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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倩立刻就笑了:“我就知道,顧銘夕你最好了!”
周六下午,面對攤了一床的衣服、裙子,龐倩的腦子始終處在亢奮的狀態。
她有時候會想,自己對於謝益來說,是不是有些特別。
首先,她與他一個小學、一個初中、一個高中,初中同班三年,高二又同班一年,就與他做同學這一點來看,在他身邊所有的女生里,龐倩是時間最長的一個。
其次,是謝益教會了她打桌球,還讓她進入了桌球隊。初中時,謝益組織一些周末活動,比如溜冰啊,去遊藝廳打遊戲啊,爬山啊等等,都會叫龐倩一起參加。高中時,他甚至會邀請她去他家裡玩。
最後,就是只屬於龐倩和謝益的那一點點小秘密了。
第一次,是她對他說,想聽他拉小提琴,謝益本來都不打算參加文藝匯演的,卻因為她而決定登台。
第二次,是上海漫展,謝益熱情地帶龐倩去找那些漫畫家玩,還請她們幫龐倩畫簽名畫,他與她合影時,還曖昧地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第三次,是因為顧銘夕,謝益幫龐倩跟蹤顧銘夕到了鯊魚燒烤店,又回過頭去學校里接她。那天晚上,被顧銘夕氣得半死的龐倩,在謝益面前狠狠地哭了一場,謝益把她送回家,安慰她說,放心,原來的顧銘夕一定會回來的。
後來,顧銘夕真的回來了,因為這件事,龐倩感覺自己和謝益的關係又進了一層,兩個人同班以後,聊的話題越來越多,謝益和肖郁靜練琴時吵架的事,他都會說給她聽。
龐倩翻遍了自己的衣櫃,挑出了一條最漂亮的連衣裙,白底小碎花,裙擺還綴著荷葉邊。她換上裙子站在穿衣鏡前,翩翩地轉了一個圈,想像著這樣的自己落在謝益眼裡,算不算清純美麗。
換好衣服,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出門,往公交車站走時,她問顧銘夕:“喂,我今天好看麼?”
顧銘夕看她一眼,點頭:“好看。”
龐倩抿著嘴“嗤嗤嗤”地笑了,大著膽子對顧銘夕說了自己的一個計劃。
她說:“顧銘夕,我打算向謝益表白了。”
61、
顧銘夕站住了。
龐倩又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他:“怎麼了?”
顧銘夕問:“你打算,怎麼表白?”
“就是和他說,我喜歡他咯。”龐倩笑吟吟的,“反正,都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和他說過這樣的話了,多我一個,也沒什麼。”
她負著手跳躍著回到顧銘夕身邊,仰著臉說:“謝益期中考是全班第一,成績考得特別棒,我覺得下個學期他很可能會調整到你們班去。到時候,我就和他不是一個班啦,而且高三生都不需要去球隊練球了,我和他就沒什麼機會碰面了,就算他拒絕了我,也不會多尷尬。我只是想,喜歡了他這麼多年,總得給自己一份交代吧。”
顧銘夕低頭想了下,說:“雖然謝益聽過許多次,但是你卻是第一次說吧。”
“嗯?”龐倩不懂,問,“說什麼?”
“說‘我喜歡你’。”
“啊,對啊。”龐倩終於紅了臉,飛快地用手捂住了臉頰,“噢,顧銘夕你好討厭啊,你這樣說,我都緊張了呢!”
那就打消這個念頭吧,他想。
他們站在街邊,偶有行人、車輛經過,太陽很烈,顧銘夕額頭的汗順著臉頰滑了下來,他突然聽到龐倩說:“要麼,顧銘夕,你幫我練習一下。”
他奇怪地看著她:“練習?”
“對,我把你當成謝益,把我想對他說的話,先對你說一遍。”龐倩羞澀地說,“其實我在家裡已經對著鏡子練習過好幾次了,但是如果面對真人,肯定還是會緊張的……”
他突然打斷她,說:“好啊。”
“嗯?”
“我說,好啊,我幫你練習。”顧銘夕的嘴角漫著微笑,語氣既認真又像是在開玩笑,真真假假的叫龐倩分辨不清。他說,“好歹,也有些女孩子對我表白過,我肯定比你有經驗。”
他這樣講,龐倩反而退縮了:“噢!不行,你一定會笑我的。”
他很溫柔地說:“我不笑你,我可以指導你,告訴你,男孩子更願意聽到怎樣的話。”
“真的嗎?”龐倩猶豫地看著他:“現在?在這裡?”
顧銘夕點頭:“對,現在,在這裡。”
她又捂住了臉:“不要了吧,好怪啊。”
“是你自己先提議的。”顧銘夕低聲說,“你要是覺得奇怪,可以閉上眼睛。”
龐倩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她真的閉上了眼睛。
她站在顧銘夕的面前,穿著小碎花的連衣裙,背上背著一個帆布雙肩包,腳上是一雙白色涼鞋。她的長頭髮在腦後挽了一個髮髻,插了一根筷子似的髮簪,顯然,算是經過了精心的打扮。
顧銘夕看著她微紅的臉龐,鼻樑上的小汗珠在太陽下閃著光,他聽到龐倩小聲地開了口:“謝益,我想告訴你一件……”
“噗。”顧銘夕突然笑出了聲,龐倩睜開眼睛懊惱地瞪他,還伸手往他腰上擰去:“你說了你不會笑我的!你又笑!”
顧銘夕躲著她,連連討饒:“抱歉抱歉,請你暫時換掉名字好嗎,這樣子我會笑場。”
“換掉名字?”龐倩說,“可是,我本來就是要對謝益說的呀。”
“那你可以不說名字。”
“那樣會好怪!”
“要麼,你先試著叫我的名字?”顧銘夕試探著說,“到時候,把名字換一下就行了。”
“……”龐倩撅著嘴看了他一會兒,終於又閉上了眼睛,她醞釀了好久,緩緩地開了口,“我想告訴你一件事……顧銘夕,我喜歡你。”
——嗯,龐倩,我也喜歡你。
龐倩就這麼閉著眼睛站在顧銘夕面前,緩慢地,投入地,說著她想對另一個男生說的話。那些青澀的、酸甜的過往,有許多,都是顧銘夕陪著她一起經歷過的。
街上車水馬龍,汽車的鳴笛聲時不時地傳進他們的耳朵里,行人走過他們身邊時,會往顧銘夕身上瞟一眼。這個少年穿著短袖T恤,有著高高的個子,寬寬的肩膀,還有一雙大長腿,但是他沒有手臂。他就像一棵挺拔的樹,站在那個年輕女孩的面前,看著她閉合著的纖長睫毛,聽著她心裡的故事。
“小學時,我就注意到你了,你每一年都會上台進行小提琴演奏,穿著很帥氣的小西裝,那時候我就覺得,你很特別。”
——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你的呢?我已經記不清了。我只知道,就算我們天天都坐在一起,一起上學,一起放學,我都不會覺得膩。我喜歡和你在一起,想要時時刻刻看到你,有你在身邊,我心裡就很安心。當你質問我,是不是你做什麼都得遷就我時,我才第一次知道,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已經厭了,膩了。
“初中時,我和你同班,你不知道當時的我有多高興。你考了年級第一,那麼厲害,我好像比你都驕傲。後來我坐到了你前面,你還手把手地教我打桌球,對我來說,就像做夢一樣。”
——我媽媽流產後的那天早上,我一個人去上學,回過頭看到你時,我也覺得像在做夢。你站在那裡對著我笑,當時,你已經很久沒對我笑了。我還記得你穿的衣服,是一條粉紫色的連衣裙,小小的一個人,背著一個很大的書包。雖然因為爸爸媽媽的事令我心情很不好,但是看到你的笑,我就好像什麼都不怕了。我知道我的龐龐又回到了我身邊。我想,我必須要再努力一些,在很多方面,我比不過別人,但我可以用功地念書,並且幫你一起念書。我爸爸說過,念書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改變人生的最公平的一條路,他自己就是很成功的一個例子。所以,我想,等我們長大,如果我想要給你一些什麼,那我現在就必須要更好地念書。
“還記得那年暑假的漫展嗎,為了能去上海見你,我和爸爸打了一個賭,說我期末要考進全班前十,後來,我真的做到了。在上海見到你,和你一起玩,我真的很開心,你和我的合影,還有那些漫畫家的簽名畫,我都很好地保存著。”
——只要是你的夢想,我都願意傾盡所有力氣幫你達成。你想去上海,我陪你去;你決心考重高,我幫你輔導;你想和謝益去打球,我放你去,絕對不會絆著你;你成績下滑,我搬回你身邊,發誓一定要讓你把成績升上來。你說你喜歡上海,想要考復旦,那個真的有點難。但是我想,經過我們共同的努力,我們一起考去上海,考一所一本大學,應該還是可以實現的。
“能夠和你念同一所高中,還進了同一個班,我覺得這是我和你的緣分。謝……顧銘夕,也許下個學期,我們又不能同班了,你現在那麼用功,我也一直在努力,我不知道你將來想考哪裡的大學,也許我們以後會失去聯繫,但是現在,我還是想把我的心裡話告訴你。”
——我的家庭正在發生變故,從我失去手臂的那一天開始,我身後的這個“家”就開始緩慢地崩塌了。龐龐,你知道麼,我最不願意想的事,就是你會不會覺得,我的殘疾,你有責任。小時候,我們從來沒有討論過這個話題,去年春節,我生病的時候,你因為這件事而向我道過歉。雖然我說我原諒你了,可是實際上,我是真的,真的,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那時候我們都還是小孩,什麼都不懂,儘管那一場意外讓我的整個人生都變了樣,但是我並不覺得我的未來有多灰暗。其實,我也沒有什麼太過偉大的理想,我只希望,我能憑自己的努力,自力更生,擁有一份小小的事業,然後,與我愛的人一起組建一個小家庭,生一個小孩子,平淡溫馨地度過一生。
我希望這個人會是你,但也不奢望這個人一定是你,因為人生中擁有太多的變數,一隻南美洲熱帶雨林中的蝴蝶,扇動幾下翅膀,可以在兩周後引起美國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捲風。所以,我想對你說,一切,我都不會強求。
你長大了,我不會再執著於一定要留在你的身邊。當然,我現在依舊陪伴著你,也願意一直陪伴下去。我只是想,當有一天,我發現你不再需要我的陪伴,你已經擁有自己的人生時,我想,我會心甘情願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