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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溫世榮嘆氣。
“世榮,你先回去吧。你昨晚不是累了一晚上嗎?”溫世軒對弟弟說,“她們不照顧媽沒關係,有我照顧。”
昨晚一夜都沒有合眼,溫世榮點著頭,剛要提腳離開,看見病房空空只剩老大哥一個,想到蔣大少先把蔓蔓帶走,真是明智。
若蔓蔓沒有陪老公走,這會兒,肯定是被留下來,或許一輩子都註定留下來陪溫世軒照顧老人了。
對蔓蔓這大侄女,溫世榮說不上好說不上壞,但終究是侄女,見不得侄女過得不好。當然,做父親的都是私心的,若是自己的女兒嫁了蔣大少這種金子女婿,蔓蔓怎樣都無所謂。
溫世榮走了後,溫世軒坐回母親床邊,看到母親歪掉的嘴角流了條涎液,拿出條毛巾給母親擦嘴。
溫***口開始一張一合,是要對他說話。
“媽,你想說什麼?”
溫奶奶喘著氣,有些急,說:她嫁了個高官,你高興?
蔓蔓嫁個好人家,他為父的當然高興。溫世軒點點頭。
溫***氣更急了:我剛都聽見了,他們說那晚上和高官見面的,不止她一個,你讓她如願嫁給他,你的親女兒你的親侄女呢?
原來媽是質問這事,可能是不知道其中經過,溫世軒一五一十說起那晚上的來龍去脈,總結道:“是她們自己把事情弄糟的,和蔓蔓一點關係都沒有。”
溫***目光驀地發起狠來,戳在大兒子那張老實過頭的臉上:我怎麼有你這樣的兒子!
“媽!”溫世軒詫異,“蔓蔓一直對你都挺好的,不是嗎?我一直教她對你好。這次我回來,機票錢都是她出的。還有,我在北京住的房子,是她找的。”
噗!
老人家嘴裡一口痰,吐到大兒子的臉。
溫世軒被老母親噴的這口痰震住了。
溫媛跟在母親後面,在快要走到樓梯口的時候,說:“媽,我忘了東西在病房裡要去拿,你先到門口等我吧。”
“行,快去。”毫無疑心的許玉娥揮著手。
溫媛往回走,走到快到門口的時候,看見溫世榮走來,避在門後,等溫世榮走開,再走向病房。現在,病房裡除了溫奶奶和她父親,沒有其他人了。因為另兩張床的病人剛好都去做檢查了,再沒有比現在更合適的機會。
她相信,是奶奶對父親說私密話的時候了。
低頭走得飛快,嘴角噙了絲笑,卻沒有想到在她後面跟了個人。
林文才是從電梯裡面走出來的時候,已經看見溫媛了,遠遠地想叫侄女一聲,但仔細想一想,沒有叫。
溫媛不像蔓蔓,留給他的印象一直很不好。
他不明白為什麼許玉娥會寵溫媛寵成這樣,對蔓蔓偏心成那樣不像做媽的。也或許是見許玉娥對蔓蔓不好,他和他過世的老婆,對蔓蔓一直看在眼裡疼在心裡的。
走了幾步,看見溫媛躲著溫世榮,他一愣,反射性地,也躲了溫世榮。
跟著溫媛走到一病房,想來是溫***病房了。但溫媛沒有進去,在門口鬼鬼祟祟的,好像在竊聽。他皺緊眉頭,但沒有出聲,先是看這個侄女鬼祟的目的是什麼。
醫院裡的走廊本就人多聲雜,溫媛沒有注意到被人靠近。
林文才輕輕鬆鬆站在她後面,個子比她高,是越過了她的肩膀,望到了病房裡頭,那視角剛剛好,對著溫奶奶向溫世軒吐痰的那張嘴。
溫奶奶這人,別看他林文才每到佳節送東西送錢過去,卻是礙著老婆臨死前說不能孝敬父母到老的遺言,他對這溫奶奶真心是喜歡不起來。因為老人家不因你孝順常來走動對你有好眼光看。
溫奶奶心裡在想什麼,林文才多年來終於是摸索到一點:
溫奶奶恨,恨所有的人,特別是兩個兒子兒媳,就因兩個兒子兒媳沒有能生個男孩給她繼承香火。
說起來,那一年代的老人,封建思想特別的頑固不化。這歸因於年輕時當女兒當兒媳時受到這種待遇,到了自己當婆婆時,就想我對你兒媳也得這樣一般,不然對不起我當年受過的苦。到了更老的時候,老人家思維退化硬化了,想改變老人的想法,是不可能的。
林文才為溫世軒溫世榮兩兄弟感到可憐,尤其是當老大的溫世軒,被老婆欺壓,孝敬老母卻得不到老母一句好話。到了今時今日,竟然被老母吐痰污衊了。
胸膛里的這股氣在滾,要不是溫媛在,他早就衝進去為老大哥罵幾句老人,管這老人是不是病重,該罵。
站在他面前的溫媛沒有動,眼睛直勾勾的,像是在等什麼,反正不會為父親打抱不平。
林文才心裡想:幸好他們夫婦看好的蔓蔓不像溫媛,不然,真是氣死的心都有了。
溫奶奶往大兒子臉上吐完一口痰後,氣都沒有歇一口,竟然喉嚨里能發出聲音來:“你這沒有用的畜生!你別忘了,她再怎麼好都不是你親生的,到時她反咬你一口我看你怎麼辦!”
溫媛的眼珠子縮圓了,發出炫亮的光。
林文才整個人被震懵了。
溫奶奶能說話,一直能說話,能聽見,只是在裝。
老人家或許是中風了,但是,仍在裝!
蔓蔓,他和他媳婦唯一喜歡的溫家孩子,居然不是溫家的孩子……
……
軍車,在田野間飛馳。
南方的田,是水稻田,不像北方山坡上的旱地,一片低洼的田地里,都是水。農民,需卷著褲子或是穿著水鞋,走在田地裡面。
出發,到出市區,再到郊外,已是暮色從地平線上升起的時候。
農家的炊煙,裊裊,在青灰色的天空裡面多像一條條霧,灑出來的面紗,似是神秘。
小時候因家中變故,隨父母下鄉,兩個爺對鄉村的感情,有著一股難以解說的情感。
鄉下人,不是都質樸的,更不是都無私的。
兩個爺都曾記得,當時陸夫人早產生了女兒,沒有奶水,四處去問人家有沒有奶粉或是奶水。知道他們一家是戴罪來到鄉下的,沒有一個鄉下人敢出來幫他們一把。囡囡出生後,沒有喝過一口奶,餵的都是粥水。
原本生出來瘦巴的小臉,因為營養不足,益發的瘦,變得像小豆芽似的。
其實,當時只要再熬過一兩個月,他們就能帶囡囡回大城市,吃好的穿好的,養得白白胖胖的。
但是,一切希望,都在囡囡失蹤的那天,化成了灰燼。
“到了。”開車的司機說。
車子,停在了溫家老宅的門口。
因溫奶奶病倒住院,只有溫奶奶一個人住的溫家老宅,兩扇柴門被一條掛鎖栓住。只能從門fèng里望進去,看到一間可能幾年前剛翻修過的磚房,以及空院子裡一株在暮色下顯得巍巍的老槐樹。
“把地圖打開。”
爺冷冷的聲量剛下達指示。
馬上,有人把地圖攤開在了軍車車頭箱上,按著地圖上兩個標點向爺解說:“這個村,離兩位當時下鄉的地方,很遠。以當時交通不便的距離計算,坐車,需要一天一夜的路程,現在即使打通了高速公路,都要半天以上的路程。”
溫世軒離老家,跑那麼遠去抱囡囡?
太令人尋味了。
溫世軒自己的女兒呢?
不過,幸虧溫世軒把囡囡抱得這麼遠,躲開了楊樂兒的毒手,讓楊樂兒都找不著。
一團團的謎,看能不能在這村裡面找出一些什麼痕跡。
啪啪。
敲打溫奶奶鄰居家的門。
打開門走出來的中年婦女,見是些兵,驚訝地挑著眉毛:“請問同志,你們是——”
“我們是隔壁老人家的故人,剛好經過這裡想來看老人家,可老人家好像不在。”
姚爺笑眯眯的一張美顏,極少能讓人抗拒。
中年婦女一看這軍人和藹,不像找事的,話匣子馬上打開:“你們說溫奶奶?她病了,昨晚上病的,被他兒子送城裡醫院去了。”
“是嗎?知道是哪家醫院嗎?”姚爺下著套子問。
“這我還真不知道,這樣,我幫你打個電話問我們支書,看他知道不知道。”中年婦女說。
姚爺一句哎,把她叫住:“不用麻煩了。”
“不麻煩。”看著這風流倜儻的軍爺都養眼,中年婦女心甘情願地說。
“可你們不是鄰居嗎?老人家在哪裡就醫沒有通知你們?”姚爺一句一句往下套。
對方毫無察覺,說起溫奶奶,口無遮攔:“說實話,要不是她兩個兒子為人過得去,跟這種老人做鄰居,都嫌煩。”
“怎麼說?”
“你們不是溫***故人嗎?”
“不是,我們聽你這麼一說——”姚爺與冷立在門口的君爺對個眼神,回頭道,“怕我們會不會自己記錯地方找錯人了。”
聽是這樣,中年婦女很樂意幫他們這個忙回憶溫奶奶,道:“溫奶奶,性子孤僻不說,腦袋像塊石頭。比如吧。”
“比如?”
“比如她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婿,對她都不錯,但是,她只喜歡她女兒生的那個外孫。”
“重男輕女?”君爺冷冰的音色陡地插了進來。
“沒錯。”
兩個爺的眼色瞬間冷了,冰著,是都想到蔓蔓那晚上說的話:玉佩是溫奶奶送的。
一個重男輕女的老人家能對蔓蔓好?
溫世軒這謊真能撒,而撒這個謊的目的是什麼?
緩和老人家與蔓蔓的關係?
“我想問——”
中年婦女渾然不知兩個爺罩在陰暗裡的兩張臉有多冷,笑道:“有什麼問題你們問吧。但我想,你們八成是找錯地方了。溫奶奶,沒有朋友的。”
“你剛剛說老人家重男輕女,老人家對她的孫女怎樣?”
“能怎樣?”中年婦女像是聽到個笑話,大笑一聲,“我舉個例子吧。當初,她大兒熄生了個女兒,好像是難產,媳婦不肯養。她大兒子抱著女兒回來找媽,結果被老人家拿掃帚打。”
“後來呢——”
“後來——”因是太久遠的事情了,中年婦女艱難地回憶著,“後來,我只記得,她大兒子不死心,抱著女兒回來找老母親幾次,到後來,不知怎的死心了,走了。”
“走了?”
“是的。”
“一個人?有沒有抱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