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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到客廳,屋門已經被老人家打開了,衝進來的根本不是什麼陌生人,是許秀琴和她的一雙兒女。
眾人更像是吞了鴨蛋在喉嚨口似的,驚詫地看著許秀琴他們一家三口。許秀琴不是說帶一雙兒女去大酒家吃大餐嗎,怎麼,變成一家三口都好像遭受了什麼重傷似的,垂頭喪氣回來?
把本來坐在沙發上的小孩推下去,許秀琴和兒子女兒,三個人橫躺在沙發上,好像死魚似的,一動不動野蠻力士。
沈奶奶見兒媳婦進門連招呼都不打,論在自己家裡都是不像話的,沖許秀琴叫:“出什麼事呢?”
許秀琴現在聽到老人家說話就煩,若是自己的媽多好,當人家媳婦就是苦命。如果是自己的媽見到自己這樣子,肯定是趕緊噓寒問暖,哪裡會像沈奶奶這樣像審罪犯一樣沖她質問。可她如今,沒辦法理直氣壯沖自家婆婆吼回去。誰讓她把出門時,從丈夫騙來的五千塊弄沒了呢。如果老人家問起她怎麼弄沒的話,她總不能說是由於以為人家請他們吃飯,結果吃完才知上當受騙需要自己付款。被丈夫知道她一頓飯吃了五千塊的話,哎,她要成全村人的笑話了。
說起來,她和兒子女兒是不止吃了五千,是吃了一萬零幾十。
本來,酒店請民警過來協調時,她和董雲雅還各執一詞,死活不肯為對方付這筆帳。直到民警最終說,如果她們沒能還錢,雙方都必須面臨行政拘留時,她和董雲雅都是,不是怕坐牢,是怕民警接下來會通知她們的家屬過來,到時候,臉都丟盡了。想她到了生死關頭,都不肯打電話給沈佳音,無非就是怕被婆婆抓住把柄,以後別想在婆婆面前抬起頭來。妥協後,她和董雲雅一人支付那一萬的一半。至於零頭的幾十塊,酒店也不敢要了,作為送她們這群瘟神走的遣散費。
她臉一側,埋在沙發裡頭,在眼角掉下了顆淚珠:心疼,真是心疼。心疼的不是丈夫的錢沒了。是自己好不容易從老公手裡騙到的這五千塊,她本是打算在北京里偷偷給自己買些金銀首飾戴的,回去好炫耀炫耀。結果,全成泡影了。
她巴不得拿把刀子,切腹,把剛吃進去的嚇啊魚啊,通通挖出來,換回她那五千塊。
算什麼?五千塊吃這些東西,她希望是可以戴的永久的金銀,不是吃完變成大便拉出來的五千塊。
沈奶奶見兒媳婦老半天不答自己,而且又是躺在沙發里裝著要死有活的,鼻子裡一哼,轉身就走。這三兒媳的脾氣向來是這樣的。如果和她論真,她更能裝,不理不睬最好。
沈佳音對自家三嬸的為人處事和沈奶奶一樣了解透徹,看沒什麼大事,回身進廚房裡繼續洗碗。
被晾了下來的許秀琴一家三口,見過了會兒始終沒有人關心的情況下,一個個自己爬了起來。
沈曉貴氣沖沖地推了推一個坐在地板上看電視的孩子說:“給我去倒杯水!”
“我為什麼給你倒水?”那孩子問。
沈曉貴瞪著眼:“我告訴你,我今晚上真的和我媽和我姐在大酒店裡吃龍蝦!”
“這有什麼?佳音姐姐今晚也給我們買了龍蝦肉,而且,有螃蟹,有北京烤鴨。”
許秀琴一家三口呆住了。緊接許秀琴不可置信地抓住那孩子的衣服,問:“你們在哪裡吃的龍蝦?”
“在家裡。”
“胡說,在家裡能吃龍蝦嗎?”
沈佳音那個摳門的,就知道是拿其它食物充當龍蝦來騙小孩子的。龍蝦能在家裡吃嗎?
“是真的龍蝦。”被許秀琴揪住衣服的孩子,不高興道,“而且,是活的龍蝦。聽說在酒店都吃不到這麼新鮮的。佳音姐姐做的,可好吃了,蘸的綠色的醬料說是芥末,好辣的。”
另一個孩子插上話說:“三嬸不懂。現在市場上,酒店吃的東西也能買到。”
說的好像她許秀琴才是那個劉姥姥逛大觀園的,什麼都不懂的鄉下妹。
許秀琴卻只知道,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那自己一家三口今晚專門出去吃龍蝦,自己掏錢,自己那五千塊,花的豈不是更冤了。想到這裡,她胸悶,兩眼一黑,往後倒。
“媽,媽——”沈佳慧連忙給她拍背順氣。
許秀琴呼哧呼哧喘著氣:這沈佳音不就是個摳門的,怎麼可以,可以騙她自己花了五千塊去吃龍蝦,然後在家裡請其他人吃龍蝦?沈佳音,這是想活活把她氣死的。
“沈佳音,沈佳音呢!”
許秀琴喊的大聲,沈佳音沒來得及回答時,沈奶奶先從房裡沖了出來:“你嚷嚷什麼呢?回來半句話都不說,想找佳音做什麼?佳音礙著你什麼了?”
面對婆婆,許秀琴半句聲都不敢吭,可一口氣全堵在心口,於是兩隻手對著自己兒子女兒的頭猛打,說:“媽,我這是哪裡喊佳音,我這是被佳慧和曉貴給氣著,這兩個不孝順的,是要把我給氣死了。”
沈佳慧挨母親揍,倒是不敢吱聲。
沈曉貴年紀小,不像姐姐那樣能忍,挨母親這不明不白的揍,一邊逃一邊喊:“奶奶,奶奶,我媽不是氣我,是氣佳音姐姐在我們不在時請你們吃龍蝦。”
“可你們自己不是在外頭吃了龍蝦嗎?”沈奶奶好奇地問孫子。
“但那是花了我媽的錢。”答完這話的沈曉貴,自知說漏了嘴巴,在母親殺人的眼神she來時,逃到沈奶奶身後,說什麼都不肯出來了。
沈奶奶一雙冰冷的眼睛看著自己的兒媳婦:“三媳婦,你挺有錢的嘛,帶孩子出去外面吃酒店吃龍蝦。”
“媽。”許秀琴屁都不敢放一個,躲著老人家的眼睛,辯道,“你別聽曉貴胡說,我們這是,被人請的客。我自己哪有錢吃這些東西。”
“那好,你把你丈夫給你的五千塊錢給我瞧瞧。”
“媽,我哪裡有五千塊。”
沈奶奶猛地一跺腳,嚇的全屋子的人都不敢做聲:“你以為我是瞎的聾的嗎?你老公有沒有給你錢我會不知道?你不問問你自己以什麼名義向你老公要的這五千塊錢?說是這五千塊錢是要來北京買東西孝敬我的,現在呢,現在你都拿它幹什麼了?”
許秀琴一雙眼皮哆嗦著,手心緊緊抓著衣擺,那哆嗦也不知是因為害怕畏懼還是其它。
“你這五千塊錢,不拿來孝敬我也就算了。可你要想想,你家裡是什麼情況。佳慧到這個年紀了,一不讀書,二不找工作。你自己呢,整天只知道打麻將。我兒子一個人,是要供你們,一二三,連他自己,四個人,容易嗎?”
許秀琴的手指往眼角一抹,轉過臉,道:“媽,你兒子不容易,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容易嗎?我嫁到你們家後,一天福都沒有享受過。每天起早貪黑做家務活,給你們家生兒子生女兒。你非要計較的話,你為什麼不說說你兒子是個男人嗎?別人家的男人早賺到能給自己家蓋新屋了,你家的幾個兒子呢,大嬸是跟你大兒子一塊死的不提,你二兒子和我老公一樣是窩囊費。二嬸是敢怒不敢言罷了。你二兒子還得靠二嬸經營的小賣部養活自己。你埋怨我,不如先埋怨你自己,生的都是什麼兒子,是——”
在要把最後那個屁字唾到婆婆臉上時,猛然,在她和沈奶奶之間,旋風似地橫出個人影。
沈佳音,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珠子,在她面前,和她對視著。
許秀琴眼下,感覺侄女的眼睛像侄女身上穿的綠色軍裝,仿佛拿著的槍口,對準了她心底里發虛的良心。她竟是把口張了半天后,吐不出話來。
“三嬸,和,和奶奶道歉。”沈佳音道。
臉色很是平靜的沈佳音,吐出這幾個字,卻像吐出子彈似的。
許秀琴用力地捏緊拳頭。
沈佳音低眼瞧見她不甘心的手,說:“三嬸如果不道歉的話,五千塊的事情,我不僅會馬上告訴三叔,還會告訴二嬸和姑姑他們。”
抬起頭,許秀琴用想吃人的駭人眼神瞪著她。
“三嬸。你想好了,只要我一說,三嬸你必然馬上要被喝令回家。”
在北京什麼都沒玩呢,就讓她回去?
被擊中致命處的許秀琴,知道事到如今,把柄落在對方手裡,這口氣暫時必須吞下,道:“你好樣的,沈佳音。我等著,等著你怎麼讓你奶奶不會因為你感到羞恥。”
“三嬸費心了。”沈佳音道。
這傻丫頭,這一刻不口吃,害她壓力好大。
許秀琴向沈奶奶低頭說了句“對不起”後,立馬衝進了房間,房門一關不再出來。
母親都這樣了,沈佳慧和沈曉貴都躲到了角落裡。
沈奶奶嘆口氣:五千塊,不是小數目,就像她對許秀琴說的那樣,老三家裡經濟不景氣,五千塊,夠他們一家一年的伙食費了。
“奶奶。”沈佳音怕許秀琴剛說的那些話刺激到老人。
“別擔心。”沈奶奶拍拍她的手,“她這些話,不是第一次朝著我說了。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當人家媳婦的事,我也是當人家媳婦的。她大概沒想過,我當時給她公公當媳婦時,經受的苦比她多著呢。可哪裡像她這樣抱怨的。畢竟是自己選的男人,既然選了,女人一樣得有擔當。人家都說,我們中國的女人能撐半邊天。”
“三,三嬸該去,該去找工作。”沈佳音皺著眉頭道。
“確實,你三嬸,如果不是整天和村里那些好吃懶做的在一起,能想到為家裡,如果能做到和你二嬸一樣,我又豈會說她。如果你二嬸說我,我肯定是一句都不會反駁的。可她不是你二嬸。倒是你二嬸,確實為人勤勞辛苦,替你二叔養著家,我敬重她。”
“嗯。”沈佳音點著頭。
沈奶奶的手抬起來,摸著孫女的臉,道:“佳音,你以後要是選了老公,記住,要和你婆婆好好相處,最少,要做個讓你婆婆感到敬重的兒媳婦。”
沈佳音眨眨眼,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奶奶說到好婆婆這個詞時,第一個想到的是姚家的姚夫人。可能是她所遇過的可以當她婆婆年紀的中年女性,只有姚夫人吧。
夜晚,因為這裡只有兩間房,其中一間,已是被許秀琴一個人霸占了。沈佳音只好在地扳上鋪起了床褥,她和幾個孩子一塊都在客廳打地鋪,床要留給有風濕病的沈奶奶睡。
可沈奶奶初來乍到這地方,加上下午剛休息過,有許多話想和孫女說,一時半會兒睡不著。哄了幾個孩子下去睡後,來到房間,看到老人家沒有睡著,沈佳音走過去挨著老人家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