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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安娜又贏了(2)
安娜才不會殺上門去揪住小芳一頓猛打,更不會披頭散髮衝到系裡去找領導匯報情況。如果那樣,安娜也不叫小資了。小資的定義就是自以為高雅,在大亂面前處變不驚。她恨王貴,但要恨得出位,她要把這種仇恨化作對王貴、對小芳的輕蔑。她一反常態不跟王貴胡攪蠻纏,甚至不跟王貴口角。她一如既往在家裡教孩子功課,打掃衛生,眼裡就當王貴不存在。安娜小事上糊塗,比方說永遠不知道鑰匙放哪裡,永遠搞不清楚東南西北。大事上她可一點不糊塗,家裡存款數目她可以隨口報出,精確到小數點,而每逢變故,她隱藏在內心的精
明也就體現出來。很多女人一碰上這樣的事情,第一就是哭訴,跟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哭訴,先博得不相干人等的同情;然後就是找領導找家長,恨不能把大字報貼到布告欄上,把jian夫yín婦搞臭出一口惡氣再說。其實這種方法,純粹是把丈夫推進敵人懷抱里。安娜認為這種處理方法很幼稚,很掉價。旁人誰能幫你留住丈夫?不過是徒增飯後談資,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罷了。自己管不住丈夫原本就是做人的失敗,難道還四處宣揚叫旁人笑話?
安娜並不打算跟王貴過下去,也不願以柔情拉王貴回來。她一點不稀罕王貴,就憑王貴這樣的也敢鬧叛變?想當年這樣的窮犢子都是娶不上媳婦的,如今剛給點糖果舔舔,還想翻花樣?既然王貴想走,她就主動把王貴拱手讓給小芳。她只是為自己這一向對王貴付出的真感情感到不值。男人,哼,沒一個好東西!在你真正付出的那一刻,你其實已經失去了。
沉默一周後的那個周日的晚上,安娜趁我們都睡熟了,跟王貴攤牌:"王貴,無論我們有沒有感情,這個家都過了近十年了。你想怎麼處理我都沒意見,你說離婚,我馬上簽字。只一條,孩子歸我。兩個!女兒兒子我都要!這個家,什麼都留給你,孩子給我。你不要跟我爭,我想這對你以後的家也好,我是不能把孩子留給後媽的。以後,我就帶孩子過。"說完,安娜把自己的鋪蓋收拾收拾,就跟我和二多子擠上一張床。那時安娜已經三十六七了。她覺得,只要王貴離了婚,按時給撫養費,她不用為拉扯孩子的錢發愁,她就滿意了。她根本不去想什麼未來,她要用兩個孩子把自己後半生的路徹底堵死。連王貴這樣的都能被腐蝕掉,還談什麼相伴到老?
安娜這副樣子,一把點了王貴的死穴。王貴雖然感情搖擺著,卻從沒想過有一天要與安娜和我們分離。他完全沉醉於小芳為他帶來的輕鬆,甚至沒想到有一天要和小芳結婚,兩人躺在一張床上的樣子。肉體,與精神,很多時候是可以分離的。王貴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每天天不亮就出去買菜買早點,送兒子女兒上學,回來燒飯;平常上課,周日跟孩子瘋一會兒。如果離了婚,王貴都不知道每天要幹什麼了。王貴思忖過,如果真到萬不得已的時刻,他可以捨棄安娜,卻斷斷捨不得我和二多子。他整天這樣忙,不就是為了我和二多子嗎?沒了我們,他心裡會空蕩蕩的。再說,讓安娜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獨自生活也太殘忍了些。然而,他最最不能忍受的是,安娜一旦離婚,就是自由女人了。也許有一天,兩個孩子還會有新爸爸。他怎麼能讓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管別人叫爸爸?
安娜的個性挽救了我們這個家。如果安娜和其他婦女一樣打到外語系去;如果安娜也跑到娘家哭訴,不顧形象;如果安娜也當著王貴的面對小芳極盡羞辱之能事,叫王貴心疼情人;如果安娜也整天跟孩子灌輸"你爸不要你們了,他給狐狸精勾跑了",讓王貴臉面全無,王貴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帶著安娜逼他下的決心,帶著小芳走人。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一個人活著,如果連臉都沒有了,他還怕什麼?王貴很感謝安娜給他留下了一張臉,也給他留了跨進家門的fèng。大學裡隔一陣就上演類似的故事。也許是因為園子大吧,很多"jian夫yín婦"在原配的大吵大鬧下速成好事,卻未必都有美滿的結局--大多不久便天各一方或是在校園裡銷聲匿跡了。
我不知道王貴經歷了怎樣的思想鬥爭,因為他還是不動聲色地每天去買早點買菜,再分別送我們去小學幼兒園,中午還是一下課就沖回來燒飯。只是,過了一段時間,王貴回來跟安娜說:"職大的課我讓給張老師代了,他家庭困難。"
安娜的情緒明顯好了起來,恢復了家庭晚期智力開發--教老二加減法。都五歲多了,二多子還是怎麼都學不會。"媽媽,為什麼三加二等於五,四加一也等於五啊?"二多子面對滿地的卡片迷惑不解。安娜忽然覺得,這個問題的確很難解釋。
再過一段時間,王貴又回來說:"我想調到大學英語教學部去當小組長,那邊在要人。你說好不好?"
安娜打心眼兒里笑了。她抿著嘴,掛著那特有的小酒窩說:"你看著辦吧,我管你那些個鹹淡事。"
"我得徵求你意見啊!大學英語部不是本系的,出去了很難回來。"
"不都是教書嗎?"
再過一段時間,王貴每天回來都把地拖得鋥亮,把家收拾得一塵不染。他催促著我們搞衛生:"丫頭,把你桌上的書都拾掇拾掇,塞柜子里去。多子!叫你現在不要拿玩具出來!等下玩,等你媽回來你再拿。"以前安娜老說王貴豬投胎,到哪兒都能拱個窩躺下,就不曉得收拾。王貴費勁打掃完衛生,看了看表,就騎車去車站接安娜下班回家。
第九章 安娜又贏了(3)
"吃個包子。"王貴在飯桌上把包子遞給安娜,卻並不鬆手,而是非舉著讓安娜張口過來咬。
"不吃。討厭。"安娜扭頭。
"來呀,吃個包子。"王貴笑著堅持。
"滾一邊去!誰理你!討厭!"安娜再別過身去,肩膀像麻花一樣扭著,聲音里卻帶著笑。
"來呀,快來!"王貴把包子都快塞到安娜嘴裡了。
"你怎麼那麼討厭?煩!去去去!"安娜笑了,張口小小咬了一下包子的邊緣。
王貴趕緊接著吃完了整個包子。
晚上,王貴跑過來問安娜:"用水的盆呢?"
安娜正看電視。她坐著,翻眼看著王貴笑,嘴巴一癟一癟,喉頭笑得亂顫。
"不要臉,滾一邊去!討厭!"安娜嗔怒,"在廚房水瓶架子底下。先用肥皂洗洗,上面都落灰了。"
安娜連同她的鋪蓋捲兒又從我們床上搬走了。以後沒人半夜給我和二多子蓋被子了。唉!王貴真討厭。不過也好,我們這個不大的床鬆快多了。
王貴也真是可憐,回回鬧出個事兒後,就多點任務。從那以後直到安娜退休,王貴都堅持執行著每天接安娜下班的任務。不過,這是王貴心甘情願的。
第十章 同志,你要記住
這個故事後面的花絮是,王貴每次回系裡開大會的時候,都努力避開小芳那水汪汪,欲語還休的眼睛。即使他正在走廊上跟其他老師聊天,只要看見小芳遠遠過來,也會趕緊找藉口躲開。他知道自己這樣做很沒氣概,本該給小芳個理由,可他又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王貴一句話都不留的態度,促使小芳下定決心參加系裡的出國選拔。很快,她就如願待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