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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個屁。”生蚝聽女朋友讚美其他男孩,心裡不樂意,“那傢伙長得油頭粉面的,哪裡有我們小顧帥氣。”
蛤蜊連連附和:“我也覺得是小顧比較帥,還有,小顧的女朋友長得也滿可愛的。”
鯊魚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身後,兩隻大手啪啪地往蛤蜊和生蚝後腦勺扇去:“很空是不是?烤架不管啦?老子發你們工資是叫你們來聊天的嗎?!”
生蚝和蛤蜊灰溜溜地回了烤架旁,鯊魚又往顧銘夕後腦勺上招呼了一下,“啪”的一聲,顧銘夕疼得臉都皺了,這是鯊魚頭一回打他,他拎起顧銘夕的後衣領,說:“你小子跟老子走一趟,老子有話問你。”
鯊魚是本地人,和母親一起住在附近一幢三層自建小民居里,他和母親住在三樓,二樓的房間就讓蛤蜊和生蚝住。
家裡晚上沒人,鯊魚揪著顧銘夕的領子把他推進門,啪一聲,又給他後腦勺來了一下子。鯊魚力氣大,顧銘夕差點站不穩,踉蹌了幾步才站住了身子。
他回頭看鯊魚,眼神有點委屈。鯊魚正開了燈,狠狠地甩上了門。他銅鈴般的眼睛瞪著顧銘夕,語氣嚴厲:“坐下!”
顧銘夕沒有反抗,在椅子上坐下了。
鯊魚拉了把椅子過來,和他面對面坐下,說:“剛才的事我都看見了,我故意不出面,小孩,你給我說實話,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顧銘夕垂著頭,他穿著人字拖,兩隻腳的腳趾又習慣性地抵在了一起,他不知道要怎麼和鯊魚說,如果要從頭說起,那得說幾個小時吧。
鯊魚像是知道了他的心中所想,他點起一支煙,沉聲說:“老子今天有的是時間,你不說清楚,老子是不會放你走的。”
顧銘夕抬頭看他,突然問:“鯊魚哥,如果,我是說如果,你不認識我,像我這樣的一個人到你的燒烤店來找工作,你會要我麼?”
“找什麼工作?串肉串,烤雞翅膀啊?開什麼玩笑!”
鯊魚冷笑幾聲,“小孩,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老子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你丟了兩條胳膊,覺得自己挺慘的,是吧?我告訴你,我從小到大最好的兄弟,19歲那年,因為一場群架,被人捅死了。”
他手指一個方向,“就在重機廠三巷那邊。那年他大一,是我們一群穿開襠褲長大的兄弟里,唯一一個考上大學的。那場群架我也不知道是怎麼起來的,總之就是很莫名其妙,他就那麼死了。你知道死了是什麼意思嗎?就是沒了,什麼都沒了!現在都快十年了,老子也就是每年清明去給他燒支煙,倒杯酒。小孩,我看到你,我就想到他。我那兄弟樣子很帥,腦袋又聰明,但是他就那麼沒了。我現在是覺得,人活一輩子,命真是最重要的,只要活著,怎麼都好說。至於你是活得好還是活得孬,這就得看你的本事啦。你還在上學,就算沒胳膊,我看你穿衣服也曉得你家境不差,你是用腳趾頭還是用屁股想的,要來我燒烤店找工作?這是你的理想啊?你就這點兒出息?和蛤蜊、生蚝這種小混蛋去比?你千萬不要和我說什麼‘你連給人燒烤都烤不了,還能做什麼工作’這種鬼話!他媽的都是放屁!艾瑪老子說得嘴都幹了。”
鯊魚去廚房冰箱拿來一瓶冰啤酒,一罐冰可樂,用牙咬開了啤酒瓶蓋,又從一個紙箱裡扒拉出一大包吸管,拆了一根插//進可樂里,放到顧銘夕面前。
鯊魚咕嘟咕嘟地喝了半瓶啤酒,打了個酒嗝後,說:“小孩,你搞搞清楚,你要是不念書,的確就是什麼都做不了了,連給人烤串雞翅膀人家都嫌棄你用的是臭腳丫。但你要是把書念好了,你就能坐辦公室啊,能用電腦,打電話都是講英文,分分鐘有一群下屬幫你做事。你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啊?”
“我明白,可是……”顧銘夕側頭看到自己的空袖子,“可是我覺得,我就算把書念得很好,我也很難找一份好工作。”
“你又沒試過,你怎麼知道呢?”
“鯊魚哥。”顧銘夕嘆了口氣,“我是不是沒和你說過我家裡的情況?”
“沒有。老子說了今天有的是時間,來來來,你講。”
顧銘夕沉吟了一下,對鯊魚說了自己的家庭情況,包括父親的出軌,父母的吵架,父親的以他為恥,還有他心心念念的想再生一個健康孩子的願望。
他還說到了龐倩,鯊魚回憶起之前見到的那個女孩,扎著一把馬尾辮,長著一張稚嫩的臉,瞪著顧銘夕時,眼看著就要哭了,最後又硬生生地忍住了眼淚。
顧銘夕說了很久很久,語調一直平靜,說完以後,他看著鯊魚,說:“鯊魚哥,我以前從來都不覺得我有哪裡丟人的,雖然我爸爸一直都覺得我給他丟臉,但我真的沒有這麼想過。可是現在,我越來越覺得,我……我大概,是和你們不大一樣。就算我把書念得很好,也改變不了別人看我的眼光。我就覺得讀書越來越沒意思,覺得以後就算考個好大學,也沒什麼大意義。”
他沉默下來,鯊魚也一直沒說話。
兩個人一起默了幾分鐘後,鯊魚說:“你才知道你和我們不一樣啊?你才知道你少了兩條胳膊嗎?那你現在知道了,更應該想想該怎麼辦啊!要不然呢?日子不過啦?小孩,你再不抓緊點兒,別說以後考不上大學,去賣西瓜都賣不了!還有啊,你那個小女朋友,都要被那個小白臉兒拐跑啦!”
顧銘夕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她不是我女朋友。”
“你敢說你不喜歡她?”
“但是她不喜歡我!”
“小孩,唉……”鯊魚嘆口氣,拍拍顧銘夕的肩,“走了,哥送你回家,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哥不是不讓你再來哥這兒玩,暑假裡你儘管來,只是這個月期末考前,哥是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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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銘夕背上空空地回了家,李涵問:“你的書包呢?”
顧銘夕說:“在學校把作業都做了,就懶得拿回來了。”
半小時後,他偷偷地在客廳給龐倩家裡打電話,電話是龐水生接的,顧銘夕說:“叔叔,能讓龐倩接一下電話嗎?”
龐水生喊了幾嗓子,罵罵咧咧地回來說:“臭丫頭在發瘋呢,死活不來接電話。”
顧銘夕:“哦,那算了,沒事,明天我去學校找她好了。”
第二天,顧銘夕光一個人去了學校,走進教室時,就看到龐倩坐在課桌前讀英語。
顧銘夕走到她身邊坐下,他的桌上空空的,抽屜里也空空的,他彎下腰四處找了一下,連教室後排的垃圾桶都去瞄過了,回來以後,他低聲叫她:“龐龐。”
龐倩扭開頭,不理他。
顧銘夕問:“我的書包呢?”
“……”
“龐龐……”
“你不是說你的事和我無關麼,來問我要什麼書包。”龐倩翻個大白眼:“你的書包我已經丟了。”
顧銘夕睜大眼:“丟了?”
“丟了。”龐倩衝著他揚起下巴,“你不是不想念書了麼,還要書包做什麼!你再去那個燒烤店啊,再去抽菸啊,再去和那些女孩子玩啊!”
“我沒抽菸。”顧銘夕沉聲說,“我哪裡有和什么女孩子玩啊。”
“你別以為我沒看見!”龐倩咬牙切齒,“我看到你和那個女孩在說笑,她還遞煙給你抽。”
“我真的沒抽菸,一支都沒抽過。”顧銘夕解釋著,“龐龐,我知道你沒把書包丟掉,書包呢?”
“就是丟了。”
“……”顧銘夕使出了殺手鐧,“那我走了,書包都沒有,我還上什麼課。”
他真的站起身要走,龐倩急了,一把就抓住了他背後的衣服,把顧銘夕拽了回來。
顧銘夕重新坐下,回頭看她,抿著嘴唇不說話。
龐倩說:“你答應我,好好上課。”
他看著她的眼睛,點了點頭。
“好好考試。”
“嗯。”
“以後咱倆考一個大學,以前就說好了的。”
他心裡一動,重重地點頭。
“不能再抽菸。”
顧銘夕嘆氣:“我真的沒有抽過煙。”
龐倩嗤之以鼻:“誰信你啊,你不知道你衣服上煙味有多濃嗎?臭死了!”
☆、第50章 那年夏 天
顧銘夕跟著龐倩去樓下8班的教室,謝益拎著顧銘夕的書包走出來,一雙眼睛似笑非笑,顧銘夕看到他,臉微微地泛了紅。
龐倩依舊板著臉,接過顧銘夕的書包背到肩上,說:“多謝。”
謝益一笑:“客氣。”
走在台階上時,顧銘夕悄悄地低頭聞聞自己的衣領,他洗過澡,也換過衣服,身上並沒有香菸的味道。他抬頭看著前面女孩的背影,她背著他的書包,走路連蹦帶跳,馬尾辮在腦袋後面甩來甩去。
這一個多月來,他很少有機會這樣子看她。兩個人雖然坐在同一張課桌後,顧銘夕卻總是靜不下心來。他覺得上課好煩,考試好煩,老師好煩,連著龐倩都好煩。數學題目需要用三角板、量角器和圓規畫圖,這在以往,並不是會難倒顧銘夕的事,但是在那段時間,他心裡總是會產生莫名的焦躁,甚至還有些憤怒。
別人都有手,畫圖很容易,他卻只能用雙腳來操作這些文具,有時難免會畫不好。他對自己做的這些事產生了深深的懷疑,為什麼要畫這些圖?為什麼要做這些題?這和以後的工作、生活有什麼關係?人為什麼不能輕輕鬆鬆、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呢?
顧銘夕也想成為一個像謝益那樣瀟灑自在的男孩子,可結果,他只是變成了一隻刺蝟,扎傷了身邊的許多人,心裡也不見得有多快樂。
與龐倩一起坐在小公園的長椅上,龐倩說:“顧銘夕你知道麼,前些日子,你都變得不像你了,我都懷疑你是不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呢。”
顧銘夕垂著腦袋,沒有回答。
一個冷冰冰的東西突然湊到了他的嘴邊,他下意識地吸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冰渣吃進了他的嘴裡,在初夏季節,讓人覺得舒慡愜意。
龐倩雙手各拿著一支碎碎冰,自己吃一支,餵顧銘夕吃一支。她靜靜地看著不遠處那些熱鬧的小攤販,還有那些圍著攤販買東西吃的小孩子,心裡不禁想到了自己念小學的時候。