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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又是一聲長嘆,他雙手一叉,向著眾人略略拱手後。突然聲音一提,縱聲喝道:‘墨隱之徒可在?”墨隱之徒?
不就是殷允他們麼?
居然一開便咄咄逼人而來。
衛洛抿禁唇,不安地看向殷允。
殷允緩緩摘下斗笠,腳尖一點,舟排從二百步開外,向那燈火漂浮處駛去。
夜色中,眾人頻頻四顧中,他雙手一叉,清聲回道:“殷允在此。”
這聲音一出,數十舟排同時一移,舟排上的眾人紛紛向他們看來。
一人見衛洛他們的舟排上沒有火把,當下右手一揮,便從五十步開外,甩了一個火把過了。
殷允手一揚,輕輕接過後,回手遞給了衛洛。
衛洛把那火把舉在手中。
此時的她,依然戴著紗帽,身形瘦弱,一襲淡紫的深衣並不顯眼。
只有幾個人朝她望了望,大多數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殷允身上。
殷允一襲藍袍被河風吹得獵獵作響,他腳下用力,舟排輕飄飄地向中間處靠攏。
數百點火光照得天地一片通明,他那俊美的面容,漸漸清楚地呈現在眾人眼前。
在他身後的衛洛,只是安靜地舉著火把,紗帽下,她一雙墨玉眼四下張望著。
這河水中,舟排共有百來個,每一個舟排上,都站了四到六人。這些舟排,每十多個便聚成一堆,十來堆舟排,圍成了一個圓。
此時,那圓的最中心處,只有那剛才開口的老頭在。
而殷允,,正駕舟向那圓中心駛去。
河水蕩漾,春風綿綿,舟排中火光點點,河水中也是火光點點。整個天地,明亮而帶著涼意。
殷允出現在那老者二十步處。
漫河漂游的火光中,那老者盯著殷允,雙手一叉,朗聲說道:“殷公劍術蓋世,千金不易一諾,實為天下墨俠表率。然,楚墨對公惱怒之極,請上前接收問難。”
他說到這裡,腳尖一點,足下的舟排輕飄飄地向後盪出,讓殷允一人面對著無數雙盯視的目光。
河風中,星光下,殷允長身玉立,那白玉般的面容上帶著淡淡的笑容,那雙眼睛,在溫和中,隱隱帶著一分凌厲。
他負著雙手,靜靜的掃視過眾人,雙手一叉,朗聲說道:“請問。”
從南面的十幾個舟排中,一舟盪出,一個四十來歲,鬍子又粗又黑,直如硬鋼一樣的中年人向他雙手一叉,開口道:“敢問殷公,劍咎之過,公一言可決否?”
殷允頭略低,朗聲回道:“然。”
“善!殷公可知,這三年來,令師弟唐突無狀,任意妄為?”殷允聞言,嘆息一聲,回道:“然。我這師弟性格頑皮,行事向來放蕩不羈。”那楚墨哼了一聲,濃眉一豎,暴喝道:“性格頑皮,行事放蕩不羈?如此幾字,便可掩去他的諸般為所欲為?咄——此君太過狂妄,二年半前,他前探楚王宮,夜半呼嘯,令得宮中大亂。。二年前,八公主一夜醒來,突然發現枕畔之夫被捆綁一角,身邊所睡之人,變成了令師弟。”
那楚墨顯然是楚王宮的代表,他所說的事,都是代表楚國王室。
這人一說到這裡人,人群中便傳來了一陣笑聲。
笑聲越來越響,那楚墨聲音一提,把所有的聲音壓了下去,“當時,老夫責問於他,令師弟竟然說,八公主之夫曾向世人言,他的妻子睡後性格狂放,喜作脫衣狂舞之行。他一夜未睡,只為觀此奇景,卻不想八公主睡得好生安穩,令他失望之極!”
那楚墨的話音沒落,笑聲已是大作。這一刻,連衛洛也捂著嘴,笑得雙眼彎彎了。
這個楚墨粗鬍鬚粗眉毛,面容粗硬中透著耿介,這樣的人,說出這樣的事來,實是讓人啼笑皆非。。
眾人的鬨笑聲中,那楚墨瞪著牛眼,惡狠狠地瞪著眾人,可是,眾人的笑聲卻更加響亮了。
那楚墨一惱,鬚髮怒張正要發火時。另一個舟排中的楚墨腳步一點,舟排擋在了他的前面。
這一個楚默,臉青而長,他擋在那人身前,向殷允雙手一叉,開口了,“示公所言,皆是小道。殷公可曾聽聞,去年冬時,令師弟改頭易面,鼓動五百楚墨圍攻晉太子的車駕一事?”
這個楚墨說話時,顯得十分的彬彬有禮,語氣也極是溫和。。只是那狹長泛青的臉,那雙寒森森的眸光,令得衛洛本能的感覺到,這個人怕不是好人。
殷允嘆息一聲,雙手一叉,道:“此事允已知悉。”
那楚墨點了點頭,朗聲問道:“這五百楚墨中,雖無宗師,卻人人身手不凡,大有來歷,如今他們令我問公一句:大丈夫可殺不可辱!
令師弟如此欺辱於人,可有說乎?”
他這一番話,語氣聽似溫和,卻是咄咄逼人而來。同時,他那雙狹長的眼眸,正如捕獵的野狼一般,森寒地盯著殷允。
火把騰騰,河風寒沁。
在眾人的注目中,殷允昂起頭來。
他靜靜地盯著這個質問的楚墨,微微一笑。聲音娓娓飄出,“公言過矣!允只知,五百楚墨並不曾死去一人!允更知道,天下丈夫心狹者雖眾,然,劍咎胡鬧之名,舉世皆知。若有人因他的胡鬧而忌恨,何不憑三尺劍,與他一決高低?”
殷允臉帶著一種冷漠疏離的笑容,侃侃而談,一時之間,那一群楚墨都怔住了。半晌後,有一楚墨尖聲喝道:“公曾言,劍咎之事,公一力承擔的!”
殷允轉過頭,冷冷地瞟了那開口的人一眼,卻不再理會。
他看向那個主持此次矩者大會的老者,長長地嘆息一聲,說道:
“河公!我輩中人,浪跡江湖間,常有任性由情處。若事無關信義,無關萬千性命,又何必記較太過?世人滔滔,各有所好,我輩墨者,終不是儒家之人。需日口念仁義,事事按禮節。”.
殷允說到這裡,轉過頭去,叉手朝著眾人行了一個團團禮後,朗聲說道:“諸君若與劍咎有私怨末了,不必知會於我!”
說罷,他腳下一步,舟排緩緩退出。
舟排上眾人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他們朝著殷允指指點點,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反駁他的話。
這時,衛洛聽得有幾個聲音飄出,“殷公所言甚是不錯。事無關信義,無關萬千性命,便不需計較太過!”
“哧——這些楚墨多年來,為所欲為,睚眥必報!以他們的心胸,自是受不了劍咎的那番戲弄。
“受不了又能如何?正如殷公所言,他們手中有三尺青鋒,大可與劍咎一較高低!”
“然也然也。”
紛亂的低語順著河風飄來。衛洛看了看討論不休的眾人,暗暗想道:怪不得墨者每三年開一個矩子大會,那些遊俠兒還是為所欲為,原來根本是一團散沙。什麼事有理,什麼事沒理,既沒有一個明確的章程,也沒有誰說得清。。
正當衛洛如此尋思的時候,突然間,一個暴喝聲從楚人隊伍中傳出,“敢問殷公,君身後的婦人,是何來歷?”
那暴喝聲一出,瞬時間,無數雙目光,嗖嗖地盯向衛洛。
第五卷鳳翔雲天第二百五十四章他擋在前面
眾人地盯視中,衛洛右手伸出,握著殷允的手緊了緊。
殷允回過頭來,對上她那雙水光盈盈的墨玉眼。四目相對,殷允點了點頭,緩緩退出一步,任由衛洛走了出來。
衛洛走上兩步,身影出現在舟排前面。。然後,她右手放在紗帽上。
火光騰騰,目光灼灼中,衛洛輕輕摘下紗帽,露出了她的本來面目。
人群瞬時一靜。
一襲紫色深衣的衛洛,膚白勝雪,墨眼如春波。
她身後的殷允,腳下內力暗吐間,舟排再次向湖中央漂出一點。轉眼間,漫天漫河的火光中,衛洛的面容,完全地呈現在眾人眼前。
宛如一道五彩華光從眾人眼前一閃而過,河水,星空,春風,天地,在這一刻,都明亮了幾分。
不過,能來這裡參加聚會的,都是身份不凡,大有定力的人物。
眾人只被她的艷色驚了一驚,便恢復了平靜。那暴喝質問殷允的楚墨瞪著衛洛,瞪了幾眼後,他轉向她身後的殷允,雙手一叉,冷冷問道:“敢問殷公,此婦何人?”
不止是他,湖水中,眾人都在交頭接耳,低語不休。
他們打量著衛洛的眼神中,也是在問著這個問題:此婦何人!
衛洛被劍咎救出一事,眾人都有耳聞。可是,他們還是要問出這個問題,還是要聽一聽,殷允會怎麼回答。
面對那楚墨咄咄逼人的態勢,殷允笑了笑,他溫柔地看向衛洛,聲音一提,緩緩地說道:“天下人皆言,婦人習劍,只可入陰詭刺殺之道。天下劍術,主要在於力道,在於丈夫對這種力道的由外至內的領悟。而我身前的這個婦人卻是不同,她楚楚弱質,卻能修得堂堂正正的劍術,且功力不下我等!”
殷允這話一出,人群中驀地傳來了一陣喧囂聲。
眾人面面相覷,有幾個老者已濃眉皺起,開口便想詢問。
可是,殷允的話沒有完,他依然溫柔地看著衛洛,聲音清悅,娓娓然,混在春風中,飄然而出,“天下人皆以為,婦人為樹上之葉,園中之花,養之於春光中,則明艷相鬥。棄之於河溝中,則白骨餵狗!
世間婦人,不過是我輩丈夫想悅則悅,想棄則棄之物。她不同,我身前的這個婦人,她被楚昭擒得,欲置於百萬軍中羞辱之後,再棄之殺之。”
殷允說到這裡,喧囂聲立馬大作。
喧囂聲中,楚人那一處最為激動。有好幾人都漲紅著臉,想要站出來發言,可殷允的聲音再次一提,把他們又壓了下去。
殷允的聲音,溫和中透著隱隱的凌厲,在夜風中,河水蕩漾中,沉沉而來”試想來世間丈夫,如遇到楚王那等人物,怕也意志全消,膽氣全無。此婦不同,她能忍辱偷生,直到兩軍陣前,方才突然襲擊,一舉擒下楚王。”
殷允說到這裡,突然呵呵一笑。他這一聲笑,清朗之極,再次把所有的躁音全部壓了下去。
清笑聲中,他溫柔地看著衛洛,再轉頭,目光掃過眾人,聲音一提,朗朗說道:“此二事,縱是世間的偉丈夫,亦不能為也!這百數年間,天下宗師攘攘而起,然,如婦者有幾人?”
殷允的聲音一頓,他目光如電地掃視於四周眾人,沉沉說道:“我墨家,心胸能容萬物,寬和可任卑賤高貴者同席。在我殷允看來,此婦智慧過人,勇敢過人,心性忠良賢淑,更是世間少有!如此人物,我殷允不管她是婦人還是丈夫,都是心悅誠服,尊之敬之!”他聲音沉沉地說到這裡,雙手一叉,朝著眾人來了一個團團揖後,退後一步,隱在了衛洛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