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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絕世寶物也!”
“處夫乃修鑄劍之道而成劍術宗師的人,他所鑄之劍豈是尋常?”
“真無價之寶也!”
這時的貴人,平素有事沒事都喜歡在腰間佩上一柄華麗的劍,很多時候,它僅僅是顯示時人武勇的工具。
沒有人想到,這個平素不怎麼起眼的荊不離,居然隨身佩戴的是這等寶物!
在眾人的嗡嗡議論聲中,只見荊不離得意地挺了挺肚子,那馬臉上露出一抹眯眯的笑來。他聲音微緩,朗朗地說道:“今日,我以處夫大宗師的得意之作‘寒霜’為注,想與公子作意賭,不知可否?”
他直接開口向涇陵公子邀賭。
衛洛詫異地抬起頭來。
相比於她的詫異,滿殿貴人都是興致勃勃。看來,這種作賭在貴人中時尋常事。
涇陵公子抬眸,他定定地盯著荊不離,略一沉吟,便開口問道:“以何作賭?”
荊不離對上涇陵公子的目光,馬臉一笑,咧著一口黃牙說道:“不離想以公子身後之人作賭!”
公子身後之人!
嗖嗖嗖!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涇陵公子身後。他身後除了站在殿角的幾個劍客,只有一人在,那人就是俊美文秀中透著貴氣的衛洛!
一時之間,數百雙目光都聚集到衛洛身上,臉上。
衛洛諤諤地抬起頭來,她墨玉般的雙眼,在迎上數百人的注目時,絲毫沒有怯意。在眾人地注意中,衛洛盯著荊不離打量了一眼後,眨了眨眼,轉頭看向涇陵公子。
奈何,她現在所坐的地方是涇陵公子身後,他不回頭,衛洛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大殿中,又響起了嗡嗡地議論聲。
那些盯著衛洛打量的雙眼中,有不少露出恍然之色,隱約中,衛洛聽得一些聲音傳來,“以名劍換佳人?”
“荒唐!處夫大宗師的劍是何等珍貴,區區一美少年怎值相賭?”
“此少年俊美清貴,眼如墨玉,又聞有急智,或值一睹!”
“咻!世有好劍者!世有好色者!好色之人以劍換色,誠所願也,怎地不值?”
衛洛一點也沒有把這些議論聲放在心上,她只是打量著那荊不離。對上她墨玉般清冷的眼神,荊不離的目光好似也沒有多少色慾啊!他為什麼想要得到自己?
越國諸人也是臉色各異地盯著衛洛,本來,他們以為今天晚上的宴會,越嫡公主才是眾人矚目的中心,萬萬沒有想到,這主角換成了衛洛這一小兒。
不過對於她,越人倒沒有什麼反感了。只是表情中很有點思路。
荊不離等眾人安靜少許後,馬臉再次一笑,把幾根拉到下巴上的長皺紋縮短了不少,只聽得他朗聲說道:“不離之賭,乃使一少年與公子身後的衛洛比劍。衛洛若輸,散宴後他便是我的人。衛洛若贏,此劍歸他。公子以為如何?”
荊不離說到這裡,又眯著一雙渾黃眼補充道:“若公子覺得此賭太兒戲,亦可再添籌碼。”
他聲音一落,所有人都看向了涇陵公子,所有人都在等著他的決定。
涇陵公子懶洋洋地對上荊不離的目光,深如子夜的眼眸中光芒閃動,他的右手食指,正有一下沒一下的擊打著幾面。
顯然,他正在思索。
衛洛也在思索。
她與涇陵公子一樣,相信所有的事情都不會是無緣無故的。
眾人地注目中,衛洛注意到,涇陵公子敲擊幾面的食指有點直。恩,就是彎曲得不自然。
當下,她頭一抬,慢慢站起身來。
隨著她這一起身,數百雙懷著各種情緒的目光,再次瞬也不瞬地盯上了她。
頓時,坐在右側的一些貴女的驚呼聲傳來,“好一個美少年!”
“容顏如玉,雙眼如墨,真令人愛也!”
“噫,吁!我亦欲賭他來。”
“容色如玉,墨發如雲,皎兮清兮,妾心悅兮。”
最後一句唱聲一出,眾貴女同時啞了口。她們轉頭看向那個開口的,年約十八九歲的艷麗豐滿的少婦,嘴一扁,都露出幾分不屑和鬱悶之色。那先前說衛洛‘雙眼如墨,真令人愛’的少女,惱怒地低語道:“晉有玳姬,貴女之恥也!”
當然,這些話,衛洛都沒有在意。
她直直地看向那荊不離,雙手一叉,從容笑道:“衛洛何能,令得公以寶物相賭?於今日前,衛洛之容,還是一黑丑小兒,卻不知公因何故,赴宴時已攜名劍?”
衛洛這話一出,涇陵公子敲擊幾面的動作便是一頓:是啊,衛洛在今日之前還是一黑丑小兒,他是美少年的事,斷不可能這麼快便傳出府去。而這荊不離早早就帶了這等寶物參加宴會。很顯然,他不是衝著衛洛的美色來的。
如衛洛這樣的少年,除了美色,他還有什麼引人注目的?
想來想去,只有一條了,那就是,他是涇陵公子在意的人!
一瞬間,滿殿有半數人想到了這一點。
荊不離怔住了,他愕然地看向衛洛施施然坐下,半晌都不知說什麼的好。
涇陵公子突然放聲一笑,笑聲剛一收,他便響亮地說道:“衛洛有賢士之才,吾愛其才,實不能相賭也。”
這便是拒絕了。
荊不離怔仲了半晌,才收回放在衛洛身上的目光。他勉強一笑,把寶物還鞘,嘆道:“是不離唐突了。”說罷,他也坐了下來。
第三卷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第一百零五章樂和宴
這時,一越使站了起來,他朝著涇陵公子雙手一叉,朗聲說道:“宴將始,可賦否?”
他的意思是說,就要用餐了,可以點歌嗎?
作為異國來的客人,是可以主動要求樂工奏出詩經中的某一段,以示歡慶,可表達自己的來意和政治想法的。
這一點,是諸侯間盛行的。
涇陵公子點了點頭,說道:“可。”
“善。”
越使表示了感激後,他向位於殿角之側的樂工朗聲說道:“請歌《周南.桃夭》。”
越使聲音一落,樂音已起。
這次的樂音,帶著幾分輕揚,幾分盛大,幾分春天的飄逸而來。樂音中,一樂工站了起來,以一種緩慢而古怪的節奏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這是時人送嫁時最喜歡演奏的樂音。它以一種反覆而流暢的節奏,告訴男方,自己家的女兒是多麼的華美,便如桃花一樣鮮艷,自己的女兒是多麼優秀又善於生養,她能給男方的家中帶來更多的富足和體面。
很顯然,越人在這個時候點上這麼一首歌,實際上是在向涇陵公子推銷越嫡公主。
同時,他們在涇陵公子已經拒婚的情況下,要求演出這一曲送嫁之歌,也就耐人尋味了。
宴樂一起,已經可以用餐了。衛洛聽了一遍,見終於有人持筷了,她也連忙低下頭來,拿起筷子挾向几上的肉食。
這肉燒得很爛了,她一挾,一塊黃燦燦的,油光澤澤的野豬肉,便到了她的筷子中。衛洛聞著這股濃郁的肉香,連連咽了兩下口水,頭一就筷,便咽了下去。
肉才一入口,她便感覺到涇陵公子的身軀微微後倚,靠近了她。接著,他那低沉的,略帶嘲弄的聲音傳來,“衛洛,越女盛情,將何以處之?”
衛洛一大口肉還在嘴裡咀嚼,猛然聽到他這麼一問,連忙三下並兩下咽了下去,有點吐詞不清地回道:“公子自有明斷,洛不知也。”
衛洛這一句回答,實是中規中矩。如這樣的事,本來便屬於涇陵公子的份內事,如衛洛這樣的食客,是可以不參與的。
可是,衛洛才剛回答完,涇陵公子便不滿的輕哼一聲。
哼罷,他在衛洛的愕然中坐直身子,不再理會於她。
衛洛拿起几上的酒樽,猛吞了一口酒漱了漱口,咽了下去。這時的酒,也就是一股酸夾著微甜的味道,用來漱口倒是最好。
衛洛咽下口中的油膩後,瞪大一雙墨玉眼瞅著涇陵公子的後腦殼。在明亮的華燈光芒下,他被冠束起的長髮,發著烏黑油亮的光澤。從她的角度看去,只可以看到他那寬敞之極的肩膀,還有那處於暗處的,俊美得不可思議的側面。
衛洛瞪著他的側面好一會,忍不住嘟嚷兩聲,發出幾個毫無意義的單音來。她在心中暗暗想道:難不成坐在這樣的位置,不能這般吃肉麼?聽他的語氣對我有不滿呢。
樂音重複三遍後,開始慢慢地淡去。
樂音一淡,大殿中便安靜了許多,好多貴人都在拿眼看向涇陵公子。而這些目光中,以幾位越女,和那些位於右側的貴女們最為緊張。
衛洛拿眼瞟向貴女們,除了越女外,場中的眾貴女幾乎都在向涇陵公子痴痴而望,目露迷戀之色。
她看得饒有興趣,當下左一瞅,右一瞅地打量個不亦樂乎。
看著看著,她目光一抬,便對上了一雙大而嫵媚的明眸。那是一個十八九歲,艷麗豐滿的少婦。這少婦一對上衛洛,便大眼一睨,連甩了幾個秋波給她。衛洛先是一愕,接著卻差點失笑出聲。她連忙低頭,避開了這個叫玳姬的少婦的眉目傳情。
在眾人地期待中,涇陵公子雙手一合,“啪啪啪”地鼓起了掌,緩慢清脆地掌聲中,他微笑的聲音飄出,“好樂!唱得真齊正也。”
這是讚美樂工。
當下,那些樂工同時向他低頭跪拜,以謝公子的讚美。
涇陵公子頭一轉,對上了一眾越人。
他的目光掃過面露殷殷之色的越嫡公主,薄唇微勾,淡淡一笑後,轉向她身側的越使,朗聲說道:“然,此乃送嫁之曲!此曲應於三年前為涇陵所聞。此時聞之,意不合也!”
話音一落,越嫡公主臉白如紙,身子一晃,差點歪道在一側。她身後的諸越女,也齊刷刷地露出失望傷心之色來。
而包括越使在內的其他越人,此時也是臉色難看。
眾貴人中,也發出了一陣嗡嗡地議論聲。
很顯然,涇陵公子這番話是拒絕,他在告訴眾人,自三年前的那位越公主過逝後,屬於他的送嫁之曲便已不再響起。對於現在的這個越嫡公主,他不合心意,也不願意留之。
這樣的做法,很有點無情了。
一般來說,越嫡公主不能被晉侯許給他,而自送入府,便是自降了身份。她所求的,不過是他身邊的一姬之位。這位置,可以說是他的妻子之一,但絕對已不是由兩國慎重聯姻產生的那種正式妻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