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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洛的聲音,沒有刻意的壓低,也沒有刻意的放開。
歌聲悠揚的傳出時,公子一怔不由得側頭聆聽起來。
不過他聽了半晌也沒聽出衛洛唱的是什麼,他推開書房門緩步走出。便這般站在屋檐下,望著那歌聲傳來的方向。
不一會,歌聲止息。歌聲散在這漫天銀光,浩浩天地間。
公子涇陵站在那裡,久久不動。不知為什麼,在歌聲傳來的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一席紅袍,年復一年的飄零在湖山之間的衛洛。他仿佛看到她站在遙遠的山頭,站在河對面的高樹之巔,便這麼遠遠地看著自己,看著自己,然後長袍一振,轉身飄然而去,再不回返。
這感覺很不好。
當下,他雙手一拊。
兩個劍客嗖的一聲,出現在他身後。
公子涇陵盯著衛洛的房間處,沉聲命令道:“看緊主母!”
“諾!”
應諾後,兩劍客身子一晃,便消失在公子涇陵的眼前。
公子涇陵卻還是濃眉緊鎖地盯著那裡,盯著盯著,他暗暗忖道:“小兒功夫過人,以她的身手,如要強行脫離,可如何是好?難不成要派穩公等人盯著?”
他想到這裡,便是一陣自我厭惡:我堂堂公子涇陵,什麼時候,竟要如此防備一個婦人離我而去?什麼時候,我竟要如此小心了?
想到這裡,,他心中無名火起,長袖一甩,轉身回房。
第四卷有鳳清啼第二百三十四章傾訴
接下來,局面便有點僵住了。
這齊國公主何等尊貴的身份,她甘願附於無宗無名的衛洛之後,為她陪嫁,可衛洛偏生不願。
這消息傳到齊國權貴耳中後,他們都有點惱火了。當下問了晉使,見晉使吐詞模稜兩可,也沒有明確說,是想換別的貴女陪嫁。於是,齊國權貴們商量來商量去,便決定暫且把這件事按下。
時人講究一諾千金,這事本來便是公子涇陵提起,可事到臨頭卻出現這種狀況,實讓齊人惱火。
何況陪嫁一事,還是兩國之間的一種政治交易。這一泡湯,很多約定好的事便有了變數。
唯一慶幸的是,這事還沒有公開,完全可以按下而不被世人恥笑。
只是齊人在暗地裡,不免嘲諷公子涇陵無能。
這一點,公子涇陵知道。
可是他知道也沒有辦法,在這事上,他真切地感覺到了無力。
他是絞盡腦汁,也不知道衛洛在想些什麼,怎麼說出‘不願與他人共夫’這種荒唐之極,聞所未聞的要求來。
時間緊湊,馬上就要到了冬天了,再不趕回晉國,就怕冬雪一降,便寸步難行了。
他思前想後,最後決定把這陪嫁一事壓下,壯行的奴隸也不購買了。一切先回到了國內再說。
決定一下,晉使便在半月後,正式啟程了。
那一天,啟程的並不止是晉人,諸國使者,也都是在這幾天開始趕回國內。
綿延十數里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邊的人群,衛洛坐在馬車中,半倚半躺著。
喧囂聲聲中,公子涇陵還在與齊人寒暄。
眾馬嘶鳴,人聲紛紛中,一陣馬蹄聲傳來。不一會,衛洛的車簾便被人拉開,公子軼清俊的面孔出現在她的面前。
他溫和地望著衛洛,,半晌半晌,才低嘆一聲,說道:“衛洛,一切小心。”
他實是不知道要說什麼的好。
衛洛點了點頭,她低低地回道:“然。”
公子秩盯著她,有心想問她陪嫁一事,可是想到前陣子自己幾次相訪,想當面詢問衛洛,卻被公子涇陵拒絕了。現在木已成舟,她都要回晉了,這問不問,已經沒有必要了。
他只能嘆息一聲。
隨著車簾放下,衛洛垂下眉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隊伍中的喧囂聲漸漸少去。
看來,要啟程了。
正當衛洛如此想著的時候,馬車門被人拉開。
衛洛錯愕地轉頭,怔怔地對上縱身跨上馬車的公子涇陵。
公子涇陵沒有理她,他抬眸向她身後的四侍婢。
四女對上他的雙眼,同時打了一個寒顫,她們低下頭來,這時,公子涇陵淡淡的吩咐道:“留一人!”
“諾。”
三個侍婢先後退下馬車,只留一個年長最顯沉穩的在馬車中。
公子涇陵走到衛洛身邊,他在榻上坐下,然後,右手一伸,便緊緊地錮制著衛洛的手臂,把她扯到膝蓋上。
他的動作十分的猛,隱隱帶著戾氣。
衛洛安靜地坐在他的膝頭,任他摟緊。
馬車晃動,開始啟程了。
這時的馬車,顛得十分厲害,衛洛坐在他的身上,有這上好的肉墊子護著,倒是安穩得很。在搖晃中,她眼皮上下打架地,睡意沉沉而來。
公子涇陵低著頭,冷冷地盯著她。
他眼神很冷很冷,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盯著她。
可是他的手臂卻很緊很緊,完全地把她牢牢地抱在胸前。
此刻,他見到她如此舒服——都差點睡著了,不由喘息了一聲。
他深呼吸了一下,轉頭看向外面。
車簾已經掀開,漫天煙塵中,送行的齊臣,那身影已經越來越遠了。
半晌半晌,公子涇陵的聲音沉沉傳來,“小兒?”
衛洛沒有理會他。
她緊緊地閉上雙眼,長長地睫毛撲閃著,那模樣,仿佛在告訴他,他已經睡著了,而且睡得很香。
公子涇陵見狀,不由苦笑不得。
他嘆了一口氣,望著漸漸看不到了的齊人,徐徐說道:“衛洛,有齊公主陪嫁,有齊人為你後盾,實是尊貴之事。我多日奔走,才為你說得這一切。”
他的聲音,很溫和。
衛洛還是緊緊地閉上雙眼。
公子涇陵見狀,不由又是一聲長嘆,“你這般隨我歸國,沒有陪嫁,沒有儀仗,沒有奴隸,連我帶來的嫁妝也無法啟用。小兒,你可知,這於你不利啊。日後,其他婦人入門,你勢必孤!”
他這話,依然是苦口婆心。
衛洛緩緩睜開雙眼。
她睜開墨玉眼,靜靜地看著他。
好些天了,兩人都沒有說一句話,他這般誠心地向她分析其中的利害關係,實在讓衛洛覺得,自己不能再假裝沉默。
因此,她望著他,望著他那山稜河嶽般,鬼斧神工雕塑出來的俊臉。
望著望著,她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她垂下眼來,低低地說道:“如此,你不娶其他婦便可以了!”
她的語氣,依然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公子涇陵怒極反笑,他盯著衛洛,盯著她渾然不同已往,顯得特別執著,堅定的表情,半晌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他只能哧笑。
衛洛聽到了他的哧笑。
她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半晌半晌,她的聲音低低的,弱弱地傳來,“涇陵?”
“恩?”
“我無法接受你有別的婦人。”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很弱很弱,她喃喃自語般地說道:“你曾言,我心悅你久矣。可是涇陵,你要我日日守在後苑,盼你偶爾垂幸。你要我與其他婦人一道,爭你一夜之歡,你要我手段用盡,心機百出,只為孩子求繼承之位。我實在是不屑也!”
她的聲音幽幽傳來。
公子涇陵在聽到她說出,“我實不屑”幾個字時,身軀一僵,瞬時,一陣陰冷之氣充塞了整個馬車中。
衛洛仿佛沒有感覺到,她只是痴痴的望著車窗外,望著那漸顯荒蕪的原野,低低的,幽幽的說道:“那樣會很累很累的,你不知道嗎?那樣的生活,比孤單更可怕!那樣的我,我光想想就會噁心,後怕,人生很短的,你不覺得嗎?我實在是不想這樣過日。涇陵,悅你有如何?心被割破了,流流血,痛過後許會痊癒。可那樣活著,那樣與你的婦人一起爭寵的活著,實在比死還不堪。”
衛洛幽幽說著時,公子涇陵在冷冷地盯著她。突然間,他哈哈一笑,笑聲一止,他冰寒徹骨地沉喝道:“荒謬之極!”
丟下這四個字後,他厲喝一聲,“停車!”
搖晃中,馬車停下。
公子涇陵手臂一甩,把衛洛一把重重甩開後,頭也不回地跳下馬車。車簾搖晃中,他的身影不再可見。
第四卷有鳳清啼第二百三十五章欲逍遙(一)
涇凌這一走,衛洛的馬車又變得空蕩了。
衛洛低著頭,這時,一個弱弱的女子聲音從她身後傳來,“主母,丈夫為天,婦人為敵,天只有一個,地可分為山川河流,這不是開天闢地以來便有的道理麼?為何,為何主母會有此要求?”
開口的,是最後一個呆在馬車中的侍婢。
衛洛回頭瞟了她一眼。
衛洛的目光,冷漠,沉鬱,這目光一瞟,便讓那侍婢如浸在冰天雪地中一般,當下她打了一個哆嗦,迅速的低下頭來,急急的求道:“奴多言,求主母勿罪。”
衛洛輕哼一聲,沒再理會她。
長途寂寞,她索性掀開車簾,望著外面的漫漫荒原發起呆來。
她回頭一看,便發現車隊漫長,而自己的馬車,處於中間居前的位置。
再回頭瞟了幾眼,衛洛迅速的發現,圍在自己馬車附近的劍客,個個都是大劍師級的高手。
觀察了一會,她便有點無趣了。這前後左右都是劍客,他們和馬車揚起的灰塵足有一米高。透過劍客的身影,以及漫天灰塵看到的景色,也只有一片荒原,無趣之極。
衛洛把車簾拉下,收回頭來。
她懶懶地靠在榻上,垂下雙眸,忖道:那兩城地圖,我是親見晉人交到管公手中的。按道理說,地圖交到齊人手中,我到了晉人手中,這交易便算成功了。就算我跑了,也應該是晉人無能,照看不周的錯。
不過,出於穩妥,最好是到了晉境再走。
在衛洛而言,她不知道自己真走了,按照規則,晉人有沒有理由遷怒於素。
不過她所理解的公子涇凌,是那種敢於承擔責任的人,何況他又那麼的驕傲,要是自己跑了,他只怕不會對外泄露出去----將娶的妻子半途逃離,對他這樣的男人來說實是奇恥大辱!
衛洛想到這裡,便把此事放到一旁。他又透過車簾朝身前身後看去。
這一看,她不由暗暗嘆息:要是劍咎能來就好了!
胡思亂想了一天後,隊伍開始紮營休息。
這時候,人煙稀少,經常走了上百里,也不見幾個像樣的村落。眾人就算身邊有錢,實際上也沒有花錢的地方,通常是露宿荒野,以乾糧為食的時候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