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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洛率先開口了。
她沙啞著嗓子,沒有掩飾自己的哽咽聲,她轉向義信君,被淚水洗過的墨玉眼中光亮逼人,她仰著小臉,靜靜地瞅著義信君,瞅著他,輕輕地叫道:“素!”
“恩。”
“你無需顧我。請慎重思量。”
不管是義信君,還是公子涇陵,都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公子涇陵拋出的好處太大了,實在是太大了。
只需要把她送回去,只不過身邊少了一個婦人,他便可以再無後顧之憂,他的後代,也不會再有後顧之憂!
有了那封地,他的身份地位便與一小國諸侯相等。世間丈夫汲汲營營,怕也沒有幾個有這樣的好運。想來,從此後他盡可以對得起他的祖先,對得起他的子孫後代。
甚至,他還沒有對不起衛洛。因為,衛洛並不是去受苦的。
這樣的好處,在這樣一個朝不保夕的時代,在這樣一個人心惶惶的時代,對於義信君這樣出身的人來說,是無法拒絕的。
這才是天價!
所以,衛洛要他慎重思量。
她這一句話,沒有半點私心,純是站在義信君的角度為他考慮。
公子涇陵聽著,聽著,突然覺得很是刺耳。突然之間,他想諷刺她一句:你還真是一個“忠賢”婦人啊。可是,那話只是在心頭一轉,便帶著綿綿苦澀,絲絲傷痛向他纏繞而來。因此,那句話他說不出來。
義信君怔怔地,直直地盯著衛洛,他花瓣般的唇的顫抖著,顫抖著。半晌半晌,他低下頭來,徐徐搖了搖頭,低聲回道:“公子有心了。”
他拒絕了。
在一番慎重思量中,他還是拒絕了。
公子涇陵緊緊地盯著他,盯著義信君有點顫抖的唇。
半晌半晌,他微微一曬。
淺淡的,有點晦澀的笑容中,公子涇陵雙手一合,令侍婢給幾人上酒。
汩汩聲中,酒水轉眼便已斟滿。
幾個侍婢退去。
公子涇陵舉起手中的酒樽,他把那酒樽朝著義信君一晃,子夜般的雙眼盯著他,緩緩的,沙啞地說道:“君不必急於一時。這一事,我給君三月時間,三月中,君隨時可以同意。”
他說到這裡時,義信君迅速地垂下眼眸,那唇不再顫抖。衛洛轉回了頭。
這時,公子涇陵舉起酒樽轉向了她。
他直直地盯著衛洛,直直地盯著。
半晌半晌,他的頸脈又開始博動急跳時,他緩緩開了口,“小兒。”
他的聲音中有著沙啞,“小兒”,他又喚道。
這一聲叫喊,溫柔之極,纏綿之極。依稀是兩人床榻盡歡時的輕喚。
衛洛目光恍惚了。
公子涇陵直直地盯著她,直直地盯著。他喉結動了動,訥訥地又喚道:“小兒,青絲相纏,兩發相結,實是夫妻之禮麼?”
衛洛驀地頭一抬,瞬也不瞬地對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對。
瞬時間,一串,一串,淚如珍珠一樣流著她的臉頰流下。
半晌半晌,衛洛慢慢地垂下頭來。她緩緩的,啞著嗓子說道:“發已被君扯斷!”
她說得很沉穩,聲音雖然沙啞,卻堅定有力。
驀地,公子涇陵臉白如紙!
他慢慢地閉上雙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騰地站了起來,轉身大步向殿外走去。當他的身影消失在側殿處時,衛洛恍惚中看到,他的腳步踉蹌了一下。
第四卷有鳳清啼第二百一十四章三個人(二)
公子涇陵的身影越去越遠。
對面的榻上,他的氣息也不再存在。
衛洛低著頭,義信君也沉默著,兩人很久很久,都沒有話說。
也不知過了多久,宴中眾人開始一一退席。
衛洛木然地站了起來,跟著義信君的身後,緩步向外走去,
她一直走到大殿門口時,才恍神過來。她沒有抬頭,只是低低地問道:“素?”
“恩?”
義信君的聲音仍有點心神不寧。
衛洛聽到他這聲音,不由一陣猶豫。
這時,義信君又問道:“何事?”
衛洛低聲道:“這外袍,可是你為我所備?”
義信君的聲音從前方飄忽地傳來,“不是洛自己所選的麼?”
衛洛聞言,低低的,低低地嘆息一聲。這個時候,她的腦海中,出現了公子涇陵剛走向她時,那目光中的燦爛愉悅。
衛洛嘆息的聲音微不可聞,也不知道義信君有沒有聽到。不過,他後面沒有再開口了。
兩人各自回到房中。
衛洛徑直回到寢室,揮退侍婢硬挺挺地躺在床上,就這麼等著床頂,一動不動的。蠟燭的光芒,幽幽地映she而來,她那烏黑清亮的瞳孔中,這一會,又是晶瑩一片,淚意隱隱。
時間漸漸流逝,外面的燈火漸漸暗去,喧囂聲,笙樂聲已然飄遠。天地間,又漸漸回到了最初的平靜,仿佛從無生機,仿佛從無死時,是那種亘古的寧靜。
院落里,不時聽到義信君在外面走動的聲音。他的腳步,一圈又一圈的,反覆地踱來踱去。
這次義信君身邊只留下劍客們,賢士已隨著封臣們領著私兵去了封地,或者另有秘密出使。
想來,如果有賢士們在側,這個時候,是一定會有人勸諫的。
衛洛聽著聽著,慢慢閉上眼睛。
這一晚上,義信君幾乎都沒有怎麼睡,以衛洛靈敏的耳力,不時可以聽到他的轉悠聲,腳步聲,喃喃自語聲……
這一晚上,衛洛也沒有睡去。直到東方太陽升起,侍婢們叫喚用餐了,她才掙扎著爬起。
下午時,隊伍啟程了。
衛洛和義信君坐在馬車中,兩人榻幾相連,相互依靠著。馬車中,檀香裊裊升起,可不知為什麼,他們兩人,卻只是各自沉默著。衛洛幾次想打破這種氣氛,一抬頭,便看到義信君一臉的恍惚掙扎。
於是,衛洛的話咽到了肚裡了。
她閉上雙眼,在顛覆的馬車中,感覺著體內內息地流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一聲激烈的馬嘶聲。間中,還有著一個低沉磁性的聲音。
那聲音很輕,很遠,隨著風飄忽而來。可是不知為什麼,便這麼一下刺入了衛洛的耳膜。
不遠處,一輛黑色的馬車向他們駛近。
這是公子涇陵的馬車。
馬車越駛越近。
不一會,公子涇陵的面孔出現在衛洛和義信君的眼前。
與憔悴的兩人相比,他倒顯得神采奕奕。不過衛洛知道,這個男人,一天可以只睡兩個時辰,第二天便依然是生龍活虎。
公子涇陵深如子夜的雙眸靜靜地瞟了一眼衛洛後,轉頭看向義信君。
他衝著義信君一笑,雙手一叉,低聲說道:“此時一別,又是好些時日才能再見了。君請保重!”
“公子保重!”
公子涇陵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他深深地凝視著義信君,徐徐說道:“昨晚之言,望君慎思。三月之內,涇陵會派人來齊。”
第四卷有鳳清啼第二百一十五章勸諫
車隊向齊駛回。
剛剛進入齊境,便傳來了消息:齊侯月前猝死,小公子胥繼位為新的齊侯。
小公子胥的繼位,曾經引起過支持公子秩的諸臣的激烈反彈。不過,反彈雖強,那些在公子秩和義信君地爭奪中持中立態度的權貴,這次都轉向了小公子胥。
再加上原本支持義信君的眾權貴也改為支持小公子胥,使得小公子胥的支持者,突然之間具備了壓倒性的數量。
比起庶子出身,娘家沒有後台的公子秩來說,母親為秦公主的小公子胥,具有更強硬,也更有利於齊人的身份。
齊侯死了,舉國皆悲。
車隊中,開始披掛白綾,連旗上也掛上白練。同時,齊使紛紛派出,向周天子和諸國諸侯報信。信報出後,諸國諸侯也會紛紛派使前來。
這,便是公子涇陵所設定三個月時限的原因。因為齊侯一死,晉使不久便會來到齊國致哀。想來那晉使,一定會向義信君詢問他的最後答案了。
車隊開始日夜兼程,加速向齊國趕去。在這種情況下,衛洛有幾次看到了公子秩,他都沉著一張臉,表情郁惱。齊侯的死,對他來說,是沒有預料到的,而小公子胥及位,更是給他突然一擊。
因為這種郁惱,公子秩在對上衛洛時,都是表情淡淡,瞟了一眼便不再理會。這時的他,已沒有了半點閒心在美人身上。
車隊已漸漸駛近臨淄城了。
衛洛和義信君,這時已分坐在兩輛馬車上。隨著離齊都越來越近,義信君的臣下也是越來越多,他們動不動就坐上他的馬車,與他一起商討著。
這種商討中,有一半的內容是關於衛洛的。這一點,衛洛從這些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便可以感覺到。
連續在路上行進了近四十天的車隊,這一天終於來到了一處城池中。這城池鄰近臨淄,離它不過三日車程。眾人準備在這裡休息一晚,為進城做一下準備。
眾人住進城主為他們準備好的府第後,衛洛泡了一個時辰的澡,便懶懶地回到了自己的寢房。寢房中,她沒有點蠟燭,只有一輪彎月幽幽地照入室內,照在她所跪坐的榻上,照在她的蒼白的臉上。
在這樣的月光中,她一雙墨玉眼,如同極品寶石一般,散發著淡淡的,幽幽的光芒。那光芒,寧靜,淡泊,卻有著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冷漠。
她便這般跪坐在榻上,一動不動,仿佛是雕塑。
她的耳朵中,可以清楚地聽到,義信君的寢房中,正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
“君何必遲疑?羅,莫二城,連同羅雲山脈,那壤土足有陽,裕兩城二倍之多。君有了這四城在手,何人還敢欺君?”
“正是如此!有了這四城之險,君之封地,比肩郝國也!挾三國咽喉之險,向楚向晉有羅雲山之險,向齊有密水之阻。實進可攻退可守。不說別的,我等只需進而自守,築城以防,誰敢欺君?如此經營,不出五十載,必亦一國也。介時,盡可向周天子請封,介時,君之子為公子,君之孫為王孫也!”
激烈的討論聲說到這裡,突然,幾個笑聲同時傳來。這笑聲中,以管叔的笑聲最為愉悅,他嘆息道:“君當初以兩城換此婦時,我等還責怪於君。果然,君眼力非凡啊。不過轉眼,陽,裕兩城被姬奪回,現在,還能得到羅,莫兩城。君相人之術,實獨步天下也!”管叔的笑聲一出,眾人都是呵呵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