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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在她踏入大殿時,一殿的貴客抬頭向她看來。
仿佛被她的華光所懾,殿中安靜了些。
衛洛低眉斂目,嘴角含笑,她緩緩來到涇陵右側稍後的榻几上跪坐好。
她剛剛跪坐下,一個清亮的叫聲從正殿門傳來,“中山侯到!”
“櫟侯到!”
……
川流不息的使者和權貴開始入場,眾人的注意力,從衛洛的身上轉開了。
衛洛嘴角含笑,靜靜地望著不斷踏入大殿的各國權貴。從頭到尾,坐在她前面的涇陵,不曾向她回頭看上一眼,她也是一言不發。
衛洛知道,早上自己與素的交談內容,必已傳到他的耳中。他必是因為自己的執迷不悟而惱怒吧?
“咚咚——”鼓聲敲響。
這鼓聲,是宴時已到的信號。此時,大殿中已坐了個八八九九,衛洛粗粗一看,便知道諸國使者中,至少有二十五六個國家的正使已經坐上了席位。濟濟一堂權貴。涇陵站起來,舉起酒樽向眾使一晃,笑道:“諸位君子前來新田賀我,涇陵幸甚!請飲此杯!”
眾人一飲而盡。
涇陵再次舉起已樽滿的酒樽,又笑道:“涇陵受周天子封,得繼晉侯之位,諸君子不遠萬里來賀,晉國幸甚!鬼神幸甚!請飲此杯!”
眾人再次一飲而盡。
酒過三輪後,涇陵坐下。
編鐘聲悠然響起,宮女們穿梭而入,布食,斟酒。
大殿中,無數燃燒的火把,騰騰地閃爍著,整個大殿中,眾人開始笑語不斷。
散座在涇陵和衛洛身後,編鐘之側的樂師們,開始演奏者君侯歡迎貴賓的音樂,整個大殿,溫暖明亮中透著一股洋洋喜氣。
這時,涇陵身後微微一仰。
他靠近衛洛,頭也不回地說道:“被問難之際,言辭激烈些。”
衛洛一怔。
她愕然地看著涇陵,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居然說,要她激烈地回答眾人的責問。
她的心狂跳起來!
她顫著唇,低低的,軟軟地喚道:“涇陵?”
涇陵沒有理她。不過,他依然保持著靠近衛洛的坐姿,並沒有遠離她。
衛洛眨了眨眼,墨玉眼中閃動著笑意,她櫻唇一彎,聲音靡靡的,溫柔地又喚道:“夫主?”
涇陵重重地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算是回答。
衛洛抿唇淺笑,她眼珠子轉了轉,大袖微揚,小手從袖底伸出,輕輕地握住了他的大手。
涇陵沒有避開。
衛洛軟軟地握著他一根手指,指尖在他的掌心撓了撓,又靡軟地喚道:“夫主。”
涇陵再次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
衛洛笑彎了眉眼,從鼻中發出一聲嬌軟地輕喃,“不知怎地,今晨起時好生倦倦。”“倦倦”兩字,拖了一點尾音。越地腔調,本是綿軟之音,再加上衛洛的聲音,天生有著靡盪。她這般聲音從鼻中出來,那股嬌柔,那股可憐可愛,直讓涇陵大是心中一盪。
他依然沒有回頭,只是低低一聲嘆息,大手一伸,把她的小手扣牢在掌心。
他緊握著她的手,磁性厚重的聲音中,不知不覺中已是溫柔一片,“散宴後,喚大夫為你號脈。”衛洛聞言,恩了一聲,它依然是從鼻中發出一聲,懶洋洋的,靡軟輕盪的。
涇陵聽到耳中,冷哼出聲,“狡而不正,巧言令色!”衛洛委屈的扁著嘴,弱弱地控訴道:“夫主以言傷我!”那聲音真是好不委屈。
涇陵忍著回頭的欲望,他把她的小手輕輕地拖到自己的大腿旁,修長精糙的骨節,一邊揉搓著她白嫩滑軟的的小手,一邊無力的嘆息道:“小兒,小兒,你是我的障啊!”這句嘆息,真是好不無奈,好不無力!
衛洛聽到這裡,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格格一笑。她的笑聲,清脆甜美靡軟,如水似歌,動聽之極。涇陵聽著她這笑聲,心中一醉,惱怒大消。
他沒有想到,自己的惱怒被她這麼巧言令色地戲言兩句,便給消去了,不由又是一聲長嘆。
衛洛兀自格格低笑,她軟軟的,柔柔地喚道:“夫主因何再三太息?莫非慾火仍旺?”
涇陵一怔,他萬萬沒有想到,一向羞澀的衛洛,竟然在這種場合中,說出這樣誘惑性十足的話來。
瞬時,一股激流從他的下腹湧出。
他大掌一收,把衛洛的小手握得死緊,吐了一口粗氣,咬牙說道:“為夫如何,今晚小兒自知!”
衛洛紅著小臉,正要再答,這時,編鐘聲一止,樂師的歌聲也是一止。
問難開始了。
涇陵沒有起身,他懶洋洋地靠著榻,袖底下大手撫摸著衛洛的手,朗聲說道;“宴已始,諸國賢士,各地權貴盡聚此地,若有言,可說之!可有難,可問之!啟——”
長長啟字一吐出,“咚咚——咚”鐘聲響了三下。喧囂議論中的眾人,開始變得安靜。
就在鐘聲止息的那一刻,衛洛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成了眾人的注目的焦點。
無數雙目光,都盯向她,打量著她。這一點,連守在殿角的劍客和宮女們也感覺到了,他們和眾賢士權貴一道,轉頭盯向衛洛。
衛洛慢慢地抽回被涇陵緊握著的手。剛才出來時,她還心中惶惶,可是這一刻,她已經充滿了力量和信心。
只要涇陵有一點點退讓,哪怕只是考慮,她都為之信心大增,她都因此充滿了力量。
第五卷鳳翔雲天第三百一十六章理直氣壯的衛洛
鼓聲止後,一陣小小地低語聲傳來。
這時站起一個賢士來,衛洛一見,挺有點面熟的。是了,在上一場宴會上,這個稷下宮賢士曾向衛洛提出質問。
稷下宮賢士朝著涇陵和衛洛雙手一叉,轉頭看向衛洛,略略躬身,朗聲問道:“上次之宴,在下曾問婦人,今番有幸,請容許再次問之!婦人驅盡君上後苑諸姬。此舉為色慾乎?婦人慾獨占君侯之寵,方散去諸姬乎?”
一開始,便已咄咄逼人!
大殿諸人與那賢士一道,同時抬頭看向衛洛。這陣子,新田城中熱鬧之極,眾議紛紛,賢士們糾結的,便是這麼一個問題。
滿殿安靜。在眾人地盯視中,衛洛笑了笑。
她靜靜地看向那稷下宮的賢士,率然問道:“以君看來,乾和坤誰大誰小?陰和陽誰強誰弱?”
這一問她既然避不開,只能直接應戰了。
衛洛身份高貴,她這般不答而反問,那賢士自然而然地皺著眉頭,尋思想來。
衛洛見他躊躇,不由一笑,她的聲音一提,語調清脆而響亮地說道:“以妾看來,乾為天,坤為地,天清地濁,天高地遠,兩者各就其位,各司其職,本無大小之別!陰和陽,陰盡陽生,陽盡陰生,陰陽相剋相成,無論陽強還是陰強,都不是天地常道,君以為然否?”
那賢士點了點頭。
衛洛抬頭,目光灼灼地掃過一殿諸人,朗聲再問,“諸君以為然否?”
在她的追問中,眾人也在點頭。衛洛所說的這番乾坤陰陽之理,本是世間至理。
衛洛輕輕一笑。那個下宮賢士見她笑得愉快,張嘴正要反問,衛洛又朗聲問道:“諸君以為,妾之武勇才智,比世間丈夫如何?堪匹肩否?”
她轉到自己身上了。
衛洛的問話一落,一眾人也點了點頭,有幾個聲音傳來,“姬智勇著實不凡。”
衛洛櫻唇一彎,她再次掃視眾人,朗聲說道:“妾勇可護得君候周全,智可助君候成就霸業,妾之所能,世間夫人,再無比肩者!”
她這一番話,隱有誇大。
但是,時人辯論時,都習慣了誇大其詞,她這麼說,也無可厚非。當下眾人依然點著頭。
衛洛見狀,聲音驟地一提,她目光明亮得掃視過諸人,朗朗言道:“妾以為,妾與君侯,便如這陰陽,便如這乾坤!他為陽,妾為陰。他為乾,妾為坤!君候如太陽,如天地,可普照晉地父老,庇護晉地蒼生!妾需清靜自守,溫柔以待,令君候退至後院,則通達順暢,心無憂慮。出至朝堂,則心平氣和,無所畏懼!”她朗聲說到這裡,下巴微昂,聲音一提,聲音侃侃而出,“這天地之道,陰陽之理,亦是夫妻之道,人倫之理。敢問君子,妾驅盡君上後苑諸姬,獨點君侯之寵,此舉不合天乎?不合陰陽乎?”
衛洛聲音響亮,言辭侃侃地說著,她的語氣是那麼的理所當然,表情是那麼的天經地義。
一殿之間,鴉雀無聲了!
這世間的男人,哪曾見過如此坦然,如此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應該獨寵後宮的婦人?
明明世間婦人,只是生育兒女,繁衍後代,交際應酬的物品而已,她怎麼能這麼直接,這麼響亮地說出,婦人與世間丈夫是平等的所在?便如這陰和陽,這乾和坤?她怎麼能這麼大方地說出,她的獨占,合乎天道陰陽?
滿殿愕然。
就在衛洛的旁邊,涇陵看向她的目光中也不掩詫異。顯然,他也沒有想到,衛洛會這麼直接,這麼高調的宣揚,她與他是平等的!她對他的獨占是應該的!
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自己的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有點氣急敗壞的老朽的聲音率先傳來,“咄!咄!可笑乎?可惱乎?世間婦人,怎麼能丈夫同?區區婦人,怎可獨占後苑?”
那老者的聲音堪堪落下,衛洛已清脆地回道:“君錯矣!不是世間婦人,是妾這個婦人堪與世間丈夫等同!是妾這個智勇雙全的婦人,可以獨得一夫!”開玩笑,她可沒有心思在這個當口為天下女人吶喊,她只是想為自己爭奪這一份權利罷了。
那剛質問她的稷下宮賢士,在旁邊接口道:“可笑,太可笑了!你這婦人,你,你不過是婦人,你怎配與丈夫同?”
衛洛一聲冷笑。
她盯著那稷下宮賢士,哧笑道:“君若不認同妾之所言,可詳說之!唾罵就不必了!”
詳說之?
那賢士盯著衛洛,怔住了,而他的身邊,眾賢士權貴,已聚在一起,交頭接耳起來。
私語聲充斥了整個大殿。
衛洛知道,這些人正在籌措組織著語句,想要把她駁倒。
這時的衛洛,突然喜歡起這個時代來。
這是多麼開放的時代啊,她丟出這麼驚世駭俗的話來,眾人沒有想到要把她架上火堆給燒了,沒有想到要把她給沉塘了。他們雖然又是震驚又是憤怒,卻是絞盡腦汁的想著怎麼把她駁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