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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第一百一十三章憤怒的涇陵
衛洛諤諤地抬頭看著涇陵公子。她一抬頭,兩人鼻尖幾乎相觸。
可是,此時的衛洛,卻再也感覺不到半點心慌意亂。
慢慢的,慢慢的,她垂下眼眸,然後,她慢慢地起身下石,走到涇陵公子對面,她退後幾步,然後跪下。
涇陵公子微微側頭,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衛洛趴跪在地上,以額點地,略一思量,便聲音清脆地說道:“公子乃至貴之人也。雄才大略,世間婦人愛公子者,不知凡幾。”
她說到這裡,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衛洛乃一普通婦人,知富貴難得,權勢無雙。然,衛洛所好者,莫不過是縱馬江湖,嬉笑田園。”
她語調緩慢地說到這裡,似乎思路理得差不多了,聲音也高昂了兩分,流暢了不少,“公子拳拳之意,皆為衛洛著想。然,衛洛卻不願成為深閨一婦人,日日盼君前來,與君之妻妾爭強。此等事,衛洛不屑耳!”
衛洛說到‘此等事,衛洛不屑’時,涇陵公子的眉心跳了跳,雙眼微眯,一股寒氣開始籠罩。
衛洛仿佛沒有感覺到他散發的寒意。她依然以一種極為自然,極為理所當然地語氣說道:“洛這一生,從不想成為他人之一姬。否則,也不會苦學易容之術。”
她說到這裡,生怕涇陵公子以為自己有野心,生了殺意,忙又補充道:“賞田間景,策馬乘風,扁舟邀月,方是衛洛所念。衛洛身為婦人,卻不欲有君子相伴,行敦倫之禮也。公子以晉太子之尊,許以衛洛這無家野女一姬之位,實為垂愛。然,衛洛不願也。衛洛寧可為公子之奴,為公子驅馬,移榻,亦不願為一姬也。”
她拒絕得十分明白,十分的清楚。她說,她雖然是一個女人,卻從來沒有想到要找一個男人相伴,從來沒有想到要與一個男人做夫妻之事。她寧可為奴,也不願意成為他的一個女人。
衛洛知道,如涇陵公子這樣的男人,是無法想像一夫一妻的,更無法明白自己的執念的。所有,她直接說自己不想嫁人。
衛洛說完之後,便伏在地上,久久沒有動彈。
空氣一下子變得稀薄起來。
許久許久,涇陵公子的哧笑聲傳來,“寧可為奴?衛洛,以你之容,知奴者處境否?”
衛洛沒有抬頭,她在心中暗暗想道:我當然知道,我重回到奴隸身份是多麼危險。我這長相本是惹禍之根,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欺負於我,任何一個人也可以要求玩弄於我。然而,衛洛的手悄悄地碰了碰懷中的竹劍,又想道:然而,我有劍術,就算落入他人之手,只要那人一時疏忽,我便可以趁機脫逃。然後,我又有易容之術,脫逃之後,這天大地大的,我是想到哪裡便到哪裡。
想到這裡,衛洛額頭在地上輕輕一扣,沉聲說道:“洛知也。若公子大恩,許洛以丑容現於人前,衛洛願改名換姓。洛不堪,既身已為奴,實不願再露實名沾及先祖。”
她這是在求涇陵公子,求他准許自己再化成一個普通的模樣現於人前。那樣,縱使她是奴隸,也不會引人注目。反正身為奴隸的她已不配再有名姓,就算要換個稱號也可以。
衛洛這話一出,又是一陣沉默。
衛洛的心揪成一團,雙耳豎起,一動不動地傾聽著他的每一個聲息。
半晌半晌,涇陵公子緩緩前傾。他伸出右手,五指抓著衛洛的下巴,令得她抬起頭來。他的手指是如此用力,令得衛洛的下巴疼痛不堪。
他五指如鐵,緊緊地錮住衛洛,強迫她抬頭。衛洛頭一抬,便對上他那雙陰寒中燃燒著怒火的雙眸。
一對上他的眼神,衛洛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小臉一白,垂下眼斂去。
他動怒了!
他很生氣!
他這麼生氣,是因為自己拒絕了他吧?如他這一生,應不曾想過會有女人拒絕他的!
涇陵公子冷冷地盯著衛洛,皮笑肉不笑地哧聲說道:“‘不願成為深閨一婦人,日日盼君前來,與君之妻妾爭強。此等事,衛洛不屑耳!’善!大善!好一個衛洛,竟是不屑為我之婦!不屑盼我前來!不屑與我妻妾相容!善,大善~!”
他一邊吐出四個善字後,那從牙齒間吐出的氣息,已冷得像冰一樣。
沉沉的喘了一口氣,涇陵公子冷冰冰地說道:“寧願為奴也不願錦衣玉食為我之姬?僅因為不屑?真類丈夫也!善!我堂堂公子,居然是小兒不屑侍候之人!大善!既你有如此之願,便從你所想,許你為奴吧!”
他說到這裡,慢慢鬆開了錮制著衛洛下巴的手,他的手一松,衛洛那白皙的下巴上,便清楚地現出五個青中帶紫的手指印來。
他緩緩地起身,拂了拂袍袖,頭也不回地向外踏出兩步,說道:“驅馬,移榻已有人耳。你為我......”他剛說到這裡,一眼瞟見衛洛蒼白著臉,珠淚盈盈的面孔,再對上她乞憐的墨眼,不知為什麼,竟是一頓,後面的話便中斷了。
頓了頓,他重重地一甩袍服,吐出一口氣後,他聲音淡了許多,“你雖婦人,卻實有才。若想活命,休生離意!暫且隨侍吧!就以如此容顏。”
說出這句話後,他又吐出一口長氣。在涇陵而言,因一婦人而如此惱怒,實在是生平第一次。他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從來不在憤怒至極的情況下下命令,所以這次也一樣,他收回了那可以令衛洛這小兒不堪的屈辱的原意,只是令她如以前一樣隨侍。
說罷,他袍袖一甩,大步離去。
衛洛怔怔地看著他大步而去的背影,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放過自己了!他並沒有懲罰自己,只是令自己再度隨侍了。
衛洛知道,再度隨侍,說起來可不簡單了。因為他拒絕了她易容的要求,他要求她以現在這副美少年的模樣隨侍。
可是,不管如何,他放過自己了!
他明明憤怒異常,為什麼卻放過了自己?這個男人,果然有著極強的忍耐性啊。
衛洛怔怔地目送著他離去。
直過了半晌,才記起自己又重回了奴僕之身。於是整理了一下衣裳,轉身向外走去。
這一次她經過兩侍婢時,兩女沒有行禮,反而以一種詫異奇怪的目光打量著她,表情頗有點無禮。衛洛剛走到院門口,便聽到一侍婢以不敢想像的語氣說道:“此人,真愚不可及也!”
“然,世間竟有如此愚人!縱越公主如此身份,也乞盼公子憐愛之,她卻拂然拒之,真不可以常理度之也。”
聽到她們毫不掩飾地議論,衛洛停下腳步,緩緩回頭。
她抬起一雙墨玉眼,冷漠地盯著兩女。
衛洛這人,她面孔貴氣逼人,板起臉來也是不怒而威。又與涇陵公子正面對抗多次,有所謂局養體移養氣,無形中,衛洛已經很有了一些威嚴。
因此,她的盯視,可是這種侍婢所不敢承受的。一時之間,兩女齊刷刷地低下頭,退後兩步,躬著身子半側著避開她的目光。
衛洛冷冷地看著她們,徐徐地說道:“若有人將今日之事隨意道出,令得公子為人所笑,恐百死亦難消眾臣之怒也!”
衛洛一說到這裡,兩侍婢馬上明白過來,她們齊刷刷地打了一個寒顫,同時跪倒在地,急急說道:“我等必不多言!”“縱死亦不言!”
在她們緊張不安的分辨中,衛洛盯了兩女一眼,轉身踏出了寒苑的大門。直到她去得遠了,兩女才相互扶持著站了起來,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都還餘悸未平。
第三卷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第一百一十四章成為奴的衛洛
衛洛慢騰騰地走出院門,她低著頭,徑直朝主院方向走去。
消息顯然已經傳出來了,不時有人在朝她指指點點。從這些人的話中可以聽出,他們已經知道衛洛因為有jian細的嫌疑,已被公子由賢士貶為了奴。
成了賢士後,衛洛走路都很隨便,因為除了公子,沒有人敢把她怎麼樣。現在成了奴,她便得小心了再小心。作為奴的人,任何一個賢士劍客都對她有著生殺予奪的權利。
眾侍婢劍客們雖然紛紛向衛洛看來,卻還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因為,衛洛雖然成為了奴,卻還是公子身邊的人。
不一會功夫,衛洛便來了主院中。
為了不招人羞辱,她先回到一管事處,領了兩身麻衣糙鞋給自己換上。然後,才慢步向涇陵公子的書房處走去。
當她來到書房外時,書房中非常安靜,所有的劍客都沉著臉不吭聲。衛洛挨著牆壁,慢慢來到書房外的側房裡,然後,再悄悄地順著牆角來到他的身後側,挑了一個角落處,與眾侍婢一道束手而立。
透過晃動的紗簾可以看到,涇陵公子正埋頭在竹簡山上,一邊翻看竹簡,一邊持筆沙沙地寫著什麼。
從衛洛的角度看來,他俊美的臉沉凝著,眉心微皺,表情冷漠而嚴肅,如他平素時一樣,看不出半點端倪來。
衛洛只是瞟了一眼,便迅速地低下頭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食客大步走了進來,他向涇陵公子雙手一叉,朗聲說道:“公子,秦太子衍和兩位秦姬已侯於院外。”
涇陵公子慢慢把竹簡收起,抬頭看向那食客,說道:“不見。”
“諾。”
那食客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涇陵公子又拿起一個竹簡,沙沙地書寫起來。
這一天,他一直在忙一直在忙。他都在忙,侍婢們更是一動不敢動。
一直到傍晚時,他才信步走出書房。
衛洛和侍婢們也跟在他的身後。
衛洛站了半天,又沒有吃飯,肚中飢腸轆轆,不過她畢竟是有功夫在身的人,對於這點難受,是完全撐得住的。
他在外面轉了一圈後,又回到書房繼續幹活。
這一幹活,便是直到夜深。而這期間,衛洛等人一直沒有進食。
夜深了。
涇陵公子放下竹簡,開始起身往寢房走去。
衛洛和眾侍婢照樣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的。
這一晚,直到涇陵睡著了,衛洛才在側殿找一角落處,空著肚子,用麻布鋪在地板上,湊合著睡了一覺。
因為,側殿專供侍婢們安睡的榻上,都已睡了人,衛洛這個突然添加的奴,是應該自己找地方睡的。
第二天,依然是這樣,衛洛胡亂吃了一點糠和黑糊糊的糙根弄成的食物後,便一直站在涇陵公子身邊,看著他辦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