是多變,何人可以完全控制?用其才便可。”
涇陵公子瞟了她一眼,把她這句話自動忽略。
衛洛也只是無力地說了說,她知道他會忽略,作為一個上位者,最不喜歡的便是無法控制的人和事了。也許很多君侯公子會安於只用其才,可是,涇陵公子與他們不同,他有著極其強烈的掌控欲。他從不容許任何事脫離他的控制。
何況,自己還是一婦人。
沉默中,外面響起了腳步聲。
一陣腳步聲凌亂地傳來,不一會,兩個蒼老的聲音同時傳進,“見過公子。”
涇陵公子轉過身來,臉露淺笑,說道:“兩老請進。”
兩個老人大步走了進來,在他們的身後,還跟著幾個侍婢,每個人手中都端著木盒箱子竹簍等。
這些人一進書房,便把這些物事擺在地上。
衛洛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等著兩個老人開始合藥。
涇陵公子緩步走到榻上坐好,他雙眼似閉非閉,也在等著。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衛洛已是真想不出一個法子來了。
看來,一切只能聽天由命了。
嘩嘩地響聲中,半個時辰後,棄老說道:“可。”緊接著,藥公也說道:“可。”
涇陵公子睜開眼來,淡淡地說道:“善,請兩老為衛洛洗一洗容。”
“諾。”
應諾聲中,藥公雙眼直直地盯著衛洛,表情中有疑惑,也有一絲羞愧。這羞愧和疑惑,他一進書房便有。
在這個時代的人,很少有自命不凡,覺得自己真的洞悉了一切奧秘的無知之徒。特別是到了藥方這地步,他已是越發地覺得自己不足。因此,他上次判斷衛洛沒有易容,這次被要求再次洗容,他都沒有半句惱火或爭論的話出來。
盯了兩眼衛洛後,藥公說道:“公子,此處有洗容之術五種。”
涇陵公子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道:“善。”
這便是吩咐開動。
藥公朝一盆藥水一指,對兩侍婢吩咐道:“先由此開始。”
“然。”
兩侍婢端著藥水,緩步向衛洛走來。
衛洛依然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裡。
兩女把藥水放在衛洛面前,以手就水,開始撫上衛洛的臉。
衛洛閉上雙眼,一動不動。
片刻後,藥公的聲音傳來,“清水洗淨,用此藥再拭。”
“然。”
清水嘩嘩地響動聲中,衛洛的臉又是一涼。接著,一種有點溫熱的藥汁塗上了她的臉。
又是片刻後,藥公的聲音再次傳來,“清水洗淨,用此物。”
“然。”
第三種藥水也用上了。
到第四種藥水時,涇陵公子已睜開眼,盯上了衛洛。
不一會,五種藥水全已用完。
衛洛睜開眼來,看向安靜的眾人,又對上微微有點失望的涇陵公子。
自己的易容並沒有被洗去!
衛洛強行壓抑著歡喜,她生怕自己的表情再露出端倪,連忙低下頭去。
這時,涇陵公子沉而緩的聲音傳出,“僅五法?”
兩老相互看了一眼。
棄老上前,他雙手一叉,回道:“稟公子,還有一物可解。”
“說。”
“此物我已帶來。然,此物一上,或可令得皮膚刺痛,薄有傷害。”
也就是說,這種洗容的東西,會對衛洛的皮膚有傷害。
涇陵公子轉向衛洛,盯著她,聲音一冷:“用!”
“諾。”
又是一陣嘩嘩的水響。
不一會,棄老的聲音傳來,“用此藥水清洗便可。”
“然。”
又是一陣響動。兩侍婢重新來到衛洛面前。她們從藥水中擰起毛巾,緩緩的,溫柔地抹上了衛洛的臉。
溫柔地抹上。
突然間,衛洛發現房中變得安靜了,無聲了!連呼吸聲,也在這一瞬間屏住了!
衛洛緊緊地抿緊唇,閉著雙眼,苦澀地想道:看來,終是洗去了。
毛巾移開她的臉,接著,一陣清水響動,兩侍婢重新用清水幫她洗了洗。
安靜中,水聲中,藥公的讚嘆聲傳來,“久聞無名墨隱易容之術獨步天下,今日一見,方知此言不虛也!公子,老夫學藝不精,竟是誤導了公子,還請責罰!”
涇陵公子沒有回答。
直過了好一會,他才緩緩地說道:“藝本無止境,無需在意。”
“公子寬宏。”
這時,涇陵公子的聲音再轉為冰冷,“今日之事,若有泄者,烹!”
眾人一驚,被他語氣中陰寒給嚇住了。只聽得“撲通”“撲通”地跪地聲傳來,眾侍婢同時顫聲說道:“萬萬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