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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搞的?這也算是時代悲劇吧,不獨你我一個。唉!熬吧,總有出頭的時候。再怎麼說,老的總拼不過我們吧?等他們都過去了,我們就好過了。不受怎麼辦?嫁他了你就得受著,這就是命啊!"安娜高屋建瓴地總結髮言。這真不是咒老人死,可是說她自己心裡話呢。

    "我只怕,沒活到他們過世,自己就先趴下啦!"劉醫生一點都不樂觀。

    第三章 這班老三屆(1)

    安娜和其他同樣命運的女人一樣,一過四十,便覺得沒什麼奔頭了,離婚也沒什麼指望,就開始安心混剩餘的日子。

    不成想,安娜的第二春,就在她已經安貧樂道的時候,不期然地來到了。

    "安娜,你知道嗎?渦輪司機回來了!"安娜聽到同學蒜頭的電話時,心砰地跳了一下。

    這一段時間,安娜因為得了胃炎,在家休養。現在還算好點,以前更嚴重,前一向都住進了醫院。同學打電話到她辦公室,找不到人,特意追到家裡。

    "他什麼時候來的?他現在在哪兒混呀?好多年沒他消息了。"

    "你別問我啊,你問他!這是他現在的電話。好像住他父親那裡,安醫大。你打他家電話。"  

    "哦!你怎麼不把我電話告訴他?"安娜問蒜頭。

    "我沒敢,想先問問你。"蒜頭知道安娜和渦輪司機從前的關係,怕不請示就告訴渦輪司機給安娜添麻煩。

    "什麼話?!都多少年的事情了,我都老太婆了。老同學打個電話怕什麼?"

    安娜放下電話,就撥響了渦輪司機的號碼。接電話的估計是渦輪司機的繼母,一個還比較年輕的聲音。"他在科大作報告呢!要不,你留個電話?"安娜不曉得怎麼稱呼對方,就含糊招呼了一下留了自己的電話。

    晚上安娜在看電視,電話鈴響了。"安娜,是我。你好嗎?"電話那頭的男人一張口,安娜就知道他是誰了。

    她愣在那裡,不曉得說什麼。兩個人都沉默了半晌。

    "安娜,我剛到,就托蒜頭找你。我找她方便,她跟我在一個大院。聽說咱們倆住得不遠啊!"渦輪司機的男中音柔和而有安神作用,帶著一股南方的糯糯的口音,說話和當年一樣咬舌頭。

    "是的,很近,你步行過來也不過十多分鐘。"安娜的聲音有一點點抖。  

    "好久不見了,什麼時候見見?"

    "好啊,好啊!好多年不見了,乾脆搞個同學聚會吧!難得聚一聚。我一直跟大家保持著聯繫,我去找,找到了通知你!"安娜開始興奮起來,聲音也很活躍。

    "好啊!我也想看看大家都成了什麼樣。什麼時候給我消息?"

    "很快的。城市又不大,沒電話的上門找都不要兩天!"

    "嗯,等你消息。"

    又沒話了。

    "好。"安娜準備放下電話,又覺得有什麼沒說完。

    "安娜,聽見你聲音真高興!你的聲音一點沒變,和當年一樣年輕。"

    "哪裡啊!都老太婆了,女兒都比我高了呢!怎麼會?"安娜突然注意到自己的聲音,便故意放得嬌柔纖細些。

    同學聚會的地點在一中旁邊一個叫"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酒店。酒店的外裝飾很簡陋,用藍漆刷了四周的牆充當藍天,還畫了幾片白雲。相比之下,裡面的裝飾倒很有意思:凳子是那種四腳長板凳,地上是鐮刀,牆上是紅寶書,大廳前頭還刷著"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字樣,叫同學們很是唏噓感慨,心頭如打翻了五味瓶。  

    上菜的順序也很奇怪,先來一道"憶苦思甜飯",又上了幾樣野菜,甚是慡口。

    同學大多久不見面,碰到一起就互相打趣,熟悉的還相互擁抱,邊抱邊自我嘲笑。

    "臉沒貼上,肚皮先親嘴了!"

    "你這頭髮,怎麼比你肚子裡的墨水掉得還快?整個一'中間一塊足球場,四邊都是鐵絲網'了嘛!"

    "我頭髮掉得快,你褶子長得多,都跟包子的肚臍眼兒一樣了!你還笑我?"

    沒過十幾分鐘,以前的綽號都被想起,開始邊喝酒邊抖以前的糗事,惹得滿堂鬨笑。

    安娜心中是興奮的,仿佛驟然回到了少女時期。看看周圍的女同學們都是當媽媽的人了,卻在老同學的拍拍打打中顯得舉止隨意,少了很多拘束。歲月的痕跡只在這青春的回放中有了些許撫平。

    安娜沒見到渦輪司機。聚會開始二十多分鐘了,渦輪司機才匆匆趕來,進門就作揖,說是不認識路,變化太大,先自罰三杯。

    安娜看著眼前這個高大頎長的男人,禁不住感慨大家都老了。以前那整齊的小平頭,現在居然吹得很奔兒。惟一不變的是那一股與眾不同的書卷氣--一件本白的細絨羊毛衫外面套了一件暗綠的休閒西裝,鬆散地扣了一顆扣子,透著清慡與儒雅,明顯與其他男同學前襟有油點、後領有頭屑的松松垮垮的西服不同。講究,安娜心中冒出這樣的字眼。渦輪司機以前就很講究,即便是洗得發白的襯衫,都壓在屁股底下坐平了才穿。就連他的課本也乾淨整潔,一個角都不折,筆記記得工整而仔細。  

    渦輪司機與老同學一一握手,最後走到安娜面前,拉著安娜的手,重重抖一抖,很有激情地喊了聲:"安娜!"

    安娜抬起她奧菲利亞般的大眼睛看了他一眼,說:"你好。"大方一笑。

    "讓班長跟學習委員擁抱一下!大家鼓掌!"同學三窩起鬨。在座的各位,沒誰不知道安娜與渦輪司機的感情,沒喊"讓老情人擁抱一下"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安娜很窘迫,惱怒地白了三窩一眼。渦輪司機卻非常大方,張開雙手給了安娜一個很結實的熊抱。"噢……!"四周一片歡呼,還有人搶下了快門。

    席間大家互相交流著現在的生活情況。這一屆英才,當初個個是人尖兒,而今卻大多不如意。很多返城後隨便找了個地方窩著,不死也不活。當然有幾個後來考上大學的,也都混出省去了,這次都沒來。於是,焦點便聚集在渦輪司機身上。

    第三章 這班老三屆(2)

    "我是高考恢復後第一屆啊!上的北大物理系。"渦輪司機笑著說。

   

    "當初志向不是'褲子大'嗎?怎麼跑那麼遠?"有同學問。按當地的土話讀出來,科技大就成了"褲子大"了。

    "唉,當時就想逃得遠遠的,所以……不提了,不提了。"

    這個"不提了,不提了"大約是這次同學聚會使用頻率最高的詞,基本上概括了二十年的不如意,是長長一段青春的縮寫。於是,"不提了"就成了失意的代名詞。

    安娜陸陸續續知道了渦輪司機後來留校讀研究生,沒讀一半就跑美國讀博士,讀完博士又找了個州立大學教書的整個過程。歷史遺留問題就算是交代清楚了。渦輪司機應該算恢復高考後最早出去的那一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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