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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的西服衣袖就那麼醒目地垂在身體兩邊,隨著他的動作而微微晃動。顧國祥站在那裡久久沒有移步,因為他發現,顧銘夕已經不是他記憶里那個有著執拗眼神的沉默少年了,他成熟了許多,穩重了許多,英俊了許多,也——陌生了許多。
顧銘夕轉過頭來時看到了他,他笑了起來,不是偽裝的笑,但也沒顯得多高興,他說:“爸爸,奶奶,你們來了,一起拍個照吧。”
龐倩也轉過了頭來,看到顧國祥後臉色僵了一下,視線移到顧奶奶身上後,面上又綻開了笑,甜甜地喊了一聲:“奶奶。”
董源和小梁送上了紅包,董源說:“我爸爸媽媽今天有點事來不了,和你們說聲抱歉,恭喜新婚。”
“謝謝。”龐倩接過紅包,推著顧銘夕往邊上站了一些,熱情地招呼道:“奶奶,董源,我們拍照!”
董源和小梁往龐倩身邊一站,顧奶奶站到了顧銘夕身邊,顧國祥繃著臉站到了母親身旁,攝影師立刻就拍下了一張合影。
拍完照,顧銘夕輕聲問了一句:“爸,梓玥沒來?”
顧國祥答:“哦,今天晚上你姑姑要帶她去學琴。”
顧銘夕微笑:“這樣啊。”
龐倩招呼引路的伴娘鄭巧巧帶客人進去,鄭巧巧手裡拿著座位分布圖問顧國祥:“請問您是男方這邊的客人,還是女方這邊的?”
顧國祥沉聲說:“我是新郎的爸爸。”
“……”鄭巧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請跟我來吧。”
客人們一撥接一撥地趕到,汪松和厲曉燕手牽手地過來,伴郎之一周楠中見到他們就叫起來:“還說要來幫忙的,結果居然來這麼晚!等會兒罰酒三杯!”
“三杯就三杯,誰怕誰。”汪松笑得開懷,遞上紅包,拍拍顧銘夕的肩,“兄弟,恭喜恭喜,咱們老2班居然能有兩對修成正果,絕對是超高比例!”
“謝謝。”顧銘夕說,“上回演唱會還多虧你們幫忙,一直沒請你們吃飯。”
“幫的什麼忙?”周楠中那時還沒回國,什麼都不知道,好奇地問。
龐倩瞪他:“民工別管我們城裡人的事。”
周楠中氣道:“媽的,螃蟹你有沒有良心!老子提前回國來給你們做伴郎,你居然這麼對我?”
正說著,戴老師和蔣之雅一起到了,戴老師高興地對顧銘夕說:“小顧,小龐,恭喜你們啊,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蔣之雅笑道:“不知道汪松和顧銘夕誰會先做爸爸呢。”
周楠中嘿嘿壞笑:“我打賭是顧銘夕!人家是久別重逢,阿汪都老夫老妻了,嘖嘖嘖,久旱逢甘露和鐵棒磨成針能一樣麼!”
顧銘夕、汪松:“……”
蔣之雅嫌惡地看周楠中:“我去!周楠中你能不能更下流一點!”
汪松不疾不徐地說:“民工,你打賭顧銘夕?賭什麼?輸了怎麼說?”
“賭一餐飯,旋轉餐廳自助大餐怎麼樣?”
汪松笑起來:“戴老師作證,民工,你可以去訂位子了。”
周楠中:“……”
龐倩拉過厲曉燕問:“你懷孕啦?”
“嗯,才兩個月。”厲曉燕紅著臉點點頭。
一群人都歡呼起來:“哇哦!恭喜!”
謝益趕到的時候,亮閃閃的氣場堪比明星,伴娘團的眼睛都亮了,伴郎團則個個在咬牙。
謝益給了龐倩和顧銘夕三個紅包,龐倩驚呆了:“高富帥就是高富帥,送三個紅包真是逆天了!”
謝益無語:“一個是我的,一個是吳旻的,一個是肖郁靜的,他倆都在美國呢,過不來,應該都和你們說了吧,我只是個人工快遞。”
龐倩哈哈笑:“和你開玩笑呢,謝謝你專程從北京趕過來啊。”
謝益抬抬下巴:“別人結婚我不敢說,螃蟹,你和顧銘夕結婚我是一定要到的,我應該算是你倆的紅娘吧。”
紅……娘?
顧銘夕一臉幽怨地看著他,謝益絲毫未覺,又說:“顧銘夕,說起來你也太不給面子了,我和你什麼關係,你怎麼一本書都不肯簽給我們拍?你說說,這是為什麼呀?”
顧銘夕平靜地回答:“你們公司報價太低。”
謝益悲憤地進了大廳。
龐水生和金愛華在場內滿面紅光地招呼著來賓,他們都穿著新衣服,左胸別著禮花,逢人就笑哈哈。來的客人很多都是金材公司的老員工,他們都是龐水生、金愛華和李涵幾十年的好朋友,算是看著龐倩和顧銘夕一起長大的,來喝這頓喜酒都是特別得開心。
除了幾個依舊在上班的員工看到顧國祥會去寒暄幾句,那些退了休的人見到他後,頂多喊一聲“顧總工”,很多人都是視而不見,甚至還有人特地去問一句:“顧工,二公主怎麼沒來呀?”
那語氣里隱隱的挖苦諷刺,顧國祥怎麼會聽不出來。
他一張臉陰沉沉的,還看到了遠道而來的李純一家人,李純根本不拿正眼看他,只是作為顧銘夕的親屬,與金愛華聊起了天。
顧國祥看著氣氛歡樂融洽的宴會大廳,發現,一切都與他想像的很不一樣。
很早以前,顧國祥就想像過參加顧銘夕婚禮時的情景,當時的他在公司里已經有了一定的權力,朋友、客戶遍布全國,就算在E市,也有許多政界、商界的合作夥伴。在人前,顧國祥氣質儒雅,專業知識過硬,待人處事八面玲瓏,人人都道他前景一片光明。可那些人都不知道,他的光鮮背後,卻有一個重度殘疾的兒子。
顧銘夕始終是顧國祥心裡的一根刺,一個瘤,一道疤,不想提起卻又割捨不下。
顧國祥以前很頭疼顧銘夕的婚禮,他去參加過許多達官顯貴子女的婚宴,送出了不少的紅包,這些紅包怎麼收回來真是一個大問題,因為,他實在不想讓他的朋友們知道,他有一個這樣特別的兒子。
龐水生去送請柬的時候,顧國祥問過他婚宴辦幾桌,龐水生說不多,辦20桌,備2桌,顧國祥猶豫地說了一句:“其實,我的朋友起碼要再加10桌。”
龐水生聽了以後哈哈大笑,說:“那個廳最多擺24桌,你那些朋友,就等梓玥結婚時再請好了嘛。”
他是真心地給建議,不知怎麼的,竟堵得顧國祥心口疼。
顧國祥一直以為顧銘夕的婚禮一定是壓抑的,簡單的,甚至是被人當笑話看的。除了金材公司的員工,他幾乎不認識別人,他會不自覺地去看那些來賓的眼神,揣測著他們有沒有取笑顧銘夕。
他想當然地認為來賓們都是龐倩這邊的親友,顧銘夕應該少有客人,後來才發現,他想錯了。
龐水生來給顧國祥遞煙,告訴他,那個忙了一整天、滿場調度的敦厚男人,叫做鯊魚,是顧銘夕認的大哥,一直和他一塊兒忙碌的兩個年輕人,都是顧銘夕的好兄弟;那個相貌普通卻神情淡漠的中年男人,是一位著名的油畫大師,他和他周圍的幾個人,都是顧銘夕的老師;那個30多歲、容貌娟秀的女人是顧銘夕的伯樂,現在是他工作上的合作夥伴;那一桌子年輕人,還帶著個小男孩的,是顧銘夕在三亞教書時的同事;還有那兩桌小孩,都是顧銘夕現在的同學,聽說他結婚,非要來喝喜酒,把備桌都占滿了……
顧銘夕的朋友里,除了簡哲和劉翰林,顧國祥一個都不認得。
宴會廳外,化妝師最後一次為龐倩補妝,說:“吉時到了,要入場咯。”
龐倩轉頭看了顧銘夕一眼,笑得分外燦爛,說:“顧先生,你準備好了嗎?”
顧銘夕微笑著點頭:“我準備好了,顧太太準備好了麼?”
龐倩接過吳飛雁遞來的捧花,站在顧銘夕身邊,說:“你可要想好了,咱們要走的可不是這條紅毯,而是一輩子。”
他點頭:“要是一輩子不夠,就再加上下輩子,下下輩子。”
“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嗯,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面前的大門緩緩地打開,宴會廳里的光線都暗了下來,落在龐倩眼裡的,只有晃個不停的追光燈,還有紅毯前方那個明亮的舞台。
結婚進行曲響在他們耳邊,龐倩又一次轉頭去看顧銘夕,他也正轉頭看她,他們一點也不緊張,眼睛裡都只有對方的身影。
這不是一場秀,這是他們的婚禮,不需要做到富麗堂皇,不需要花費高昂的費用,不需要完美無缺,甚至,不需要他們手挽著手走上紅毯。
只要真心相待,殘缺就不再是殘缺,遺憾也不會是遺憾。
他們的婚禮簡單、快樂又喜慶,司儀應著他們的要求,把主持風格定成了輕鬆幽默,而沒有走煽情路線。
龐倩說:“今天是好日子,我不想讓任何人掉眼淚。”
徐雙華做了他們的證婚人,致完證婚詞,他擁抱了顧銘夕,對著話筒說:“銘夕,老師送你一句話,烈火試真金,逆境試強者。老師知道你並不會妄自菲薄,但還是要在這裡鼓勵你一句,你,絕對是一個很優秀的人。老師祝你和龐倩新婚快樂,有空就帶著她到S市來,咱爺倆很久沒一起喝酒聊天了。”
顧銘夕笑著點頭:“一定!謝謝老師。”
他們話里透出的親密令台下許多人都看向了顧國祥,顧國祥簡直芒刺在背,卻只能繃著身子坐得筆挺。
交換結婚戒指的時候,龐倩大大方方地自己給自己戴上鑽戒,又將一串掛著男戒的項鍊系在了顧銘夕的脖子上。系完以後,還沒等司儀說新郎可以親吻新娘,龐倩已經踮起腳尖撲了上去,雙臂環著顧銘夕的脖子,重重地吻住了他的唇。力道之大,甚至讓顧銘夕退了一步才站穩。
司儀嚇壞了:“哎呦喂,這麼猴急的新娘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啊!”
台下哄堂大笑,顧銘夕臉都紅了,龐倩卻是人來瘋似的搶過了話筒,大喊一聲:“我們終於結婚啦!愛情長跑27年!我們容易嗎!”
“不!容!易——”回應他們的是一群老同學,小學、初中一撥人,高中一撥人,大學一撥人,外加顧銘夕現在的一群90後同學,簡直是群魔亂舞,震得那群金材公司的老員工都傻眼了。
鍾小蓮不服氣:“小屁孩兒和我們斗!我說倩倩是銘夕的小媳婦兒的時候,他們都還在吃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